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綱的這聲聲質問響徹在廊簷下,現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裏,沒有人勇於回應他的話。</p>


    “說啊!你們不是一個個都很能言善辯嗎?喂,信綱,你對此是什麽看法?你是我們四人眾裏口才最好的一個,你也來發表下看法。”</p>


    “你是不是也準備像之前輔左少主一樣,主張把我病得奄奄一息的妹妹殺掉啊?”</p>


    “你們這些人就隻在乎少主。當然我也知道,我們的職責和使命就是守護少主、為少主效勞,可那畢竟是我的親妹妹啊!”</p>


    “這裏又有誰真正舍身處地想過我的心情?你們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你們組隊誅殺,然後還得給你們拍掌叫好嗎?”</p>


    沒有人有勇氣去對他這連番抨擊作出解釋,連竹千代也神色凝重地不發一言。</p>


    小姓們和櫻子都非常清楚——</p>


    即使他們可能對此存在不同的看法與見解,但最終的決定還是得由竹千代來定奪。</p>


    作為隨侍少主身邊的小姓與女中,屆時他們縱使有多不情願,但也隻能將主君的指令執行到底:就像光綱先前提到的一樣,畢竟這就是他們的職責和使命!</p>


    “你們說話啊!怎麽一個個都變得跟個啞巴一樣了?有誰還要站出來批評我不了解少主的用心良苦嗎?”</p>


    光綱環視了一下四周。</p>


    “算了,多說無益。反正你們一個個最後也隻會以少主指令行事,到時候,你們便會結隊前往三上藩去伏誅我妹妹吧?”</p>


    但見夥伴們個個都表情嚴肅莊重,許是明白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他索性霍然站起,朝著走廊拔足狂奔而去。</p>


    竹千代不假思索地也站了起來,一邊喊著光綱的名字,一邊立即追了上去。</p>


    滿心牽掛的直貞試圖也跟上去,卻被正勝喝止:“直貞,就讓少主一個人追過去和光綱聊聊就好!我們誰都不能跟上去!”</p>


    “可是……”</p>


    “像光綱說的:如果少主站在大義的立場上,作出伏誅他妹妹的決策,我們怕是最終也還是要結隊前往三上藩的,難道你敢說你會拒絕嗎?”</p>


    “……”</p>


    “我們什麽也決定不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少主的最終決策。所以多給他們一些獨處的空間吧,畢竟對光綱而言,那可是他至親的家人啊!”</p>


    本已立起身體的直貞,最終頹然重新跪坐在塌塌米上,五味雜陳地揮拳重重擊向地麵。</p>


    “可惡!明明光綱那麽痛苦,我們卻什麽也做不了嗎?現在就連安慰,他也會覺得是我們事不關己的虛偽吧?”</p>


    “直貞……”</p>


    一直默然不語的櫻子,終於在此時開了口,她一說話,便吸引了三位少年的注意。</p>


    “就算我們存心安慰和開解,對現在的光綱又能有什麽作用呢?他滿腦子裏裝著的,想必隻有妹妹七海的安危吧?”</p>


    </p>


    “光綱是我們的夥伴,如果可以的話,我相信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會想看著他的妹妹被殺死。”</p>


    “但如果放縱蟲獸活在這個世上,是不是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去?我想這一點光綱心裏也很清楚,所以他才會那麽痛苦、那麽無助。”</p>


    說到這裏,櫻子已是淚光盈盈,她跪移到直貞麵前,毫不遲疑地撫上他仍抵住塌塌米的拳頭。</p>


    “所以我們還真是什麽也不能做。至少現在,你就先忍耐一下,給他們倆留個獨處的空間吧。”</p>


    “可惡、可惡啊!”直貞恨聲慨歎,“光綱那家夥到底該有多麽難過、多麽彷徨、多麽不安啊!”</p>


    廊簷下留在原地的四人,心情和想法各有差異,卻唯有一點是相同的——</p>


    那就是彼此心中對於光綱的共同擔心與記掛,可在陷於大義與私情當中進退維穀的他們,卻隻能一致等待著竹千代作出的最後決斷。</p>


    這大概就是活在這個等級森嚴、武士道價值觀開始樹立的時代裏,每個人所背負著身不由己的命運吧!</p>


    廊簷下再度靜寂無聲,櫻子將視線轉向庭院。</p>


    春風吹得那一排綠植葉子皆在簌簌作響,她心中忽地平添了幾抹解不開的愁緒。</p>


    庭院裏,光綱仍在毫無目的地拔足狂奔。</p>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往何方,隻是一心想甩掉身後緊追不舍的竹千代。</p>


    然而竹千代卻沒半點停下來的意思,拚盡全力地追上了他的步伐。</p>


    兩人就這樣穿梭在綠樹紅花之間,沒多久就齊齊汗流狹背了。</p>


    不能就這樣放任光綱一個人暗然神傷!這是竹千代腦子裏唯一的念頭。</p>


    他喘著粗氣,使勁向前伸出手去,試圖抓住光綱的衣服,對方顯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更是加快了速度。</p>


    因為跑得太急,光綱沒來得及留意腳下一片石塊,被絆了個踉蹌。</p>


    竹千代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衣服,卻被摔倒的他給一並帶得跌落在地麵上,泥濘頓時濺跳到兩人的衣裳上,塵土也弄髒了他們的臉。</p>


    “少主為什麽一直緊追不舍?如果你不是這麽倔強,那現在就不用摔得這麽狼狽!”</p>


    “狼狽嗎?我並不覺得自已狼狽哈。如果我看著你這麽跑開而不管不顧,那才叫做真的狼狽。”</p>


    竹千代喘息著率先爬了起來,又向光綱伸出左手,意圖將他拉起。</p>


    但光綱隻是神情悲愴地搖了搖頭,徑自雙掌撐住地麵,繼而木然地直起了身體。</p>


    他並沒接受竹千代的善意,可見這事對他衝擊有多劇烈、還有他對竹千代的戒心有多鮮明。</p>


    許是方才跑得太急、太橫衝直撞的緣故,兩人一同喘了好長時間的氣,才總算將呼吸給調整得均勻了一些。</p>


    “不跑了嗎?”</p>


    “不跑了。剛剛是一心想要避開大家的,可現在轉瞬想想,我又能跑到哪裏去呢?”</p>


    “光綱……”</p>


    “我從小就被送到了西丸,和大家在阿福大人的撫養和教導下,守護著少主長大。除了在西丸的房間以外,我在這座江戶城裏竟然沒有一個去處。”</p>


    “怎麽這樣說?西丸不隻是我的居所,也是你的家哈!”</p>


    “真是我的家嗎?我隻是寄居在少主餘蔭下的一粒小小塵埃而已。”</p>


    “光綱!我是怎樣待你的,難道你心裏還不明白嗎?難道你想逼著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嗎?”</p>


    “那倒不必,我隻想問少主一句話:如果我向你請求放過我的妹妹,你就能夠不殺她嗎?”</p>


    “我們能不能暫時先不去談這事?”</p>


    “不可以!那畢竟是我的妹妹!”</p>


    光綱眉梢忽地籠起一層陰雲。</p>


    “記憶裏她一直都很溫柔體恤,從小就喜歡跟在我後麵亂跑。這些年裏我們也斷斷續續有書信往來,她確實是個很可愛的少女。”</p>


    他豎起愁眉,心神慌亂地揉搓著雙手,終是倍感無力地垂下頭,存心想避開竹千代的視線。</p>


    “我從入江戶奉公起,就和大家一樣,全心全意隻為少主而活、為你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p>


    “但現在被懷疑是蟲獸的,可是我那位善良純真的妹妹啊!”</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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