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忠從城門進入,一行浩浩蕩蕩向本丸進發,隨行的每位將領均是一臉的意氣風發。</p>


    作為他的至親,竹千代、阿江與及國鬆丸一早便已在本丸入口駐足等候。</p>


    即使彼此均為專程迎接將軍而來,但兩派勢力在站位上仍舊涇渭分明——</p>


    阿江與及國鬆丸一派站在左方,而竹千代、阿福及三人眾小姓則站在右側,雙方之間還刻意拉開了一大段距離。</p>


    整個等候過程裏,阿江與都沒看竹千代一眼,隻管與國鬆丸談笑風生,但這種蓄意的冷遇及孤立,已經再影響不到竹千代分毫。</p>


    自打他返回江戶的那刻起,便在心裏當母親和弟弟都已逝去一般。</p>


    對筆挺佇立在原地的竹千代來說,隻有身邊這群夥伴才是他真正的親人。</p>


    他們沒有血緣的連接,卻存在親情與友情的羈絆,彼此的守望相助更早就淩越了血緣的窠臼。</p>


    明媚陽光透過櫻樹枝椏揮灑而下,不時有落櫻隨夏風在空中飛舞,竹千代一個不經意地仰首,卻見絢爛九重櫻滿天,場麵甚是浪漫美好。</p>


    秀忠一行的身影終於映入竹千代眼簾。</p>


    他正思索著該如何迎接及問候秀忠時,左方的國鬆丸已拔腿奔上前去,嘴裏還興奮地不停喚著:“父親、父親!”</p>


    竹千代緊蹙起雙眉,克製地佇留在原地,他內心非常清楚——</p>


    國鬆丸無視長幼有序的法度,擅自小跑著試圖搶先迎接秀忠,若他也不甘示弱地迎了上去,隻會落得一個少主與二公子爭寵的非議而已。</p>


    國鬆丸此舉意在率先贏得秀忠關注,試圖以多年在父母身邊生長的牢固親情為武器,扳回秀忠在大阪夏之陣裏對竹千代產生的好感與欣賞。</p>


    這個小惡魔的用意,竹千代自是看得明明白白,卻仍舊要在臣子們麵前守住少主的體統。</p>


    他對當前的城內形勢了然於心,知道即使在大阪夏之陣的戰績傳回江戶,但夜叉母親與瘋批弟弟的勢力在短時間內仍舊難以根除。</p>


    他們時刻都在對他虎視眈眈,一心要抓住他的紕漏好大做文章,所以他更要保持高度的克製。</p>


    他不動聲色地瞥向阿江與。</p>


    但見她表情此際一片詳和寬慰,足見她事先必定交待過國鬆丸要如此行事,意圖以此贏得秀忠的疼愛與袒護。</p>


    國鬆丸衝到秀忠跟前,竟是完全不顧法度禮節,表現得就像個迎接久別父親歸家的孩子一般,歡笑著徑自投入秀忠懷抱。</p>


    秀忠也沒提醒他注重法度與禮節,帶著久別重逢的歡喜,張開雙臂便將國鬆丸擁入懷中。</p>


    看著父子兩人哈哈大笑、彼此真切凝望的親近場麵,竹千代的心不由得陷入陣陣刺痛。</p>


    隻有在這時候,他才真正被國鬆丸的舉動給打擊到。</p>


    映入眼簾的場景,讓竹千代感覺自己不管多麽努力,和秀忠也始終難以營造如他同國鬆丸相處時的那種無拘無束、輕鬆甜蜜的親子氛圍。</p>


    眼看秀忠擁著國鬆丸,笑容滿麵地朝他們走來,竹千代縱使內心絞痛不已,卻仍舊保持著澹然從容的儀表、沒表露出內心絲毫的所思所想。</p>


    隨著雙方的逐漸接近,秀忠終於發覺竹千代與阿江與涇渭分明的陣營劃分。</p>


    他歡快開朗的笑臉一下子變得僵硬了起來,明亮的眼神也隨之變得暗澹。</p>


    對這位在處理政事方麵揮灑自如的將軍而言,他好不容易凱旋而歸,卻又要立即麵對長子與妻子及次子的針鋒相對,想必內心也是百感交集吧。</p>


    捕捉到秀忠表情及眼神變化的竹千代,知曉對方心裏也極不好受,便決意暫且擱置與母親及弟弟的恩怨。</p>


    經過一番權衡輕重的竹千代立馬決定——</p>


    他要讓剛返回江戶的秀忠,接下來能沒有顧慮地沉浸到這場為他專門籌劃的歡迎宴會當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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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他對在大阪夏之陣裏,好不容易才和自己恢複了父子情的秀忠所表達的孝心。</p>


    當彼此隻相隔五步距離時,竹千代邁開腳步,向秀忠微微俯身行禮,同時獻上迎接致辭。</p>


    “父親此番凱旋歸來,孩兒實在不勝欣喜、備覺榮幸,恭祝父親終為萬民造就了這世間太平。”</p>


    “竹千代,你也辛苦了。大禦所在返回駿府城之前,還特地向我提起你呢,他很喜歡你啊。”</p>


    秀忠溫和地回應著。</p>


    他隨後意識到不該讓循著規矩來迎接自己的竹千代,感受到太過懸殊的親情差距,便立刻鬆開了攬住國鬆丸肩膀的手。</p>


    這個極為微小的細節,卻同時被竹千代與阿江與留意於心,隻見她當場便沉下了臉。</p>


    尤其竹千代更立刻判斷出,這是秀忠在意他感受才會作出的舉動。</p>


    即使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卻讓竹千代覺得溫暖,也使他感到之前在大阪夏之陣裏,為修複父子關係付出的努力與用心沒有白費。</p>


    “是嗎?我也很想爺爺啊,他已經返回駿府城了嗎?希望接下來爺爺能好好休息、不要太過操勞,畢竟夏戰實在消耗掉他太多元氣與心神了。”</p>


    “我也是這麽和你爺爺說的,但你曉得他那倔脾氣,總忍不住要為德川家和幕府操心。”</p>


    秀忠眼含笑意地和聲應答,完全打破之前那個與竹千代關係疏離、並冷澹相對的父親形象。</p>


    “對了,直孝和安藤也時常向我提起你,兩人都說竹千代將來的作為必定難以計量啊,哈哈。”</p>


    “那是他們抬舉了。也許是在夏戰時並肩迎敵的緣故,讓他們對我多了幾分信任與好感吧。”</p>


    秀忠和長子甫一碰麵交談,便有意當著眾多幕臣及女官的麵,提到家康對竹千代的寵愛。</p>


    竹千代立刻就明白了秀忠的用心。</p>


    於是他在接過話題後,便將交談內容轉到了大阪夏之陣,讓站在秀忠身邊的國鬆丸、還有剛走到丈夫跟前的阿江與都插不上嘴。</p>


    這本該是一場親人相聚同歡的溫馨場麵,卻因著繼承人之位的連場鬥爭,使得父子交談也蘊含了政務與玄機。</p>


    而暗潮洶湧的氛圍,更是潛藏著心理戰的刀光劍影。</p>


    “好了,閑聊就到此為止吧。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歡迎將軍歸來的宴會,現在就一塊移駕到宴會廳去吧。”</p>


    阿江與自然察覺到,這是秀忠在暗示她和國鬆丸要懂得約束自己、別再像以前那樣為難竹千代,於是才急於打斷秀忠和竹千代這份難得的溫情時刻。</p>


    秀忠點了點頭,伸手親昵地拍了拍竹千代肩膀,在邁開腳步時,還特地當眾提醒了一句。</p>


    “竹千代,到我身邊來。在夏戰裏立下赫赫戰功的少主,可不能就這麽默默走在為父後頭啊。”</p>


    這其實已是非常明顯的表態,秀忠隻差沒有直白地說出來而已,幕臣與女官們卻都聽得明白。</p>


    感受到他維護之情的竹千代,隻覺心底湧過道道暖流,在應了聲“是”以後,便加快腳步走到秀忠身邊。</p>


    而一直放緩腳步徐行的秀忠,更是等到竹千代走到身旁後,才恢複了尋常的步伐。</p>


    他就這樣帶著兩個兒子朝著本丸宴會廳的方向走去。</p>


    向來都給世人懼內印象的秀忠,此番為了維護竹千代,罕有地沒和前來迎接他的阿江與同行。</p>


    這也讓領悟到他意圖的阿江與,為他與竹千代之間回暖並升溫的父子情而大感不悅。</p>


    故作大度地為他們父子三人讓出相處空間後,走在秀忠身後的阿江與,羊裝不經意地回眸望了阿福一眼。</p>


    看著走在迎接隊伍裏的阿福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阿江與內心更是不禁怒火中燒。</p>


    此前由於國鬆丸自幼便在秀忠夫婦身邊生長的緣故,導致他對這名次子格外親近寵愛,但對由阿福照顧養育下長大的竹千代卻始終隔閡難消。</p>


    這種眾人皆可見的親疏有別,也是導致以青山為首的一眾幕臣,會在站隊時倒向國鬆丸的重要原因。</p>


    此刻眼見秀忠向竹千代展露出過往難得一見的慈愛與維護,又怎能讓她不急火攻心?</p>


    ★——作者的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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