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下午,阿江與在本丸正殿的外殿接待了突然來訪的老中青山。</p>


    她為此特意泡了粹選自東海道的土山茶,並且還是被稱為“蒸青”的原茶。</p>


    這是一種不發酵的茶,保留了新鮮茶葉裏的大部分有效成分,是她特地為青山挑選的茶葉。</p>


    兩人分別都捧起了茶杯,雖是阿江與精心泡好的土山名茶,青山卻似乎沒有多少沉浸茗香的心思,她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p>


    “青山大人這是怎麽了?看上去似乎有些心緒不寧呀。”</p>


    “唉,不瞞禦台大人,我確實是藏著些心事。”</p>


    “呃,有什麽煩心事,既然都來到我這裏了,你倒不妨說出來聽聽。”</p>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身為目付的下屬西島柱赫,是個非常恪盡職守的武士。”</p>


    “他不但對江戶城內外的視查一絲不苟,還立下過大功,成功監測出了旗本和禦家人的好幾起為非作歹行為,是個忠誠又得力的下屬。”</p>


    青山說到這裏,索性擱下了茶杯,眉頭緊鎖的他眼裏,隨即流露出深厚的惋惜之色。</p>


    阿江與沒有接話,隻是安靜地聆聽著。</p>


    她知道對方還沒切入核心話題,一定會有下文。</p>


    果不其然,青山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悠悠地歎了口氣。</p>


    他手中的折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顯露出他內心的猶豫和遲疑。</p>


    阿江與仍沒有催促,她仍在耐心地繼續等待,這種體恤和包容無疑給了青山很大的鼓勵。</p>


    於是他終於說了出來:</p>


    “但最近,柱赫夫婦在家中寢室先後去世。”</p>


    “據說先是妻子在睡夢中過世、接著柱赫又在撐過幾天煎熬後,忍受不住喪妻之痛而在寢室裏剖腹自盡。”</p>


    “柱赫是個很值得培養、也很有前途的大好青年,前陣子我還帶他到本丸議事堂謁見過將軍大人,就連將軍大人對他也是稱謄有加。”</p>


    “這麽好的苗子,卻就這麽突然死了。但奇怪的是……在他夫婦先後去世的一周前,曾經在家裏接待過來訪的少主。”</p>


    阿江與的眼裏發出了光。</p>


    耐著性子聆聽了這麽久,她終於迎來了在這一長段鋪墊後、開始正式登場的核心信息。</p>


    “你是說,在柱赫夫婦先後去世的一周前,竹千代去過他們家?”</p>


    “這正是我覺得蹊蹺的地方。少主平素和柱赫並沒有任何交集,我帶著柱赫來謁見將軍大人那天,他也沒和柱赫有過任何互動、甚至連招呼都沒有打過。”</p>


    “呃,這倒不奇怪,竹千代那孩子平素就不是喜歡與陌生人往來的類型。”</p>


    “是啊,禦台大人。少主在第一次見麵時對柱赫並沒半點反應,可幾天後卻去了他家作客。之後沒多久,就發生了柱赫夫婦前後過世的事情……”</p>


    作為親曆了德川幕府整個建立過程的核心幕臣,極為擅長把握進退尺度的青山,很識趣地在談話間采取了點到即止的技巧。</p>


    因為他曉得,自己一心要傳遞的信息,已經完全抵達到了阿江與那裏。</p>


    “如此說來,這起事件確實非常可疑。青山,竹千代雖然是我的孩子,但首先我的身份是德川家的禦台所,然後才是他的母親。”</p>


    “是,禦台大人向來均以德川家的天下為重,這點我一直也很是敬佩。”</p>


    “你過謄了。話說,柱赫妻子過世的那天是什麽時候?”</p>


    “恰好是四天前。”</p>


    “四天前?這就奇怪了,剛好那天竹千代也讓身邊的小姓帶著武器、和星相閣的女官美惠一起聚集到了禦殿,據說是在進行武藝冥想課的修行。”</p>


    “冥想課?我還真不知道當天在西丸禦殿還有發生這樣的事。這麽一說,讓我想到了一件差點忘了提起的事:就在同一天,柱赫夫婦很罕有地在大白天雙雙睡著了。”</p>


    “雙雙睡著?就在竹千代他們進行武藝冥想課的同一天?”</p>


    “禦台大人,請恕我冒昧:如果是在進行武藝冥想課,為什麽少主還要特地吩咐小姓們帶著武器?會不會他們的目的並不在於冥想,而是在進行某種儀式呢?”</p>


    談話進行到這裏,阿江與和青山對於彼此的想法都默契地達成了一致。</p>


    她體貼地拿起青山那杯已經變得微涼的茶,信手一揚,就利落地將還剩了大半杯的土山茶直接倒進了建水當中。</p>


    </p>


    【注·建水:日本一種盛裝洗茶水、茶渣等廢棄物的茶器,功能相當於茶洗、水盂之類,以保證茶席的清潔幹爽、賞心悅目。】</p>


    “涼掉的茶,沒必要勉強自己硬喝下去,倒掉後重新換一杯溫好的熱茶即可。”</p>


    “竹千代會這樣,全都是阿福這個女人的錯。不管是什麽茶到了她的手上,最後沏出的一定是杯爛茶,難道一個罪臣之女還能沏出什麽好茶來嗎?”</p>


    “不管是巫術還是法術,這件事都很有必要追查到底、絕對不能姑息。”</p>


    “少主代表著幕府的將來,如果繼承人德行有失,這個位置就必須要留給德行兼備的人。”</p>


    阿江與言辭娓娓地述說著內心的感受。</p>


    她同時重新為青山沏了一杯溫熱的土山茶,優雅地將茶杯推向他的麵前。</p>


    青山立刻再度端起茶杯,這一次,他很用心地品嚐了阿江與用心沏好的這杯茶。</p>


    葉子較一般茶葉更厚的土山茶,泡出的味道更為濃鬱,再加上阿江與的精湛茶道,確實是他近年來喝過口感最醇厚的茶。</p>


    茶水滋潤的不隻是他的喉嚨,甚至就連橫亙在他心頭的那根刺,似乎也隨之消融了不少。</p>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覺得敏感寡言的竹千代不適合接任德川幕府第三代將軍,這次愛將目付柱赫的突然自盡,更讓他對竹千代起了疑心、印象也就更反感了。</p>


    但和阿江與這麽一談以後,他似乎終於理清了這些年來在心裏所堆積的疑慮,也頓時找到了身為老中所“應當”為幕府盡忠的新方向。</p>


    放下茶杯後,他俯身向阿江與心悅誠服地行了個鞠躬禮。</p>


    當青山微抬起頭來後,他表情也隨即變得更加堅毅、果決。</p>


    “這件事不適宜拖得太久,禦台大人。要趁著少主他們沒有防備的時候盡快出手。”</p>


    “我同意。首先,我們要將涉事的小姓都拘禁起來,從他們口中得到更確鑿的證劇,以查證竹千代身為少主是否失德。”</p>


    從本丸正殿的外殿看出去,吉野和八重這兩棵樹種的落櫻正隨著春風飄舞,柔美的花瓣在空中劃出各種不規律的優美弧線,場麵甚為浪漫淒美。</p>


    然而在外殿之內,美麗優雅的阿江與正和老中青山密謀著針對竹千代的一場突襲。</p>


    在她意興盎然的淺笑裏,正暗藏著母虎般的尖銳獠牙。</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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