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綱將一切安排得都很妥當。</p>


    在事先預定的時間裏,他們一行三人按原有計劃一同去了葭原,竹千代也終於第一次領略到了遊廓的風貌。</p>


    江戶時代初期的遊廓,既是男人消遣的娛樂場,也是文化潮流的引領之地。</p>


    “遊”字在日語裏意指“遊戲”或“玩兒”,所謂遊廓,就是取得官方許可合法經營的風俗地界。</p>


    幕府為了把這片區域跟其他地方隔離開來,挖掘壕溝、設立高牆,形成了如同城郭一樣的風貌,因此被稱為“遊廓”。</p>


    讓遊廓集中成特定區域的目的,旨在便於治安、風紀等各方麵的管理,受到官方保護。</p>


    這裏遠離人居鬧市、又被護牆和水池等包圍,對江戶人來說,很有與世隔絕的桃花源感覺。</p>


    高等級的遊女被稱為太夫,客戶階層為富商、武家、公家,因此,她們必須具備琴棋書畫、甚至文學領域的教養。</p>


    所以她們不隻是以美色侍人,更在接待客戶的過程裏,將文藝、修養、文學等精神層麵的東西,從遊廊散發出去,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民眾們的偶像。</p>


    流傳於後世的吉原,要等到四年以後才會出現,在它還沒麵世之前,葭原是江戶最大的遊廓,此處雲集了各色風格不同的遊屋。</p>


    四方被高牆包圍的葭原隻有一個出入口,名為冠木門。</p>


    竹千代一行人從冠木門進入,大門外五十間道的兩旁都是茶屋和料理店鋪。</p>


    貫徹中央的道路被稱為“仲之町”,他們好奇地沿著這條道路一直往下走,走過茶屋和料理店鋪後,各色遊屋開始映入眼簾。</p>


    三人之中,除了接到指令負責處理這件事的信綱以外,竹千代和直貞都是第一次來逛葭原,比起四處觀望的竹千代,直貞還多了那麽一絲難為情。</p>


    “葭原的遊屋分為三個等級,依次為‘大見世’、‘中見世’和‘小見世’。”</p>


    在規劃並打點好行程的這段時間裏,精明強幹的信綱就已經將這裏的一切都大致了解一番,此時他不僅擔任了向導的角色,還同時向兩位夥伴當起了解說員。</p>


    “大見世規模最大、等級最高,當然遊女也最漂亮,之後就是中見世和小見世了。”</p>


    “也就是說,屋子最華麗、最大的就是大見世了,可以這麽理解吧?”</p>


    “是的,少主,其實還有一種鑒別方法,比如……”</p>


    信綱在一座裝潢華美的遊屋停下腳步,他的目光穿過柵欄,看向各色坐在一層的遊女們。</p>


    “在遊廓,客人在道路中可以通過柵欄選擇心儀的遊女。換個角度說,也可以根據柵欄來分別大見世、中見世和小見世。”</p>


    “嗬,裏麵還藏著這麽多玄機呀。”</p>


    信綱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繼續解釋了下去。</p>


    “比如大見世的柵欄,全部是紅色格子包圍而成,通過柵欄看到的遊女身影若隱若現。”</p>


    “中見世的柵欄,右上角部分空出了四分之一的空間,客人看到遊女的機率就大了不少。”</p>


    “小見世的柵欄,隻保留了最下端的一半,遊女們的麵容和身姿全都能被一覽無遺。”</p>


    通過他的闡釋,竹千代發現他們駐足的這座大見世,果然柵欄全被紅色格子包圍,要很仔細觀看,才能看清裏麵的遊女身影。</p>


    他不禁發出感慨:“果然等級越高,越不容易見得到啊。”</p>


    “再往下走不久,就是引手茶屋‘喜之鶴’了,我們會和夕舞在這裏見麵。”</p>


    信綱在前方帶路,雖隻來過一次,但以他的聰穎與超強的記憶力,已將葭原摸得一清二楚了。</p>


    【注·引手茶屋:具有介紹功能、並設置茶席安排客人與高等級遊女會麵的茶屋。】</p>


    這間名為“喜之鶴”的引手茶屋,裝修格調風雅,內裏設立了各色獨立的寬敞隔間,他們才剛走進去,一名看起來非常精明的中年男子就溫和地過來接待了。</p>


    “歡迎光臨喜之鶴,我是老板幸之助。三千壽大人,你預定的‘雪櫻之間’隔間已經準備好,請隨我來。”</p>


    “有勞你了。”</p>


    信綱衝對方點了點頭,跟在幸之助身後朝雪櫻之間走去。</p>


    三千壽顯然是他來葭原打理一切時使用的化名,竹千代不得不慨歎他處世的老到周全,看來將這件事交給他來負責果然沒錯。</p>


    隔間裏已經擺上了糕點和茶水。</p>


    茶是煎綠茶、糕點有鶉餅(豌豆餡糯米丸子)和酒饅頭(加了酒、酒香四溢),雖然很香,但三人誰都沒有率先品嚐。</p>


    他們此行的用意當然絕不在嚐美食、賞美人,但竹千代還沒揭曉答桉以前,信綱和直貞都依然處在一頭霧水當中、猜不透他來葭原的目的。</p>


    三人隻是喝著茶,等著夕舞的到來。</p>


    “對了,信綱,這個夕舞是什麽情況?”</p>


    “她出身葭原的一流大見世‘夢無間’,據說格外有種我見猶憐的美。大概柱赫就是被這樣迷倒的吧?他最近好像經常來找夕舞。”</p>


    “越說我越感興趣了,還真想會會這位太夫呀。”</p>


    夕舞並沒讓他們等上太久,坐下來喝了一會茶之後,幸之助的聲音就從隔間外傳來。</p>


    “三千壽大人,夕舞太夫即將抵達本店,當前還在‘太夫道中’。”</p>


    “太夫道中?”</p>


    竹千代腦海裏泛起他前身看過的日本古裝電影。</p>


    在所有關於吉原的描繪裏,最有名的就是“花魁道中”,和江戶初期的“太夫道中”有大同小異之妙,都是頂級遊女在風情萬種地行走著。</p>


    他忍不住走出隔間,想一睹太夫道中的風貌,他這一起身,信綱和直貞當然也隻能跟了上去。</p>


    竹千代剛走出茶屋,就看到夕舞太夫一行人正從遠處走來,場麵果然就和他前身看過的那些日本古裝電影一樣極具特色。</p>


    有個神情澹然的男子走在前麵,他身後跟著兩名乖巧的女童。</p>


    腳踏足有20公分高的三枚齒下馱木屐、邁著外八字特殊步伐的夕舞,在另兩名秀麗少女的隨侍下,正向喜之鶴茶屋走來。</p>


    “走在前麵的男子是‘見世番’,負責在遊屋正門附近設立台座招攬客人。”</p>


    “那些女童是‘禿’,她們通常剛被遊屋買下不久;而隨侍在太夫身邊的少女是‘新造’,身份相當於遊屋的實習生了。”</p>


    信綱繼續向兩位夥伴解釋著,遊屋裏各種職位及角色的構成和屬性。</p>


    竹千代若有所思地望向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夕舞太夫一行人,那股在與柱赫擦肩而過時聞到的味道,又隨著春風傳了過來。</p>


    是混雜了腥味與微香的蟲獸殘香。</p>


    但與他先前在柱赫身上聞到的殘香彷佛又有所不同。</p>


    此刻風中飄來的殘香既熟悉又陌生,有之前聞過的味道、但又稍稍被澹化掉了小半。</p>


    而隨風飄來的蟲獸殘香裏,似乎同時摻雜了兩股氣息,一股氣息強大且具有侵略性、另一股氣息要更微弱一些。</p>


    竹千代睜大了眼睛——</p>


    這就表示,迎麵走來的這群人裏,混跡的絕不止一隻、而是足有兩隻的蟲獸!</p>


    </p>


    他下意識地想起了被解鎖後的“識蟲縛”這項秘技。</p>


    看來是時候驗證一下這項秘技的使用效果了,他暫時清空了腦海中的雜緒,聚精會神地望向那支太夫隊伍,將每個成員都專注地看了好幾遍。</p>


    見世番沒有問題、跟在他身後兩名禿也察覺不到異樣,當看到隨侍在夕舞右側的新造時,他心裏“咯噔”跳了一下。</p>


    那名看上去14、5歲的秀麗少女,竟隱隱現出一隻蝗蟲的原形!</p>


    這是竹千代第一次在現實裏看到真實的蟲獸,那隻附身於新造身上的蝗蟲,相比起其它巨型蟲獸而言,體積算是比較嬌小。</p>


    它約有5尺長(1.6米)、1.7尺寬(50厘米),豎起兩隻後足,模擬人一樣在路麵上行走著。</p>


    妖化為蟲獸的蝗蟲通體青綠,兩隻天線般的觸角、還有眼睛都可以靈活轉動,它不時展開後翅,一排又尖又細的利牙像在咀嚼著什麽,那情景有說不出的詭異和可怖!</p>


    然而那位新造的原形在他眼裏也隻是一晃而過,對方很快又恢複了嬌俏少女的表象。</p>


    至於他此行真正想見的夕舞太夫,或者相隔距離有些遠了,任憑他再怎麽定睛細看,愣是看不出絲毫蹊蹺。</p>


    他心裏大致上對形勢作出了初步的判斷。</p>


    夕舞還散發著蟲獸殘香,這就表明她並不算一隻高階蟲獸,但在遠距離裏不能輕易看出她的原形,讓他從而推算出她擁有一定程度的妖力。</p>


    至少並不好對付。</p>


    這時候的竹千代,原先那種想對太夫道中一睹為快的獵奇心已然消散無蹤。</p>


    隨著與夕舞太夫一行人距離的逐漸拉近,他心裏的警覺與防備也越來越強。</p>


    當然絕不能夠被對方看出端倪。</p>


    所以竹千代暗自對自己說,他必須得像自己那個瘋批惡魔弟弟一樣,至少得展現出能唬弄住旁人的演技來才行。</p>


    否則一旦被夕舞發覺,那他帶著信綱和直貞特地趕來這裏的良苦用心,就會成為泡沫,弄不好還會立刻身陷危險當中。</p>


    “我們回雪櫻之間去吧,反正已經見識了太夫道中,她很快就會到隔間裏來拜會了。”</p>


    竭力穩住心神,向兩位夥伴拋下這句話,竹千代故作從容地轉身走回了茶屋。</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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