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柱赫隻是個普通的人類。如果說你是對他日久生情,那麽夕舞這種危險的蟲獸,又是為了什麽才會接近他呢?”</p>


    “……她是為了‘賦能之血’,少主大人。”</p>


    “賦能之血?”</p>


    “是的。對於蟲獸來說,最美味的人類,莫過於身上流著賦能之血的那些人。”</p>


    幸子咬了咬嘴唇,此刻她的淚水幾近盈眶,卻強忍著不允許自己流出哪怕那麽一滴眼淚。</p>


    “有賦能之血的人,在人群裏極為稀少,大概每二十萬人裏才會存在一例。這些對人類來說並沒什麽特別的血,但在蟲獸眼裏卻完全不同。”</p>


    “吃下流著賦能之血人類的蟲獸,它的妖力將會突飛猛進、變得更加強大。即使遭受重創,自我修複能力也會得到近五倍的提升。”</p>


    竹千代訝然地忍不住看向庭院裏的柱赫。</p>


    對於這個意想不到的蟲獸知識,他內心滿是愕然與驚異。</p>


    “既然柱赫身上的賦能之血,對蟲獸有這麽神奇的功效,那為什麽夕舞還不快點吃了他?也許這麽說有些殘酷,但不是越快吃下他、越沒有後顧之憂麽?”</p>


    “那是因為……擁有賦能之血的人類,其實在蟲獸眼裏就像一朵成長中的花一樣。”</p>


    “成長中的花?”</p>


    “一朵花蕾,要迎來綻放以後才最美麗、才最有價值。在蟲獸眼裏,擁有賦能之血的人類也是這樣,他們的血也要迎來‘花開’的時期,吃下去後才能汲取到完整的功效。”</p>


    “所以她才會一直強行壓製著欲望,隻為了等到柱赫的賦能之血‘花開’?”</p>


    說到這裏,竹千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望向幸子的眼神轉瞬發生了很大的變化。</p>


    此刻在他的眼中,充斥其間的除了茫然之外,居然還多了那麽一份濃鬱的同情。</p>


    這也遠遠超出了他的料想:他居然會同情起這隻紅蜻蜓來!</p>


    “你也實在不容易啊,站在你的角度,其實承受的比柱赫還要艱難得多吧?”</p>


    “少主大人……”</p>


    “對蟲獸來說,你朝夕麵對的,不隻是心愛的人,還是一道流著賦能之血的美食啊!隻要吃了他,困擾你的一切就都解決了。”</p>


    “可你卻不斷地和內心的欲望作著鬥爭,寧願餓得失去了元氣、也不願意動他一根手指頭。我非常確定,你心裏到底有多愛著這個男人了。”</p>


    “已經不隻是單純的喜歡而已,你可能比很多人類……都更能體會到深愛一個人的感受了。”</p>


    聽著竹千代發自內心的感慨,一直強行忍住眼淚的幸子終於破防。</p>


    在她那隻秀麗的左眼裏,有一滴淚珠順著臉頰靜靜地流淌下來。</p>


    “如果我不是蟲獸該有多好。如果我是以普通人類身份和他相遇該有多好。這樣的念頭,每晚和他同床共枕時,在腦海裏都會回蕩了一遍又一遍。”</p>


    “幸子,柱赫的賦能之血,按你們蟲獸的衡量標準來說,大概什麽時候會迎來‘花開’?”</p>


    幸子的身體忽地強烈一震。</p>


    已經垂頭很長時間的她,突然猛地抬起了頭,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p>


    “就在三天後……三天後就是柱赫身上的賦能之血‘花開’的時候。”</p>


    “那麽到時候,潛伏在葭原的那隻金環胡蜂就有可能危及柱赫的性命。幸子,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就算柱赫不去葭原找她,她也會按捺不住來找柱赫?”</p>


    幸子被問得渾身都抖動起來,她拭去臉頰上的那滴淚珠,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p>


    “那隻金環胡蜂的侍女是隻蝗蟲。對於這樣具有殺傷力的蟲獸,我不認為已經虛弱無比的你會是它的對手。”</p>


    “就算你現出紅蜻蜓的原形,又能抵得住金環胡蜂幾記攻擊呢?要再加上蝗蟲,恐怕最後柱赫還是會落到它的手上。”</p>


    “然後它會吃掉柱赫,喝完他的賦能之血。”</p>


    “原本隻有幾十年妖力的它,吃了柱赫以後,再憑籍自身與生俱來的強大勢能,恐怕會提前妖化成不再煥發殘香的蟲獸貴族。”</p>


    竹千代的每句話,都像匕首一樣,重重刺在幸子心坎。</p>


    她聽得心神大亂、卻連一句都無法反駁,因為她知道他說的全部都是實情。</p>


    雖然殘酷,卻是必須麵對的現實,正由於清楚這些話語的重量,她全身才會止不住地顫抖。</p>


    “你想讓我做些什麽?”</p>


    猶豫了很久,她最後還是勇敢地開口詢問。</p>


    “少主特意來到屋敷町的西島家,想必不隻是為了和我茶敘而已,你到底想讓我做些什麽?”</p>


    “我們聯手吧,幸子。”</p>


    “聯手?!”</p>


    竹千代慎重地、用力地點了點頭,正式向她發出了邀請——</p>


    “你不是我想象中那樣凶殘的蟲獸。”</p>


    “或者你嫁到武田家的前兩年,在捕食人類時是凶殘的。但現在你隻是一個拚命想要守護心愛之人的女子而已。”</p>


    “我和你都有想守護的目標。”</p>


    “我想守護的是這座江戶城的民眾們,你想守護的是那個叫做西島柱赫的男人。而正對他們造成威脅的,就是那隻金環胡蜂。”</p>


    “單純作為昆蟲的金環胡蜂,甚至能夠捕食老鼠。妖化成蟲獸以後,它的力量到底強大到什麽程度,我們誰都無法預料。”</p>


    “所以我想和你聯手,一起清除掉它。”</p>


    幸子顯得非常意外,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p>


    在日本綿延千年的曆史長河中,關於降鬼伏妖留下過太多悠久的記載,每一個朝代在發現妖物後,莫不以誅殺它們為己任。</p>


    </p>


    然而眼前這位德川少主,在確認到她本為紅蜻蜓附身的身份之後,並沒急著向她問罪,反而發出了聯手的邀請。</p>


    這一切完全超出了幸子的想象和預料。</p>


    “少主大人,真的要和我聯手……嗎?”</p>


    “除此之外,你或者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你和那隻金環胡蜂本來就不是一路的蟲獸,以你現在的體力和狀態,在它要擄走柱赫時,恐怕也擋不下幾招。”</p>


    “……”</p>


    “所以我們隻有聯手,才能保護柱赫、保護其它在這座城裏生活的人們。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還需要再考慮多久呢?”</p>


    “少主大人。”</p>


    “你說。”</p>


    “如果我們聯手,真能除掉那隻金環胡蜂……那麽之後我會怎樣?你打算怎麽處置我?”</p>


    竹千代深吸了一口長氣。</p>


    幸子這句話問到他心坎去了。</p>


    是啊,如果幸子願意加入清除金環胡蜂的隊伍,並且他們真能除掉這隻可怖的蟲獸,那麽接下來他會怎麽對待她呢?</p>


    是裝做不知情地讓她以柱赫妻子的身份,在西島家繼續呆下去?</p>


    還是接著就要除掉她,以為世人杜絕後患?</p>


    在沒和幸子深談以前,他還一直堅定地將清除蟲獸視為己任,當然現在也是如此,但此刻他的意誌卻很明顯地產生了動搖。</p>


    至少他不確定自己接下來,會不會也同樣義無反顧地清除掉這隻紅蜻蜓。</p>


    因為比起曾以人類為食的過去,此時的她更接近於一名痛改前非的人類。</p>


    更何況她在近兩年裏寧願不斷損耗元氣也要斷食的行為,已經很接近於文學家們所稱頌的“人性”了。</p>


    可是竹千代無法給出回答,畢竟就連他也不曉得自己今後到底會怎麽處置這隻紅蜻蜓。</p>


    這份沉默延續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幸子以一聲輕歎,打破了這份各懷心事的寧靜:</p>


    “少主大人,是一個率真的少年呀。寧願沉默,也不肯說謊來欺騙我。”</p>


    “罷了,確實如你所言,單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阻擋那隻金環胡蜂的。為了柱赫,我願意和你聯手。”</p>


    “但是我們接下來到底該怎麽做呢?”</p>


    “三天的時間很短,如果光天化日之下和它對戰,蟲獸的真相就會被暴露在世人麵前,江戶就會陷入恐慌當中。”</p>


    竹千代認真聽完她的每一句話,這是他所能表現的對她的尊重,然後才進行了回答。</p>


    “幸子,你聽過馭夢師麽?”</p>


    “馭夢師?就是可以潛入人或蟲獸的夢境、或讓人或蟲獸陷入夢境的馭夢師?”</p>


    “是的。我的身邊,正好就有著這樣一位馭夢師。或者我們能通過夢境去解決這件事。”</p>


    “你是指,大家一起進入睡夢當中,在夢裏聯手除掉金環胡蜂和蝗蟲嗎?”</p>


    “嗯,這樣所有的戰鬥都在夢境當中進行。無論哪一方活下來,對於世人來說,死掉的一方就隻是在睡夢裏猝死而已,也就不會引發世間任何恐慌。”</p>


    眼看柱赫已經帶著信綱逛完了庭院,兩人正一起走回茶室,幸子的表情也在不斷發生著變化。</p>


    隨著柱赫身影的逐步接近,她最終不得不作出最後的決定。</p>


    “少主,我接受你的建議、願意和你聯手除掉金環胡蜂,如果隻有這樣才能守護柱赫的話。”</p>


    “至於之後你準備怎麽處置我,那都已經不重要了。”</p>


    “因為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或事,能比得上眼前這個男人的生命重要。”</p>


    告訴竹千代自己的決定以後,幸子將身子轉到麵向庭院的方向。</p>


    她溫柔地迎接丈夫和信綱重新回到茶室,那望向柱赫的眼裏,盡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和卷戀。</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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