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芳雪坐在長樂街的包子鋪前,望著包子上的熱氣慢慢往上飄著,眼神愣愣的。


    “小姑娘,我們快打烊了,你不能在這坐著了。”長樂街的包子鋪老板換了人,不再是趙犁的父親趙重九。新老板不認得她,聽周邊人對她指指點點態度依舊親切。


    林芳雪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站在一旁等著,直到老板收了攤,關了店,長樂街上空無一人暗了燈籠。


    她踱步走到秦笙死的那麵牆前,右腳輕輕在牆角點著,牆上的血跡變黑了,被幾個破舊的小拉車擋住,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牆上的血點。


    她轉頭望著黑暗的長樂街,心裏空落落的,既覺得痛,又覺得是一種解脫,到底什麽感覺,她也說不清楚。


    她以林芳雪的身份出現在太子府,頂著極像秦笙的一張臉來到了長樂街,連以前從長樂街搬走的乞丐都聽了消息過來見她,可是李閑沒有來。


    可見,李閑真的沒喜歡過秦笙,李閑……林芳雪抱著胳膊靠坐在牆角裏,藏在袖子裏的匕首露出來,從溫熱到被冷風吹成的寒涼。


    “知道我要做什麽?所以你心虛不敢來了?!好!很好!”林芳雪悶悶地說著,她後悔,今天早上在太子府便該動手殺他!


    可若那麽做,她就無法脫身,楚不凡的臉露出來,天子暴怒,必定會滅楚家滿門。她不能拿無辜的楚家當自己報仇的墊腳石。拚著李閑對她有些情意,李閑會來長樂街找她,這時動手,人們會說秦笙的鬼魂來索命,太子的死跟楚家沒一點關係。


    可是,他沒來。


    林芳雪靠在冰涼的牆上,腦海裏的畫麵全是秦笙倒臥在此滿身是血的樣子。


    “哼,”她冷哼了一聲,此次不成,還有下次,隻是下次,秦笙這個籌碼用不得了。林芳雪慢慢站起身來,反手摸著臉上戴的人皮麵具,正要撕扯麵具時,一陣腳步聲傳過來。


    林芳雪身子一僵,撕扯麵具的動作停下,她轉身看著長樂街那頭,李閑穿了一身純白,正朝她走來。


    穿越了時間長河,他朝她走過來。林芳雪突然覺得心底一片酸澀,再次用秦笙的這張臉麵對他,讓她覺得可怕。


    甜蜜種種,傷情種種,依次在林芳雪的腦海中上演,她記得李閑所有的樣子,再次醒來卻不再認識他。


    秦笙突然哭了,秦六娘在她十三歲那年因花柳病死去,那時候她沒有哭。那時候的她已經是紅樓的頭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賣藝不賣身,賣笑不賣己,她可以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以後也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離開那裏。


    從十三歲那年她就再也沒哭,世人隻道紅樓頭牌秦笙嬉笑怒罵都是風情,有風塵女子所有的嫵媚姿態,但卻不知道秦笙骨子裏何等倔強。


    她同李閑私定終身,等十八歲一到,等她憑借著自己的能力攢夠了離開紅樓的錢,她就以良人的身份嫁給李閑。一個冷門的太子孤身一人行走世間,有時候還比不上來嫖秦笙的世家公子富足自由,但秦笙就心悅李閑。


    眼看著攢夠了錢可以走了,秦笙卻在長樂街上被亂刀捅死,他做的。


    死了一個妓女,隨便胡謅了一個理由,紅樓頭牌秦笙就白死了。


    “秦笙,”他朝她走來,呼喊著秦笙的名字,林芳雪渾身顫抖冷眼瞧著他,不知怎麽的,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卻是秦笙招牌的笑,李閑教給她的笑。對麵那人恍惚地瞧著她,停在林芳雪麵前,眼中不知是讚歎還是沉淪。


    林芳雪撲在對方懷裏,李閑的手僵在半空,卻不知是摟住她,還是推開,他啞了嗓子,道了一聲,“秦笙。”


    然後,瞳孔急速放大,李閑緩緩垂下頭瞧著林芳雪,慢慢推開對方,冷寂的空氣中彌漫著一陣血腥氣。


    胸口被她狠狠刺了一刀,小巧匕首插的極深,隻餘刀柄在外,也不知她用了怎樣大的力氣。


    李閑身子慢慢往下跪去,他費力地抬頭瞧著她,眼底一片震驚。


    林芳雪帶著殺意的眸子毫不躲閃,瞧著李閑此等表情,林芳雪冷哼了一聲,反手扯下臉上的人皮麵具扔在李閑身前的地上,道:“李閑,你欠我的,如今便還清了。”


    李閑怔住,眼底的震驚更甚,無法置信地瞧著林芳雪。他嘴角慢慢湧出血流,胸口一片冷,紅血染紅了白衣衫,紅是刺目的紅,白是慘白的白。


    “我也覺得是我欠你……”他捂著傷口,支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瞧著楚不凡,聲音裏帶著些無奈,“不知是不是我上輩子作孽太多,所以,這輩子讓我遇到你。”


    楚不凡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內心卻被他這話刺的生疼。刺骨的冷風“呼呼”的刮著,他的話被寒風撕扯的破碎。


    “隻是……是你先來招惹我的……是你先來……”口中的血湧出,李閑清俊的臉變得慘白。


    楚不凡不明白這句招惹到底什麽意思,心中以為他糊塗亂講,於是道:“那又如何,你該死了。”


    麵前的李閑聽了這話笑了,笑容燦爛又溫暖,楚不凡隻覺心髒某處被這笑化成的刀狠狠刺過去,他血流不止,楚不凡也好不到哪裏去。


    “蠻不講理,”他道,“你怎麽每一次都蠻不講理。”他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擦著嘴角的血,臉上的人皮麵具瞬間扯下,麵具裏卻是步落塵的臉!


    楚不凡隻覺大腦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你……是你……不是李閑……”楚不凡拚湊著這幾個字,隻覺累極。


    “我來見你,告訴你我的名字。”鮮血順著步落塵的手指縫滴落在地上,雪花被寒風求來,落在他眉間。


    “我姓步,名淵,字落塵,薑國六皇子,梁國質子。”他一字一頓說著,嘴角帶著自嘲的笑,不冤,這種名字,他今日一死,應當是極度冤。


    “我……我去找大夫救你!”楚不凡道,瞧見步落塵身上的血,慌了。三年前,周遊在這裏捅死了無辜的秦笙,三年後,她在這裏捅死了一個跟秦笙一樣無辜的人。


    “我去找大夫救你!”恐懼包裹了楚不凡全身,一寸寸的骨痛席卷而來,她扶著步落塵,聲音裏帶了哭腔,“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傷你!我本意不是要傷你!”


    步落塵覺得頭昏,被她扶住,不經意扯動了傷口,又是一陣痛極,風雪寒夜中,他滿臉冷汗,每一分一秒都想睡去,卻被她哭的心亂如麻。


    “別哭,我這麽冤都沒有哭,你又哭什麽?”


    “我步落塵還真是倒黴,第一次見你被你害的差點要掉腦袋,你身為梁國人竟然鼓勵薑國人在梁國製造動亂,當真是口無遮攔;第二次見你被你害的清白不保,小小女子委身於我還極有勇氣說不要人負責;第三次見你……咳咳……你是個有趣的人,恐怕我沒有命第四次見你……”


    步落塵說著,楚不凡歪了歪嘴,眼圈瞬間就紅了。他身子漸漸軟下去,楚不凡用了全身的力將步落塵摟在懷裏,“你別說話了,我去找大夫,你一定會沒事的,若你有事,我立刻下去陪你,做牛做馬我都聽你吩咐。”


    “我不要你做牛做馬,我要你做我的身邊人,做我心間上的人……”步落塵笑著,笑容溫暖又瀟灑,然而卻很無力。


    他的身子重重向後倒去,帶著楚不凡一起向後倒去,地麵一片白,步落塵的身下雪卻是紅色。


    “你別死!你別死!”楚不凡搖著他的胳膊,步落塵卻再也沒回音。她瞧著長樂街上一片黑暗,瞧著步落塵躺倒在秦笙死時倒臥之地,突覺一陣荒唐。


    “賤女人!你起開!”


    耳旁傳來一個女子尖利的喊叫,還沒等楚不凡反應過來,卻被來人狠狠割出一刀,她下意識去躲,刀劍劃過距脖間一寸之地,狠狠割在楚不凡胳膊上!


    那女子穿了一身黑色,手中劍滴著楚不凡的血,她柳眉倒豎,恨恨地瞪著楚不凡,握了手中劍朝著楚不凡擲過去,來勢洶湧,中劍必死無疑!


    楚不凡身子一閃,躲過那劍,劍刺入一旁的木柱子,瞬間刺穿,可見力道之大!


    “你傷了步淵,我殺你!”女子喝道,掌風劈到楚不凡麵前,根本沒給楚不凡躲的機會,一掌打在她胸口!


    “噗!”楚不凡一口血噴出去,身子後退了好幾步,她單腿跪在地上,胸腔火辣辣的疼,雙手顫抖使不出半分力,這女子真是好生厲害!


    “巫月……”步落塵費力睜開眼睛,瞧著一旁蹲著的楚不凡唇間帶血,又瞧著一旁怒火衝衝要殺人的巫月,心中暗叫不好。


    巫月聽他出聲,連忙奔到他身邊,瞧著匕首幾乎沒了刀柄,眼圈瞬間紅了,“步淵,你怎麽纏上了這麽狠的女人?薑國皇子在梁國就這般被容不下麽?!我早說了你要帶上我!”


    巫月剜了楚不凡一眼,又道:“你放心,我不叫你死,你也放心,巫月來給你報仇,必不會讓她好過!”


    “你不必動手,我自願一死。”楚不凡艱難道,“我自會了斷。”


    “有點自知之明,巫月便讓你死的痛快些,你是想讓我掐死你,還是中劍死,選一樣!”


    “別碰她,”步落塵道,巫月驚住,她不可思議地瞧著步落塵,不解道:“她要殺你,你為什麽還替她說話,不管她是誰,我都不能饒過她!”


    “她是我的女人。”步落塵道,“巫月,她是我的女人,我不許你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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