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府內院一處廂房中,搖曳著明亮的燭火。


    華元兩眼緊閉,兩隻蒼而有勁手指搭在梅三娘的脈搏之上,淡青色的靈氣若隱若現,如煙霧一般縹緲,遍布在梅三娘全身,她胸前那枚白玉此刻顯得更為耀眼了。


    “筋脈俱損,命線已斷。”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華元驀地開口道。


    一旁的墨君心裏一緊。


    “髒腑皆傷,生機已絕。”半晌後,華元又道。


    墨君一顆心已沉到的穀底。


    “形神俱滅,無力回天。”最後華元睜開眼睛,歎了一口氣,像是下判決一般說道。


    墨君兩眼一黑,隻感頭暈目眩。


    華元話鋒一轉,以手撫須:“本該如此的,但……”


    墨君穩住了下墜的身子,望向華元,哭喪著臉道:“老師,您能不能好好說話,別嚇人行嗎?”


    華元登時吹胡子瞪眼,怒斥道:“這下知道擔心了?早幹嘛去了?這麽水靈的一個女娃子被傷成這樣,老頭子看著就心疼喲!你小子不是大周的大將軍麽?不是號稱天下第一的不敗戰神麽?這會搞的這麽狼狽,你自己死了就算了,老頭我定然樂的屁顛屁顛,絕不掉一滴眼淚,但你他媽別害了人家丫頭!”


    墨君低聲下氣,連連附和“是是是”。


    身後的秦羅敷見狀,溫聲勸慰道:“華爺爺,您千萬別動怒,墨公子當時也是身不由己,能帶著梅姑娘逃出來,已經是盡力了,畢竟這世上還有許多人力所不逮之事嘛。”


    自從墨君把華元“賣”了之後,華元自此以來都從不給墨君好臉色看,動輒打罵不談,連說話語調也是一聲高一聲低,陰陽怪氣的,但卻對秦羅敷好言好語,滿臉笑容,像是含在嘴裏生怕化了一般。


    他滿麵春風道:“還是秦丫頭會說話,知道體貼人,比這臭小子不知好到哪裏去了。”


    秦羅敷掩嘴偷笑。


    華元見狀,不遺餘力地又補了一句:“秦丫頭以後找夫君,絕不能找個像這小子的一樣,不然哪天喝涼水都會塞牙。”


    墨君可謂是啞巴吃黃連,隻得苦笑道:“老師,先談正事,三娘怎麽樣了?”


    一提起平躺在床榻上的梅三娘,華元這才換上了一副嚴肅的口吻,正色道:“按常理來說,這女娃本來早就該不行了,但卻莫名地吊著一口氣,還未氣絕,那便還有救,但這救起來卻是無比麻煩,一切都還很難說,老頭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墨君一聽華元能救回梅三娘,當即激動道:“那一切拜托老師了,有什麽需要的話,請盡管吩咐!”


    “沒什麽好吩咐的,請大將軍去做事,小老兒一介布衣,還真沒這個膽量。”華元沒好氣地說道,隨後一指梅三娘胸前那塊正散發著淡淡熒光的玉玦,神色肅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口氣便是此玉吊著的吧。”


    墨君輕輕地點了點頭,雖說此玉是神物,但他也知定然瞞不過華元的眼睛,何況就算讓華元知道了也無妨,墨君還是相信老師的為人的。


    華元目光閃爍不定,隨後一聲長歎:“這玉,你切莫以為真是什麽好東西,這世上的一切皆在因果輪回之中,強行逆命理、背陰陽、篡天機,遲早會遭報應的!”


    墨君臉色一變,低頭不語。


    也許華元說的有道理,但這又有什麽辦法呢?難不成要自己切斷這條生機,讓梅三娘死在自己眼前?墨君自謂是做不到,誰要做他還會跟誰拚命,至於什麽報應、什麽因果循環……墨君素來不信這些,若真有鬼神之說,他寧願相信天意。


    天意不讓梅三娘死,那她便命不該絕。


    秦羅敷本是背著手臂,佇立在一旁輕輕彎腰打量著梅三娘,聽得華元這話也是臉色一變,兩隻玉蔥般的食指不禁勾在了一起,她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高聳的酥胸。


    丘壑之間,一枚同樣的羊脂白玉靜靜地躺著,玉麵流光淡淡。


    “華爺爺見過這陽玉嗎?”但比起別的,秦羅敷顯然更關心這兩枚陰陽玉的來曆。


    “沒有。”華元搖頭道:“這等神物,世所罕見,更是聽都沒聽過。不過……老呂早年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如果你們真想知道些什麽,去問他或許能找到答案。”


    華元口中的“老呂”,顯然就是指呂不鳴了。


    墨君回頭望向秦羅敷,而後者也同樣看了過來,並俏皮地衝他眨了眨眼,眉眼間盡是掩蓋不住的喜色,像是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


    但墨君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華元沒注意到二人的眉來眼去,接著道:“我不敢保證能完全治好這女娃子,一個月之內,至少讓她醒來是沒什麽問題的,至於以後調養的如何,就很難說了。好在我看這女娃子身體素質不錯,以前是有些底子的,預料之中的最好狀況便是恢複如初,少則半年,多則……”


    多則什麽,華元沒有說,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一聲歎息。


    墨君自然明白華元的意思,對他來說,能救回梅三娘的命,讓她醒來,已是滿足了,當初不動明王那一劍下去,他本都已經絕望了,現在又怎會奢求什麽?就算梅三娘真的癱瘓了又如何,不為別的,也要為了齊王那一句承諾,照顧她一輩子。


    “學生謝過老師,大恩大德,萬死……”


    話音未落,華元便一把攙扶起墨君想要下跪的身姿,隨後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在後者迷惑不解的眼神中,彎曲兩指叩在他腦門上,罵道:“這麽久不見,你小子在哪學的這些屁話,老頭我為數不多的牙齒都要被你酸掉了,這麽大的人了,姑娘照顧不好,還要來擠兌我一個遭老頭子,你可長點心吧!”


    墨君嘿嘿一笑,麵帶羞愧地撓了撓頭。


    華元回頭衝秦羅敷說道:“丫頭,你可千萬別被這臭小子騙了,喏,床上那女娃子就是個例子。我跟你說,當初在揚州的時候,這小子頂著那一張小白臉,不知道哄拐了多少良家姑娘,害的咱們醫館跟個青樓一樣,還天天有人跑來訴苦……”


    秦羅敷忍俊不禁,興致盎然地開始問東問西,美眸之中閃爍著促狹的光芒。


    方才房中的陰霾仿佛被一掃而空。


    墨君聽著兩人調侃著曾經的自己那些羞於啟齒的事,眼中忽然布滿了迷茫。


    華元那有意無意的一句,卻正好戳破了他的心事,不知何時開始,墨君發現自己已不再像當初那般無畏無懼、充滿自信了,反而是有些瞻前顧後、畏手畏腳,開始變得小家子氣。


    他不知為何會如此,隻是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在心底問了自己一句。


    “我……真的變了嗎?”


    窗外,雲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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