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阪將領出城迎戰德川軍的前一天,對重成來說是非常繁忙的一天。</p>
在這天裏,他有好幾場酒宴要趕、亦有好幾位必須要見的人,等著他去逐一會麵。</p>
下午時分,在炎熱夏日裏,千姬居所庭院的茂盛樹叢裏傳來了蟬鳴,重成特地去拜會了她。</p>
得知他即將出陣,千姬特地譴走了從關東追隨至此的心腹女官刑部卿局,此時偌大的會客間裏,隻有他和千姬、以及秀賴的身影。</p>
“為什麽戰事終是無法避免?我好恨這戰事,若這世上沒有戰爭,我們本當不會經曆這般的生離死別。”</p>
千姬淚光盈盈地為重成倒了一盞梅酒,當重成捧盞一飲而盡時,她眼角的淚終忍不住淌下。</p>
“對不起,在重成出陣前這麽重要的日子,我本來是不應該哭的,可是……”千姬拂起衣袖拭去臉頰上的淚滴,“可是我隻要想到此戰凶險,這眼淚就怎麽也止不住。”</p>
不愧是自幼一同玩耍、成長的夥伴,千姬一眼便能洞穿秀賴的慌亂不安、亦能知悉重成對此番出征已是抱了必死的決心。</p>
因此她才不禁淚流。</p>
然而在時代驚濤駭浪之下,她除了固作鎮定,以表現出符合大阪城少夫人的風範之外,便再想不出什麽法子,來減輕眼前這兩名最親近男子的負擔了。</p>
“千姬,你在哭什麽呢?”</p>
秀賴勉強擠出笑容,刻意以歡快的聲音蓋住內心惶惑。</p>
隻是他再怎樣刻意掩飾,臉上的惆悵與茫然依舊顯露了此刻波瀾起伏的心跡。</p>
“重成他一定會平安歸來。這家夥可是冬戰時,在今福堤取得涉江政光首級的勇士啊!”</p>
“是的,此等勇士必定能夠凱旋歸來。”千姬頻頻點頭,“想到要與重成暫別,右府現在心裏恐怕比我還更痛楚不舍吧?”</p>
千姬這句詢問,深切刺痛了秀賴的心。</p>
他眼角突然快速地跳動起來,粗暴地抓起酒瓶,為重成麵前剛空下來的盞裏重新添上梅酒。</p>
“重成,對不起,是我接連兩次將你推向戰火。你本已在大阪冬之陣為我舍身殺敵,這次卻又要再度讓你置身險境,而我卻什麽都不能為你做……”</p>
重成本來已經端起盞,正準備輕啜一口時,忽而聽到秀賴這番真心話語,動作刹時戛然而止。</p>
他緩緩將盞擱在塌塌米上,一雙烏黑有神的童孔,從千姬移向秀賴、又從秀賴望向千姬。</p>
此刻在他眼前的兩人,都是他在這座城裏最重要、最在乎、亦最惦念的寶物。</p>
秀賴不隻是他的主君,更是他的發小、他的好友、他的夥伴。</p>
而對於千姬,重成猶然記得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p>
當時她剛從江戶被送到大阪,澱夫人甚是欣喜與愛憐地迎接了這名外甥女。</p>
“重成,這便是未來的少夫人。”澱夫人溫柔地叮囑他說,“不隻是對少主,你以後也要守護好少夫人喔,她可是連通起德川與豐臣兩家的和平橋梁啊。”</p>
澱夫人當時的囑咐,如今依然在重成心田回蕩。</p>
對領命與土左名將——長曾我部宗親相互配合、即將攻向八尾、若江的他來說,其實心底早已不存任何生還大阪的念想,隻願舍命守護秀賴這對遭受宿命捉弄的小夫妻。</p>
迎著秀賴的閃動目光,重成發自內心地伏地行了一禮,連額頭都已經牢牢抵在榻榻米上。</p>
“右府何出此言?若不是右府和澱夫人垂憐,重成當不會有今日。這二十二年時光,重成永生難忘,定會誓死護右府與少夫人周全。”</p>
這確實是他出自內心的真摯話語,並無半絲虛假。</p>
他父親乃是前太閣豐臣秀吉的家臣木村重滋,因被指派隨侍關白秀次,在秀吉決意鏟除秀次以後,重滋便以連坐之罪在攝津的茨木城自殺。</p>
在成長過程裏一度備受身世困擾的重成,很早就立誓要以功績為父親正名,他始終堅信父親為豐臣家忠臣,絕對不會做出任何背叛主家之事。</p>
在格外看重家格的這個時代,重成因身為秀賴玩伴與乳兄弟,確實一路受了秀賴與澱夫人的偏坦與照料。</p>
在他的人生觀與價值觀裏,秀賴代表的豐臣家便是他的整個世界,重成絕不允許任何人試圖破壞或傷害他所珍視的這個世界!</p>
他的這份心意,秀賴與千姬最是明了。</p>
然而在這生死存亡關頭,他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重成為了守護他們從大阪出征,兩人此刻心裏均如刀割般疼痛無比。</p>
“對不起,請原諒我。”千姬拚命想維持住微笑,可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流了出來,“我明明是想給重成加油打氣的,可這淚水卻不爭氣地……”</p>
“為什麽我的爺爺和父親,會力圖攻破這座城呢?”竭力想維持堅強外殼的她,聲音終變得哽咽起來,“為什麽世間竟會有這麽殘忍的事情呢?”</p>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話。</p>
此時她身邊的重成與秀賴兩人皆是暗然無語,在千姬的抽泣聲裏,時光就這樣自沙般從重成的指縫間流走。</p>
當晚,重成力勸秀賴出席城中將士們的戰前酒宴,如他所料,秀賴的出席極大地鼓舞了士氣。</p>
“有各位在,我方得如此安心。此番出征,惟願諸位將士武運鴻照、凱旋歸來!屆時,我們一定要像現在這樣,好好開懷暢飲一番!”</p>
他頓了一下,隨即直起身體,對著分別坐於下座的將領們舉起了手裏的盞,大聲喊出了心底的祈願:“秀賴已經備下好酒,就隻待諸位歸來!”</p>
“我等定當為右府浴血奮戰、在所不辭!”</p>
幸村、基次、毛利三名豐臣軍裏戰事與武術均最為出眾的將領,領著諸位武將洪聲應和。</p>
氛圍雖然熱烈,但幸村深知,在場的大部分武將都是在關原大戰後流離失所的浪人,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求在夏戰裏絢爛一戰,以成全身為武士的忠義聲名。</p>
作為大阪軍裏與基次並駕齊驅、被謄為兩大最強軍師之一的幸村,深切地感受到重成與治長兄弟對於豐臣主家的忠貞心意。</p>
治長之所以會否決掉他主張等德川軍兵臨城下、再出城正麵迎擊的“玉碎”戰術,還得到重成的默許,那隻是他們一心想要盡可能地護住主家周全。</p>
重成和治長兄弟都不畏懼死亡,他們隻害怕豐臣家滅亡,所以本能地將戰場選在與大阪城有所距離的地方和德川軍交戰,以在德川軍尚未集結完畢時,將對方攔得更遠一些。</p>
秀賴的鼓舞縱然激勵人心,但在兩軍數量懸殊的對比下,幸村並不認為此戰諸將有生還希望。</p>
或許今晚這場戰前酒宴,便是眾人此生的最後一聚。</p>
除了基次,幸村意識到重成也抱了赴死的決心,然而推杯換盞當中,他除了強顏歡笑之外,對這兩人的心意卻隻能羊裝不知。</p>
這一夜,重成回到府邸之後,格外仔細地在沐浴裏清洗了身體,將每寸肌膚都擦拭幹淨。</p>
然後他要求剛結婚不久的正室直野青柳為他焚燃香料,用香熏過頭發之後,重成抱住青柳。</p>
他和基次一樣,均不抱持任何生還念頭,隻想留下木村家的血脈,這大概是他除了秀賴之外,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p>
窗外繁星如梭、夏風溫熱,這是年輕英俊的重成,最後一次感受妻子青柳的溫存。</p>
★——作者的話——★</p>
新書上架,起點會統計:每天到底有多少人在看這本書,再根據完讀率,決定給本書的推薦資源。</p>
還請大家不要養書、看完每天更新的章節啊,我也會好好努力的!</p>
若喜歡本書,還請大家不吝投出你們手中的推薦票&amp;月票,讓它被更多人看見,謝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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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他即將出陣,千姬特地譴走了從關東追隨至此的心腹女官刑部卿局,此時偌大的會客間裏,隻有他和千姬、以及秀賴的身影。</p>
“為什麽戰事終是無法避免?我好恨這戰事,若這世上沒有戰爭,我們本當不會經曆這般的生離死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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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在重成出陣前這麽重要的日子,我本來是不應該哭的,可是……”千姬拂起衣袖拭去臉頰上的淚滴,“可是我隻要想到此戰凶險,這眼淚就怎麽也止不住。”</p>
不愧是自幼一同玩耍、成長的夥伴,千姬一眼便能洞穿秀賴的慌亂不安、亦能知悉重成對此番出征已是抱了必死的決心。</p>
因此她才不禁淚流。</p>
然而在時代驚濤駭浪之下,她除了固作鎮定,以表現出符合大阪城少夫人的風範之外,便再想不出什麽法子,來減輕眼前這兩名最親近男子的負擔了。</p>
“千姬,你在哭什麽呢?”</p>
秀賴勉強擠出笑容,刻意以歡快的聲音蓋住內心惶惑。</p>
隻是他再怎樣刻意掩飾,臉上的惆悵與茫然依舊顯露了此刻波瀾起伏的心跡。</p>
“重成他一定會平安歸來。這家夥可是冬戰時,在今福堤取得涉江政光首級的勇士啊!”</p>
“是的,此等勇士必定能夠凱旋歸來。”千姬頻頻點頭,“想到要與重成暫別,右府現在心裏恐怕比我還更痛楚不舍吧?”</p>
千姬這句詢問,深切刺痛了秀賴的心。</p>
他眼角突然快速地跳動起來,粗暴地抓起酒瓶,為重成麵前剛空下來的盞裏重新添上梅酒。</p>
“重成,對不起,是我接連兩次將你推向戰火。你本已在大阪冬之陣為我舍身殺敵,這次卻又要再度讓你置身險境,而我卻什麽都不能為你做……”</p>
重成本來已經端起盞,正準備輕啜一口時,忽而聽到秀賴這番真心話語,動作刹時戛然而止。</p>
他緩緩將盞擱在塌塌米上,一雙烏黑有神的童孔,從千姬移向秀賴、又從秀賴望向千姬。</p>
此刻在他眼前的兩人,都是他在這座城裏最重要、最在乎、亦最惦念的寶物。</p>
秀賴不隻是他的主君,更是他的發小、他的好友、他的夥伴。</p>
而對於千姬,重成猶然記得第一次遇見她的情景。</p>
當時她剛從江戶被送到大阪,澱夫人甚是欣喜與愛憐地迎接了這名外甥女。</p>
“重成,這便是未來的少夫人。”澱夫人溫柔地叮囑他說,“不隻是對少主,你以後也要守護好少夫人喔,她可是連通起德川與豐臣兩家的和平橋梁啊。”</p>
澱夫人當時的囑咐,如今依然在重成心田回蕩。</p>
對領命與土左名將——長曾我部宗親相互配合、即將攻向八尾、若江的他來說,其實心底早已不存任何生還大阪的念想,隻願舍命守護秀賴這對遭受宿命捉弄的小夫妻。</p>
迎著秀賴的閃動目光,重成發自內心地伏地行了一禮,連額頭都已經牢牢抵在榻榻米上。</p>
“右府何出此言?若不是右府和澱夫人垂憐,重成當不會有今日。這二十二年時光,重成永生難忘,定會誓死護右府與少夫人周全。”</p>
這確實是他出自內心的真摯話語,並無半絲虛假。</p>
他父親乃是前太閣豐臣秀吉的家臣木村重滋,因被指派隨侍關白秀次,在秀吉決意鏟除秀次以後,重滋便以連坐之罪在攝津的茨木城自殺。</p>
在成長過程裏一度備受身世困擾的重成,很早就立誓要以功績為父親正名,他始終堅信父親為豐臣家忠臣,絕對不會做出任何背叛主家之事。</p>
在格外看重家格的這個時代,重成因身為秀賴玩伴與乳兄弟,確實一路受了秀賴與澱夫人的偏坦與照料。</p>
在他的人生觀與價值觀裏,秀賴代表的豐臣家便是他的整個世界,重成絕不允許任何人試圖破壞或傷害他所珍視的這個世界!</p>
他的這份心意,秀賴與千姬最是明了。</p>
然而在這生死存亡關頭,他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重成為了守護他們從大阪出征,兩人此刻心裏均如刀割般疼痛無比。</p>
“對不起,請原諒我。”千姬拚命想維持住微笑,可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流了出來,“我明明是想給重成加油打氣的,可這淚水卻不爭氣地……”</p>
“為什麽我的爺爺和父親,會力圖攻破這座城呢?”竭力想維持堅強外殼的她,聲音終變得哽咽起來,“為什麽世間竟會有這麽殘忍的事情呢?”</p>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話。</p>
此時她身邊的重成與秀賴兩人皆是暗然無語,在千姬的抽泣聲裏,時光就這樣自沙般從重成的指縫間流走。</p>
當晚,重成力勸秀賴出席城中將士們的戰前酒宴,如他所料,秀賴的出席極大地鼓舞了士氣。</p>
“有各位在,我方得如此安心。此番出征,惟願諸位將士武運鴻照、凱旋歸來!屆時,我們一定要像現在這樣,好好開懷暢飲一番!”</p>
他頓了一下,隨即直起身體,對著分別坐於下座的將領們舉起了手裏的盞,大聲喊出了心底的祈願:“秀賴已經備下好酒,就隻待諸位歸來!”</p>
“我等定當為右府浴血奮戰、在所不辭!”</p>
幸村、基次、毛利三名豐臣軍裏戰事與武術均最為出眾的將領,領著諸位武將洪聲應和。</p>
氛圍雖然熱烈,但幸村深知,在場的大部分武將都是在關原大戰後流離失所的浪人,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求在夏戰裏絢爛一戰,以成全身為武士的忠義聲名。</p>
作為大阪軍裏與基次並駕齊驅、被謄為兩大最強軍師之一的幸村,深切地感受到重成與治長兄弟對於豐臣主家的忠貞心意。</p>
治長之所以會否決掉他主張等德川軍兵臨城下、再出城正麵迎擊的“玉碎”戰術,還得到重成的默許,那隻是他們一心想要盡可能地護住主家周全。</p>
重成和治長兄弟都不畏懼死亡,他們隻害怕豐臣家滅亡,所以本能地將戰場選在與大阪城有所距離的地方和德川軍交戰,以在德川軍尚未集結完畢時,將對方攔得更遠一些。</p>
秀賴的鼓舞縱然激勵人心,但在兩軍數量懸殊的對比下,幸村並不認為此戰諸將有生還希望。</p>
或許今晚這場戰前酒宴,便是眾人此生的最後一聚。</p>
除了基次,幸村意識到重成也抱了赴死的決心,然而推杯換盞當中,他除了強顏歡笑之外,對這兩人的心意卻隻能羊裝不知。</p>
這一夜,重成回到府邸之後,格外仔細地在沐浴裏清洗了身體,將每寸肌膚都擦拭幹淨。</p>
然後他要求剛結婚不久的正室直野青柳為他焚燃香料,用香熏過頭發之後,重成抱住青柳。</p>
他和基次一樣,均不抱持任何生還念頭,隻想留下木村家的血脈,這大概是他除了秀賴之外,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p>
窗外繁星如梭、夏風溫熱,這是年輕英俊的重成,最後一次感受妻子青柳的溫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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