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竹千代和聲恭敬應答,然後俯身朝家康微微行了一禮,“小孫定當認真恭聽。”</p>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p>


    與天下人家康的相處時間越長,他就越發覺得家康的智慧,彷佛一個取之不盡的寶庫。</p>


    因此對於爺爺的話,他自是格外用心聆聽與認真研磨。</p>


    家康正是發覺到了這點,對於他的教導也是格外上心,甚至可說在大阪夏之陣裏傾囊相授了。</p>


    “我始終念著忠勝的功勞,流著他血脈的次子忠朝,屬於我們德川家的譜代大名,在我心裏等同於親人一般。”</p>


    “忠直更是我的孫子。但即使如此,我也必須得對他們動用激將法,確保他們毫無顧忌地在明日拚死一戰。”</p>


    “隻有德川家的親兵以身作則,才能激發其它大名的爭先恐後。否則如果每支軍隊都像尹達政宗和藤堂高虎那樣,這場夏戰也沒必要再打了。”</p>


    竹千代睜大了眼睛。</p>


    盡管此前他也從家康對忠朝與忠直的疾言厲色裏猜出了一二,但當這些話從家康嘴裏說出來後,這隻三河老狐狸極其高明的馭人術依然讓他受到了震撼。</p>


    家康並沒直接對忠朝和忠直下達殊死奮戰的指令,卻通過更能激勵他們的手法,使這兩名大將同時下了戰死之心,並引爆出他們強盛的戰鬥意誌!</p>


    這等段位的馭人術,著實刷新了竹千代的想象與認知,使他再一次對自己的爺爺肅然起敬。</p>


    同時,竹千代也察覺到家康已有了對忠朝和忠直戰死沙場的心理準備。</p>


    畢竟家康會下令由他們兩人擔任前鋒、並著意激發他們不遺餘力的鬥誌後,就代表著已然作好了他們可能不會生還的覺悟。</p>


    對家康而言,這是切膚之痛。</p>


    可從大局出發,德川幕府若想在大阪夏之陣後存活,那就必然要下定有所犧牲的決心。</p>


    這一點,家康明白,以竹千代當前的段位也能參悟,爺孫倆在這點上又再達成了默契。</p>


    而忠朝和忠直兩人,隻是剛好因為各自先前的經曆和能力,被家康選定作為德川親兵陣容裏以身作則的範本而已。</p>


    越是清楚個中緣由,竹千代越發感受到家康的深不可測,更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自己的爺爺。</p>


    他看似比秀吉與信長都更包容與寬待親兵,但同時也對他們極為嚴苛。</p>


    正是這寬嚴相濟,才造就了德川氏譜代家臣的顯赫戰功、使他們牢固地凝聚在了德川家周圍。</p>


    他實在對家康佩服得五體投地。</p>


    這層源自內心的敬仰與崇尚,被擅於洞察人心的家康看得一清二楚。</p>


    沒有人會抗拒一個出色的孫輩如此崇敬自己,這也使家康對竹千代的疼愛更提升了一層。</p>


    由於翌日德川聯軍便會與豐臣軍決一死戰,開戰的凝重氛圍籠罩了整個軍營。</p>


    竹千代為了放鬆心情,走出營帳選了處僻靜的草地坐了下來。</p>


    他隻想好好清空心裏承載的煩絮,確保明天傾力投入到這決定天下歸屬的一戰中。</p>


    在他走出營帳不久,家康便對繼續隨侍在旁的信綱和光綱下了命令。</p>


    “我曉得少主要你們服侍好我,不過現在這裏並沒有什麽需要用到你們的地方。”</p>


    “所以還不快追上去陪陪少主?他心裏應該也藏了很多壓力,你們三人正好可以敞懷聊聊。”</p>


    信綱與光綱相互對視了一眼,兩人當即同時俯身向家康跪倒,領命疾步朝竹千代追了過去。</p>


    夏夜的星空綴滿點點繁星,月光如同輕薄的紗飄灑而下,當兩名夥伴出現在麵前時,有些意外的竹千代仍然免不了將他們責備了一番。</p>


    “我不是讓你們時刻隨侍在爺爺身邊嗎?怎地就突然跟著跑出來了?”</p>


    光綱率先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笑著解釋:“是大禦所大人吩咐我們跟上來,好生陪著你的。”</p>


    “爺爺讓你們跟過來的?”</p>


    竹千代心頭一暖,倒也不好再指責他們些什麽了。</p>


    他迅即望向還杵在自己麵前的信綱,伸手衝旁邊空著的草坪拍了拍。</p>


    “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過來一起坐下?”</p>


    得到允許之後,素來成穩得體的信綱,難得地邁著輕快步伐走到竹千代身邊,愉悅地在他左邊空出的草坪上坐了下來。</p>


    三名少年彼此挨得雖然特別近,可各自對於夏夜的著力點卻又略有不同——</p>


    光綱抬頭仰望夜空繁星,信綱任由夏風拂動著發絲,而聆聽著夏蟲輕鳴的竹千代,則愜意地伸直了雙腿。</p>


    經曆了幾天行軍的奔波辛勞後,此時的恬澹寧馨,對三人來說都透著一種分外珍貴的美好。</p>


    “不曉得直貞和正勝他們怎麽樣了?”光綱永遠都是夥伴當中最愛說話的那位,“既然小鬆山之戰和若村之戰我軍都贏了,他們怎麽還不快些趕過來與我們會合呢?”</p>


    “笨蛋。”信綱斜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怎麽不多用腦子想想,然後再發問呢?”</p>


    “喂,信綱,你說什麽呢?”光綱有些惱火地抿了抿嘴,“難道我擔心他們也有錯嗎?”</p>


    信綱探過身子,伸手用力彈了彈光綱額頭,引得他生氣地嚷了聲:“切!為什麽要彈我額頭?”</p>


    “因為你還是沒用腦子啊。你想想,我們都是少主的小姓,正勝和直貞可是作為少主代表被派往其它大軍去的。”</p>


    “就算他們成功完成了任務,也得等到戰爭結束後才能過來找我們呀。”</p>


    “否則不是容易在聯軍裏引發他們是仗著少主小姓特權,而無視軍紀的非議嗎?”</p>


    </p>


    聽了信綱這番解釋,光綱張著嘴巴用心思索了半天,才信服地點了點頭。</p>


    那憨態引得竹千代與信綱都忍俊不禁,但光綱卻不以為意,也沒再介意信綱方才的態度了。</p>


    火來得快、去得也快的他,反倒稱讚起信綱對於世態細致入微的洞察與把控起來。</p>


    “不愧是我們四人眾當中腦子最靈光的信綱,看待事物就是有深度,我還真是自愧不如啊。”</p>


    “別拿我來和你相比,經過這種比較得到的稱讚,我可一點都沒為此感到高興。”</p>


    “喂,信綱,你今晚是存心要和我幹上了,對嗎?怎麽就說不出一句好話來呢?”</p>


    看著兩人親密地拌嘴,竹千代心裏有股說不出的安心和踏實。</p>


    這本是他們在江戶的生活常態,卻因為大阪夏之陣的爆發,導致正勝與直貞都分別被他派往了井尹軍與鬆平軍,形影不離的五人因此身陷到短暫的離別裏。</p>


    直貞身處的鬆平軍,隸屬於家康外孫鬆平忠明麾下。</p>


    忠明與此番擔任家康前鋒大將的忠直在名字上雖隻隔了一字之差,但畢竟是兩隻隸屬於不同主帥的大軍。</p>


    於是竹千代也隻能祈許,與這兩名夥伴盡快實現早日重聚的那天。</p>


    “啊,好想念他們呀,真希望大家能盡快重聚在一起。到那時候,我們可得好好慶祝一番呢!”</p>


    光綱舒展著四肢感慨著,他不隻說出了自己的願望,更道出了竹千代和信綱的期許。</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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