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千代來到本丸時，將軍秀忠正在大殿裏與一眾重臣商議將與大阪豐臣家開戰的各項議題。</p>
這段時日以來一直為此思慮的秀忠，在主位上緊鎖眉頭，聽著正純對於大阪城內局勢的分析。</p>
看到竹千代突然出現在大殿，除了宗矩之外，各位重臣皆是意外不已，就連秀忠也表露出一副訝然的神色。</p>
</p>
“竹千代，難道守衛沒告訴你，父親正和幕臣們一塊召開軍議嗎？”</p>
“守衛盡忠職守，當然是有過交待和阻攔，隻是竹千代偏偏很感興趣，才徑自走了進來。”</p>
“偏偏很感興趣？你可知這不是少年間嬉鬧的戰事遊戲，而是實實在在的戰場衝刺殺敵，一個失誤就可令幾百、上千名將士身亡？”</p>
“戰事之殘酷，小兒多少也還是知道的。正因如此，我才想為家族盡一份心力，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p>
“幫得上忙？”</p>
竹千代的一番話，令秀忠大為意外。</p>
他並不覺得自己這位養在深宮、在乳母悉心照料下養大的長子，會懂得戰事的殘酷與無情。</p>
向來與他走得極為親近的正純，更是因著窺探到了他心思，出麵試圖將竹千代從議事的場合裏勸退。</p>
“少主，如今將軍大人甚為戰事傷神，我等也在商討如何征伐豐臣家，還望少主體諒。如果你有什麽要對將軍大人說的，可否請你等議事之後再來？”</p>
竹千代認真地端詳起正純來。</p>
不愧是謀臣正信之子、在大阪冬之陣裏向家康建言填平護城河與拆除城南壁壘的正純，對方短短幾句話，就在諸位重臣麵前巧妙將他描繪成不懂事又任性的無知少年。</p>
最關鍵是正純這種對他形象的扭曲，還高明得不露痕跡。</p>
正當他在腦海裏快速地搜羅並選擇著最恰當的反擊方式時，宗矩卻在這個時候當眾表了態。</p>
“據說德川家先祖鬆平清康，年僅13歲就統一了割據已久的三河國，少主比他不過小了一歲而已。若少主有見解，我們又何妨聽聽看？”</p>
竹千代聽得心頭一熱，視線快速向宗矩掠去，剛好撞上對方滿含笑意的目光。</p>
他心裏立即就推算出家康應是譴人向宗矩送了信來，所以對方才會將他用來說服家康同意自己隨行出戰的這句話，當著秀忠和各位重臣麵前又重複了一遍。</p>
深受家康、秀忠父子器重的宗矩，一旦發表了見解，連正純也不好再反對些什麽。</p>
秀忠沉吟片刻，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了心弦，將竹千代上下打量一番，終於探出身體點了點頭。</p>
“少主，請到這邊來。”</p>
宗矩將一個座墊擺在最接近秀忠的位置，又對竹千代和聲發出提醒。</p>
他的這個細微舉動，卻是在列席的諸位重臣眼裏，被賦予了另一層意味的解讀。</p>
這是在江戶幕政當中，第一個站出來主動向竹千代示好的人，而且宗矩的身份還不是幕臣，而是連大禦所與將軍都高看一眼的幕賓。</p>
對於列席的重臣來說，這個舉動隻意味著一件事——</p>
那就是這個曾不受將軍秀忠喜愛、又被禦台所阿江與大力打壓的少主，終於有了第一個為他站隊的人。</p>
而這個人竟然是遊走在駿府與江戶之間的宗矩，實在超乎他們預料。</p>
竹千代沒有推辭禮讓，從容不迫地在宗矩建議的座墊上落坐。</p>
他先是循著法度向秀忠俯身鞠了一躬，然後清了清嗓子，向在場的重臣們拋出了一個問題。</p>
“各位，如若德川與豐臣兩家開戰，你們覺得大阪城裏最需要我方警戒的，會是何人？”</p>
列席者都是身經百戰的精英，加之又看到秀忠之前對竹千代的態度，竟是沒有一人出聲應答。</p>
竹千代明白，他們對他這位自幼便在內庭裏被保護得完好的“溫室花朵”，大多心懷不屑。</p>
這也難怪，誰讓他一直都背負著“不受寵的長子”這個形象呢？</p>
就在諸位重臣皆緘口不言，等著看他這位“強出風頭”的少主出洋相時，隻有曾在駿府城領略過他奇謀雄略的宗矩與土井內心深知，這位不被看好的少主想必又會來場逆襲。</p>
對竹千代來說，重臣們刻意閉口不答，反而給了他一個表現自己的大好機會，他當然不允許這麽好的機會白白溜走。</p>
於是他不帶半點尷尬與為難地針對自己的提問，徑自直接作了解答。</p>
“如今的大阪城內，我們真正所要警戒的敵人，反而不是右府和澱夫人，而是站在他們前方為之衝鋒陷陣的一群人。”</p>
“例如真田左衛門左幸村、木村長門守重成、還有與他們理念相符的後藤又兵衛基次，這些人相當於大阪城最核心的防守線，隻要將他們斬下，我軍就當無往不利。”</p>
”呃，那麽大野修理亮治長呢？”水野忠元插話，“都說現在的大阪城實際上是由治長在打理，更有傳聞說他是澱夫人的麵首，難道他在少主眼裏也不過如是嗎？”</p>
“治長和七手組老臣，隻能算是在幸村、重成、基次這些核心防守線之外的第二道關口。我想在座的諸位都參與過冬之陣，想必對修理亮的戰術能力還留有印象。”</p>
竹千代特意提起去年冬季那場戰役，等同於問了這些向來輕視他的重臣：他們既然才剛參與過與大阪方的戰爭不久，又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p>
他接到水野拋來的球後，又巧妙地將球拋回去的手法，竟讓水野全無反駁之力。</p>
眼見本丸大殿的風向在悄然發生變化，青山與正純皆雙雙變了臉色，盡管隻是轉瞬即逝，仍被竹千代瞧在眼裏。</p>
這剛好合了他的心意。</p>
他正是要籍著這些發言，暗自挫挫這些戰功顯赫的重臣風頭，好讓他們重新意識到他這位少主的存在。</p>
在重新環顧了一趟周遭後，他繼續將這個議題延續了下去。</p>
“再就是治長的弟弟治房、道犬這些城中強硬的主戰派，他們就和駐留在大阪的浪人一樣，都已經無處可去，又抱定著赴死的信念。”</p>
“某種程度上，或許他們比對這世間還存在留戀的治長還要可怕，那樣也不一定。”</p>
聽了竹千代的解析，大殿裏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寂靜。</p>
包括秀忠在內的其它人，對於他的獨到見地，莫不是一陣愕然與詫異。</p>
比起隱藏住自己所思所想的土井，一直認真傾聽竹千代發言的宗矩，眼角卻再度泛起了笑意，似是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欣賞之情。</p>
秀忠那英俊剛毅的臉上，是直接呈現的大為意外。</p>
他看向竹千代的視線，就像是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這位長子一樣。</p>
當下的竹千代，對於秀忠來說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讓他覺得這十二年來，他竟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專注地好好看過這位長子一般！</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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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千代，難道守衛沒告訴你，父親正和幕臣們一塊召開軍議嗎？”</p>
“守衛盡忠職守，當然是有過交待和阻攔，隻是竹千代偏偏很感興趣，才徑自走了進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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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覺得自己這位養在深宮、在乳母悉心照料下養大的長子，會懂得戰事的殘酷與無情。</p>
向來與他走得極為親近的正純，更是因著窺探到了他心思，出麵試圖將竹千代從議事的場合裏勸退。</p>
“少主，如今將軍大人甚為戰事傷神，我等也在商討如何征伐豐臣家，還望少主體諒。如果你有什麽要對將軍大人說的，可否請你等議事之後再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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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關鍵是正純這種對他形象的扭曲，還高明得不露痕跡。</p>
正當他在腦海裏快速地搜羅並選擇著最恰當的反擊方式時，宗矩卻在這個時候當眾表了態。</p>
“據說德川家先祖鬆平清康，年僅13歲就統一了割據已久的三河國，少主比他不過小了一歲而已。若少主有見解，我們又何妨聽聽看？”</p>
竹千代聽得心頭一熱，視線快速向宗矩掠去，剛好撞上對方滿含笑意的目光。</p>
他心裏立即就推算出家康應是譴人向宗矩送了信來，所以對方才會將他用來說服家康同意自己隨行出戰的這句話，當著秀忠和各位重臣麵前又重複了一遍。</p>
深受家康、秀忠父子器重的宗矩，一旦發表了見解，連正純也不好再反對些什麽。</p>
秀忠沉吟片刻，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了心弦，將竹千代上下打量一番，終於探出身體點了點頭。</p>
“少主，請到這邊來。”</p>
宗矩將一個座墊擺在最接近秀忠的位置，又對竹千代和聲發出提醒。</p>
他的這個細微舉動，卻是在列席的諸位重臣眼裏，被賦予了另一層意味的解讀。</p>
這是在江戶幕政當中，第一個站出來主動向竹千代示好的人，而且宗矩的身份還不是幕臣，而是連大禦所與將軍都高看一眼的幕賓。</p>
對於列席的重臣來說，這個舉動隻意味著一件事——</p>
那就是這個曾不受將軍秀忠喜愛、又被禦台所阿江與大力打壓的少主，終於有了第一個為他站隊的人。</p>
而這個人竟然是遊走在駿府與江戶之間的宗矩，實在超乎他們預料。</p>
竹千代沒有推辭禮讓，從容不迫地在宗矩建議的座墊上落坐。</p>
他先是循著法度向秀忠俯身鞠了一躬，然後清了清嗓子，向在場的重臣們拋出了一個問題。</p>
“各位，如若德川與豐臣兩家開戰，你們覺得大阪城裏最需要我方警戒的，會是何人？”</p>
列席者都是身經百戰的精英，加之又看到秀忠之前對竹千代的態度，竟是沒有一人出聲應答。</p>
竹千代明白，他們對他這位自幼便在內庭裏被保護得完好的“溫室花朵”，大多心懷不屑。</p>
這也難怪，誰讓他一直都背負著“不受寵的長子”這個形象呢？</p>
就在諸位重臣皆緘口不言，等著看他這位“強出風頭”的少主出洋相時，隻有曾在駿府城領略過他奇謀雄略的宗矩與土井內心深知，這位不被看好的少主想必又會來場逆襲。</p>
對竹千代來說，重臣們刻意閉口不答，反而給了他一個表現自己的大好機會，他當然不允許這麽好的機會白白溜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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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大阪城內，我們真正所要警戒的敵人，反而不是右府和澱夫人，而是站在他們前方為之衝鋒陷陣的一群人。”</p>
“例如真田左衛門左幸村、木村長門守重成、還有與他們理念相符的後藤又兵衛基次，這些人相當於大阪城最核心的防守線，隻要將他們斬下，我軍就當無往不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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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千代特意提起去年冬季那場戰役，等同於問了這些向來輕視他的重臣：他們既然才剛參與過與大阪方的戰爭不久，又怎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p>
他接到水野拋來的球後，又巧妙地將球拋回去的手法，竟讓水野全無反駁之力。</p>
眼見本丸大殿的風向在悄然發生變化，青山與正純皆雙雙變了臉色，盡管隻是轉瞬即逝，仍被竹千代瞧在眼裏。</p>
這剛好合了他的心意。</p>
他正是要籍著這些發言，暗自挫挫這些戰功顯赫的重臣風頭，好讓他們重新意識到他這位少主的存在。</p>
在重新環顧了一趟周遭後，他繼續將這個議題延續了下去。</p>
“再就是治長的弟弟治房、道犬這些城中強硬的主戰派，他們就和駐留在大阪的浪人一樣，都已經無處可去，又抱定著赴死的信念。”</p>
“某種程度上，或許他們比對這世間還存在留戀的治長還要可怕，那樣也不一定。”</p>
聽了竹千代的解析，大殿裏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寂靜。</p>
包括秀忠在內的其它人，對於他的獨到見地，莫不是一陣愕然與詫異。</p>
比起隱藏住自己所思所想的土井，一直認真傾聽竹千代發言的宗矩，眼角卻再度泛起了笑意，似是毫不掩飾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欣賞之情。</p>
秀忠那英俊剛毅的臉上，是直接呈現的大為意外。</p>
他看向竹千代的視線，就像是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這位長子一樣。</p>
當下的竹千代，對於秀忠來說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讓他覺得這十二年來，他竟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專注地好好看過這位長子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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