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篝火漸熄。


    流夜發覺……她仍然沒有絲毫困意。——她的思維依然活躍,意識依然清晰,再雕一盤雪花卷猴腦毫無問題。


    她低聲自問:“為什麽……我不會想睡覺?”圓球反問:“為什麽主人會想睡覺?”


    問得她啞口無言。


    漫天之上,唯有疏星點點。流夜猛然覺得,她這個問題,就像詢問今晚為什麽沒有月亮一樣……


    “阿夜,這麽晚了還不睡嗎?”


    流夜轉頭,就見易冰一身淡紫色衣裳嫋嫋娜娜地站在身後不遠。相較於往日的青白素色,這身淡紫紗衣顯得格外花柔水媚。


    她目光盈盈地如是一泓秋水:“我們出去走走好嗎?”


    流夜接著她之前的話道:“這麽晚了,該睡覺了。”


    “……”


    “還有,”流夜從她身邊走過,“你穿成這樣做什麽?遇上什麽都不好跑。”今晚易冰所穿,是一件紗裙,裙擺褶疊逶迤於地,像深深淺淺的薄煙輕攏。


    “……”


    小心地鑽進聖子帳篷——本以為聖子應該已睡下,沒曾想正對上一雙清淨如水的眸子。


    聖子正端坐一張案前,神色若思。


    流夜頓覺稍生尷尬,感覺自己這模樣像做賊似的。


    聖子見她斂下思索神情,露出溫潤如許的笑意:“流夜,要歇息了嗎?”一麵收拾起桌案。


    深深惆悵於入門時形象不佳的流夜垂著腦袋,連連點頭。


    又聽聖子喚一聲她的名字:“流夜。”


    “恩?”半響無聲,她不由抬頭,就見聖子噙著笑意,在燈火映襯下顯得猶如溫玉:“你若是願意,私下可以喚我的名字。”


    心裏像是有煙火綻放:“舒羽?”這一聲輕吟,甚至在腦中反應過來之前,便從唇間悄跑出去。


    而當聖子淡笑應下時,她心中的歡喜簡直恨不得溢出來。


    舒羽、舒羽……


    她想喚他千遍萬遍,想聽他應千聲萬聲。


    “主人?”圓球略顯疑惑的聲音響起,“你好像……特別高興?”


    我高興怎麽了!流夜正想無視它,卻陡然發覺體內的靈力活泛異常,幾乎要自行湧出來,嚇得她連忙壓製。


    圓球又道:“唔……第一次見到主人因為喜的情緒引動力量呢……”


    “……”還真是高興都不行?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在佚舒羽麵前顯出靈力屬性。便隨意轉移話題:“你剛剛在看什麽?”


    “收到神殿來的消息,黑暗聖殿的斷空聖使照魂燈熄滅,似是隕落了。”


    流夜心下一驚,麵上裝作一副好奇的樣子:“黑暗聖殿的斷空聖使?”


    “黑暗聖殿的十二聖使之一,‘一刀斷絕空涼山’的斷空聖使,半步天階的老牌強者。隻是多年前便已消聲滅跡再無蹤跡,甚至有人認為其人已死,照魂燈有誤。”佚舒羽語調淡淡說罷,顯得不願在此話題多談,“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流夜很想給自己兩巴掌:你跟光明神殿的聖子談黑暗聖殿中人,你在想什麽呢?


    她原本便了無困意,此際便更加睡不著——連閉著眼睛裝作睡眠都很困難。


    聽著耳邊輕淺的呼吸聲,估摸著佚舒羽已經睡著,便悄無聲息地側過身子。


    帳篷內是黑漆漆的。但是黑暗於她如無物,她能清清楚楚地將那人盡收眼底。


    淡金色的長發微微散在塌上,眉目極清靜,相較於白日那般有種莊重意味的溫雅,此時的佚舒羽,顯出一種別樣的恬靜。


    其臉色有一絲蒼白,在黑暗映襯下猶如骨瓷。


    “睡不著?”


    流夜正凝神描募著其眉其眼,倏忽見他睜開眼。


    也許是那人眼裏的眸光太溫柔,也許是她的神思太縹緲,四目相對,她竟沒覺得尷尬,反而低低應下:“是啊……”


    佚舒羽便起身,屈指彈出一簇螢火。這螢螢光火照亮寸許之地,打在他身上,那一身白雪似的內袍,也被襯出一層薄薄的光暈。佚舒羽整個人,就像坐在月下的神祗,聖雅極了:“我陪你說說話。”


    “好呀!”流夜立時翻身起來,好端端地坐著,眼巴巴地瞧著他:“說什麽?”同樣的錯誤,她絕對不會再犯!


    佚舒羽輕笑了聲:“你想說什麽?”


    流夜擰著眉頭苦思冥想了一番,瞧到眼前的人,靈光一閃:“說說您小時候的事吧。”


    “我小時候?”佚舒羽稍稍垂眸,再抬眼仍是光風霽月的清潤笑意,“我自幼在光明神殿長大。神殿自有規矩,每日也不過修煉,無甚好說的。”


    好像……又談到他不大願意說的話題?


    流夜心底挫敗,就聽佚舒羽輕聲問:“你呢?你小時候呢?”


    我小時候?


    這個問題讓她愣了一下。


    在她早前險死還生醒來時,便已回想過一遍自幼種種。記憶裏,除卻不甚明晰的親生母親,便是蘇家諸人待她到骨子裏的厭惡。


    因著這份厭惡,她過往的人生,是灰蒙而冰冷的,像一場蒙著灰霧的荒誕啞劇,苦澀不堪。


    但是,凝視著麵前如玉如築的人,她又覺得,過往又有什麽意義呢?


    過往於她,已像一張張褪色的老照片,不再心上。


    “我生來受蘇家厭惡,自幼長在僉川這地。”她絞盡腦汁地想著有什麽可說的,“僉川那些小兒輩喜歡捉弄我。他們把我房頂掀了,我沒修繕好;後頭又過來滋事,跳上房頂,一下自個摔下去了。”


    她覷著佚舒羽神色,也自覺這事兒無甚趣味,便言笑著轉了話茬:“蘇家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蘇家。”


    看著眼前說起往日苦痛,語氣依然輕淡、容色依然明媚、眸中依然澄澈的少年,佚舒羽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你喜歡什麽?”


    流夜展顏而笑,璀璨如綻:“我喜歡你呀。”


    這一笑實在是燦爛至極,如星輝灑落,又如烈火驕陽,叫佚舒羽都微微一愣。片刻回過神來,便低低淺笑:“我也喜歡流夜。”


    他的語氣輕緩,就像說著喜歡一株花、一顆草,帶著一種哄小孩的意味。


    但這足以點燃流夜所有的情緒。她正想說些什麽,忽見佚舒羽神情斂肅,皺眉抬首:“好像……有什麽東西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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