隔著一道鐵欄,四目相望,沉默良久。


    終於,墨君開口打破了寧靜,他稱讚道:“你這身打扮讓我想起了那年你出閣的日子,很漂亮。”


    梅三娘隻是默默地看著他,即使難得聽到了這家夥口中吐出一聲讚歎,表情也並未因此又絲毫的波動:“你想說的就這些嗎?”


    墨君攤手道:“有些事不必擺在台麵上,你我皆心知肚明,挑破難免會傷了感情。”


    梅三娘輕歎一聲,是啊,也許這就是墨君給她留下的最後的情麵吧,像他這麽聰明的人淪落至此,又豈能猜不到背後究竟是誰出賣了他?


    她曾經猜想過會麵對何種狂風暴雨,也猜想會麵對何種冷峰冰山,但梅三娘依然敢在此時硬著頭皮前來,不為別的,隻為完成一個最後的心願,或許能為這一切畫上一個句號。


    隻是,墨君還是墨君,依舊這麽平靜如水,沒有波瀾。隻是他這般地和顏悅色,反倒是讓梅三娘心中更加難受。以她對墨君的了解,若是此刻挨一頓罵,說不定兩人還有回旋的餘地,否則就難說了。


    “大將軍你恨奴家嗎?”梅三娘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心中卻是忐忑不安,生怕他說出一個“不”字。


    但事與願違,墨君偏偏卻幹淨利落地吐出了這個字。於是,她哀求道:“求求你別這樣對奴家。”


    墨君嚇得往後縮了縮,捏一把汗,幹笑道:“我好像沒做什麽吧,三娘還要我發怒不成?”


    梅三娘黯然道:“你罵我一頓也好,打我一頓也好,怎樣都行,為什麽一定要強忍著?”


    墨君後知後覺,連忙擺手道:“不不不,三娘你誤會了,我真沒生氣。”


    這下,反倒是梅三娘有些生氣了:“我害你至此,你不生氣,你叫我如何信你?你今後又該怎麽辦?”


    “吉人自有天相,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墨君淡淡地回了一句。


    這話一出,在梅三娘看來,更有疏遠的意味,她總覺得墨君話裏有話,在暗諷她害人如此,還假惺惺地來關心他。這麽一想,就連梅三娘自己也覺得令人作嘔,頗有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意味。


    梅三娘深吸一口氣,她知道此刻再說些什麽諸如一些解釋的話,隻會更惹人反感與不耐,因此她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將話挑明,要把自己的情說明。


    “奴家出閣至今已是第四年了,見過無數風流才子、達官顯貴,但無一人能入我眼,奪我心。”梅三娘瞳中隱隱有銀光閃動,她凝視著墨君,輕輕地拉出掛在胸前的那枚白玉環,環上係著的紅繩仿佛比這紅裝更為鮮豔。


    “因為奴家的心上早已掛著一個人。”


    墨君猝不及防之下,目光閃躲,垂下頭來不敢再看。


    “那個少年的音容笑貌、那件幹淨瀟灑的白袍早已深深地映入奴家的腦海裏,無人能取代。”梅三娘俏臉往前貼近,兩手抓住欄杆,呢喃道:“君,能看著我的眼睛嗎?”


    墨君抬頭苦笑一聲:“你何必如此。”


    梅三娘俏皮一笑,笑顏如百景,卻又萬般無奈與淒涼:“奴家本打算在金秋之時,趁著花好月圓,當著滿樓的食客向你告白,屆時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隻是可惜……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見墨君依舊沉默不語,而他的神情也不見有絲毫的觸動,梅三娘頓時心生一股絕望之感,但她依舊倔強地繼續說道:“所以,你能聽聽我的請求嗎?”


    “什麽?”


    “跟我一起逃離這裏吧,他們許諾能放我們一條生路,離開太安,不再追究。”梅三娘眼中又燃起了希冀的光芒:“天下很大,有很多地方能去,譬如那水墨如畫的江南、封狼居胥的漠北、錦繡富饒的蜀中……甚至是西域,都能有一方安身之地。”


    “離開太安,離開這虎狼環伺的地方,好嗎?”


    墨君苦笑著搖頭道:“你太天真了,你以為宇文氏真會放過你?隻要我一踏出這座監牢,馬上便再次會被大軍拿下,立即處決。而你……也會因此同罪。”


    梅三娘一滯,她不是沒有猜到過這種可能,但她的心中始終存有一絲僥幸,僥幸希望宇文宏能夠說話算話:“但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你若不走,待在這裏也定會……”


    話音未落,便被墨君打斷,他滿臉正色道:“能告訴我你選擇幫他們的前因後果嗎?”


    “這……”梅三娘一愣,有些猶豫。


    “不願說也沒什麽。”


    “並不是!”梅三娘立馬否決道,隨後便老實交待了自己身世,以及宇文宏對自己的承諾。


    墨君聽罷,痛心道:“你真是太天真了!不給自己留後路,居然還會輕易相信這些人!你覺得在宇文宏眼裏,三皇子和你哪個比較重要?明月樓的花魁,充其量不過是他利用完就丟的工具罷了!”


    梅三娘臉色慘白,垂下了頭:“我別無選擇……”


    “所以我並不會怪你,回去吧,回明月樓老老實實地待著,說不定還有回旋的餘地。”墨君看著她,認真地說道,還特意在“老老實實”四個字中加重了語氣。


    梅三娘輕咬貝齒,又抬起頭道:“那你怎麽辦?”


    墨君突然笑了一聲:“我說過了吧,吉人自有天相。”


    “奴家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梅三娘著急的喊道,並打算再勸墨君隨她一同離開。在她看來,隻有這樣才能真正有一線生機,而不是留在這冰冷的牢獄中靜靜地等著宇文氏將手中的刀揮下來。


    墨君語氣決然道:“聽著,即便宇文宏真沒騙你,我也不會隨你離開。”


    梅三娘突然瞪大了眼睛,一陣窒息感傳來,壓的她喘不過氣。


    “因為我是大周的大將軍!”


    梅三娘如遭雷擊,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頹然癱倒在地,臉色慘白,雙眼也失去了神色。良久,她強撐出一絲笑容:“這就是你的答複嗎?原來一切都是奴家一廂情願罷了……”


    墨君低頭不語。


    “也罷……”梅三娘長袖捂著臉,緩緩地站了起來,聲音中似有一絲哽咽:“但無論如何,你占了奴家的心房,就不能耍賴,奴家也要你記著。”


    墨君一愣,一絲不詳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隻聽梅三娘咬牙切齒道:“永遠記著,無論是愛,還是恨!”


    “什麽?”墨君猛地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梅三娘,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可後者卻已經決絕地轉過身子,那火紅的衣袍托著一道長長的影子,在燭火下搖曳。


    “司空望死了。”


    砰!


    梅三娘回眸一瞥,隻見墨君一拳狠狠地砸在鐵欄上,發出一聲巨響,拳背青筋暴起,指骨發白,全身止不住地顫抖,就連身上的困星鎖也幾乎壓抑不住這股狂躁的靈氣,掀起一股狂風。


    白袍飛舞。


    梅三娘從未見過墨君如此地失態,而他瞪著她的那雙猩紅的眸子,終於讓她感受到了自己最初所期待的恨意。


    梅三娘笑了,臉上掛著兩行淚,仰天大笑,她這一生也未曾笑的如此猖狂過。


    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隨後她傷心的嗚咽了起來,雙手捂著臉,兩袖不停地擦拭眼中溢出的秋水,紅衣揚起一陣暗香,火焰飄舞,逃離了這個地方。


    “世人都說梧桐鎖鳳,我在院中栽滿了梧桐,為什麽……卻等不到鳳來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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