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信綱,你來之前不是還說想讓柱赫帶著到庭院走走嗎?何不在晚宴開始前,和他一塊出去庭院溜達溜達?”</p>


    “也是,被這麽一提醒,我的賞園興致又更濃鬱了。西島大人,你是否介意陪我到庭院逛逛?”</p>


    竹千代事先並沒和信綱溝通過,要對方把柱赫支開這件事。</p>


    但對他拋出的任何點子或提示,信綱卻都能接得自然流暢、並且立刻就能執行到位。</p>


    這是一種極為擅長審時度勢、揣測人心的天賦,信綱正是將這種天賦運用並發揮得淋漓盡致。</p>


    對於少主心腹小姓的提議,身為目付的柱赫自然不好推辭,於是便謙和地微微頷首讚同。</p>


    “難得鬆平大人有如此雅興,我自當效勞。園子粗拙,還請鬆平大人多多包涵。”</p>


    “客氣了、客氣了,那就有勞西島大人為我講解一下這庭院的構思和靈感了。”</p>


    在與柱赫交談間,信綱已率先走向了庭院,柱赫不得不加快動作以跟上他的腳步。</p>


    於是茶室當中,就隻剩下竹千代和幸子兩人。</p>


    已經是最好的攤牌時機了。</p>


    竹千代下了判斷:他必須在柱赫和信綱返回茶室之前,在幸子身上得到他要尋找的答桉。</p>


    “柱赫真是一個溫厚的男子啊,所謂的‘溫潤如玉’也不過如此吧?”</p>


    “他不太擅長表達感情,但很溫柔。這三年來,也實在是辛苦為難他了,要耐心對待我這樣一個病懨懨的妻子。”</p>


    竹千代和幸子邊品著抹茶、邊悠然望向在庭院踱步與賞景的柱赫。</p>


    兩人的話題圍繞著他進行,氛圍倒有著意想不到的寧馨。</p>


    “那麽柱赫他,知道你是隻蟲獸嗎?”</p>


    “蟲獸?對不起,少主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請問蟲獸是什麽東西?”</p>


    此時在他眼中,幸子又恢複到原先那個端莊素雅的女子形態。</p>


    她正睜著一雙費解的眼睛,試圖從他身上得到這個新名詞的解釋。</p>


    “我們都不用再偽裝了吧?反正柱赫現在也聽不到這場對談,為什麽不幹脆一點呢?”</p>


    “請恕我愚昧,少主大人,我是真的不曉得你現在到底在說什麽。”</p>


    “難道你嫁入西島家久了,也早就遺忘自己是隻紅蜻蜓了麽?”</p>


    當聽到“紅蜻蜓”這個詞時,正端起茶杯靠近嘴唇的幸子手不由得一抖,濺出的抹茶落到她的和服上,她連忙掏出手帕一下又一下地擦拭著。</p>


    動作有些狼狽,和她之前落落大方的舉止截然相反,顯示出她的心跡已經開始淩亂。</p>


    竹千代明白,這就表示她已經有了羈絆、已經有了不想讓身份泄露的理由,那他就很有必要在這時候再燒上一把火,將她的防備一舉攻破。</p>


    </p>


    “幸子,其實我在決定拜訪西島家之前,就讓信綱仔細調查過柱赫的情況,這當中自然也包括了你。”</p>


    “……”</p>


    “你是五年前嫁進西島家,在你剛嫁進來的前兩年裏,江戶約有三十二個町發生過人口失蹤桉件,合計有四十八人,平均每個月會有兩人失蹤。”</p>


    “我不明白少主大人為什麽會突然轉到這個話題。”</p>


    “這四十八人的失蹤間隔時間還有一定規律,平均每隔半個月、或最多十七天,就會出現新的失蹤人口。”</p>


    竹千代頓了一下,眸子裏湧過惋惜與憤怒的眼神,將視線轉向了幸子。</p>


    “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代表你嫁過來的前兩年裏,平均每年就有二十四個家庭,為了突然失蹤並且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家人而心碎。”</p>


    “太可怕了,希望町奉行所的同心們盡快偵破這些桉件,好讓失蹤的民眾們平安回歸家庭。”</p>


    【注·町奉行所:與中國古代的官府衙門類似,江戶時代也設置有這樣的行政執法機構。</p>


    町奉行所就是負責管理當地民間的政務、治安以及司法的機構。】</p>


    【注·同心:在江戶時代,負責庶務、警察等事務的下級公務員。</p>


    在他們之下還有被雇傭、但屬於非公務員性質的協警“岡引”,專門負責協助同心。】</p>


    “不,他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這也注定了他們的家人今後永遠也會在想起他們時心碎。他們回不了家的原因,想必你心裏再清楚不過吧?”</p>


    “少主大人……”</p>


    “你嫁過來前兩年裏失蹤的那四十八人,不都被你捉去填了肚子嗎?”</p>


    “之所以每隔半個月或十七天就會有新的失蹤桉件發生,那是因為吃一個人就能讓你保有足足半個月的精力。”</p>


    “有時候人口失蹤間隔時間會被拖到十七天後,表明你也在有意拖延進食時間。”</p>


    “也許在前兩年間,你就開始意識到吃人是件不好的事情。”</p>


    幸子沉默。</p>


    她仍在癡癡看向領著信綱在庭院漫步的柱赫,看著他時而蹲在花草間細致地講述著些什麽、時而又站在小池塘旁低頭看著恣意暢遊的錦鯉。</p>


    她的目光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似乎全然沒將竹千代的話放在心上、又彷佛在意圖克製著心緒,不讓自己流露出任何過於明顯的反應。</p>


    “你的病情出現在三年前,也就是你嫁到西島家的後三年。那段時間,江戶發生人口失蹤桉件的町被擴大到四十個。”</p>


    “但奇怪的是,第三年隻失蹤了八個人。”</p>


    “到了你病情持續惡化的第四和第五年,曾經發生過人口失蹤桉的那四十個町,再也沒有人失蹤過。”</p>


    “在沒來到西島家前,我一路上還在苦苦思索著這件事。但見到你、尤其親眼目睹了你和柱赫互動、還有望向他的深情眼神之後,我原先所有的分析,就被連成了一條完整的線。”</p>


    “你嫁進西島家的第三年,也就是所謂病發的那一年,失蹤人口減少到隻有八個人,是由於那時候,你已經在拚命約束自己的進食欲望。”</p>


    “隨著和柱赫相處時間越長、你對他的感情也就越深。他在你心裏的份量越重,你就越不想去吃那些和他一樣的人類,因此第三年你隻吃了八個人。”</p>


    “到了第四和第五年,也就是你病情持續惡化的最後兩年,導致你不斷衰弱的原因,就在於你已經不願意再吃人了。”</p>


    “因為兩年來完全沒有真正的進食過、沒能有效地供給身體需要的機能與營養,你當然會肉眼可見地衰弱下去。”</p>


    “西島家請來的醫生們再高明,當然也查不出這背後真正的原因。”</p>


    “因為你的人形每天也還在吃著和家人一樣的飯菜,他們診再多次脈也找不到真正的病因。”</p>


    一口氣說出了這兩天來的慎密思考與分析,竹千代停了半晌,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化。</p>


    幸子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澹澹的惆悵與哀傷。</p>


    她一直追隨著柱赫身影的視線,也轉向了竹千代,她並沒再試圖否認什麽。</p>


    “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幸子夫人。不……或者我該稱呼你為‘蟲獸紅蜻蜓’?”</p>


    “你還是稱呼我幸子吧,少主大人。我已經很習慣這個名字了,如果不是這次再見到你,很多時候,我都幾乎快遺忘了自己是隻紅蜻蜓了。”</p>


    她嘴角掠過一絲輕笑,表麵上看起來雖然在笑,然而那笑容卻比痛哭還更難過和痛苦。</p>


    竹千代心情複雜地看著她。</p>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這隻紅蜻蜓吃了那麽多人,他卻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痛恨她。</p>


    看著眼前這個落寞和無助的女子,他居然還覺得她可憐。</p>


    發覺到內心情緒變化的竹千代,也被自己對這隻蟲獸的反應給嚇了一跳。</p>


    “身為人類,我隻要一天不吃飯,肚子就餓得不行。但你為了柱赫,整整餓了兩年沒有進食,你一定很喜歡他吧?”</p>


    “是的!喜歡、非常、非常的喜歡,簡直到了喜歡得不行的程度。”</p>


    幸子用顫抖的手再次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嚐著抹茶。</p>


    當她將杯子放下時,眼中早已淚光閃動。</p>


    “當初我在京都遇見吳服店宮藤家的女兒幸子時,一眼就相中了這具身體,於是就附身到她身上,將這具身體占為己有了。”</p>


    “當被家裏安排嫁到西島家時,我內心還沒有半點波瀾:不過換個地方生存和吃人而已,不管是京都還是江戶,都不是我真正的家。”</p>


    “當時我心裏確實是這樣想的,但當見到柱赫以後,一切都慢慢發生了變化。”</p>


    “我們是結婚當天才見的麵,然而這個男人,卻用一種‘結婚後再戀愛’的心情來對待我。”</p>


    “他每天都陪我在庭院散步,有時會拉著我在屋敷町閑逛。看到相識的武士,就興高采烈地上前介紹‘這是我的妻子幸子’。”</p>


    “真是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會一臉自豪地那麽說。”</p>


    她說著說著,嘴角的笑意越深,眼裏的痛苦與絕望就越重,更是虛弱地垂下了頭。</p>


    “不知不覺間,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愛上了這個男人。”</p>


    “每當他奉公的時候,我心裏就會計算著離他回家的時間還有多久、到底還要再等到什麽時候,我才能再見到他。”</p>


    “他真的給了我所能給的全部。”</p>


    “在病情加重的這三年裏,他從沒放棄過尋找更好的醫生,一直也很耐心地陪著我,但他肩膀上承載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才會去葭原找那個太夫吧?”</p>


    竹千代目光微微一抖,他內心的另一層迷惑,也隨著最後這句話得以解開。</p>


    他心緒複雜地注視著幸子,征詢地問:“你察覺得到夕舞太夫的存在對嗎?蟲獸之間,是聞嗅得到對方在人類身上、或某種物件裏所留有的殘香對嗎?”</p>


    “是的,我們聞得到彼此在人類或物件上所染下的殘香。所以從他和夕舞有了肌膚之親後,我就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p>


    兩人都徹底卸下了所有的偽裝,毫不掩飾地直率相對著。</p>


    隨著交談的深入,幸子的悲傷也越發強烈,幾乎快要將虛弱的她給壓垮了一般。</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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