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變蛟咬著雞肉,頓了頓:


    “薑總爺,你說賀大帥他要是不造反?


    不對,那他早就該死了!”


    他一個驛卒,在陝西那種亂糟糟的環境當中,被朝廷裁撤沒了生計,除了造反還有別的活下去的路子嗎?


    薑襄也沒有繼續刺激他。


    別看你在這糾結,但是你小子手底下那幫人,現在可都是樂不思蜀呢。


    畢竟傷兵醫院裏也有錘匪士卒,閑著也是閑著,除了日常吹牛逼之外還能做啥子,錘匪的待遇縱然是大明精銳家丁也比不上的。


    哪個大明官軍不會羨慕?


    錘匪立了功,家裏會有賞賜田地,分房子,娶媳婦。


    生的孩子能上學識字,將來進入高級講武堂或者進入吏治學校。


    受傷直接轉入地方任職治理一方,隻要不違法亂紀,一輩子平平安安不愁吃喝過自己的小日子。


    縱然戰死了還能埋入英靈殿,有人祭祀,香火不絕。


    不用怕位置不夠,大帥隻是占據了山西一省,大明兩京十三省呢?


    生前生後都給你安排好了,你隻需要好好打仗。


    足食足餉的待遇,平日裏更要抓緊訓練。


    訓練之餘還有戲曲之類的放鬆,天底下上哪去找啊?


    他們這些大頭兵,不就是為了這些拿著刀口拚搏嗎?


    至於對大明士卒真愛大明這件事,不要那麽苛責。


    無論是大明百姓還是軍士,他們的生活已經很艱難了!


    大明朝廷還一個勁的白女票你,欠餉之類的,還能有什麽奢求的?


    薑襄相信,縱然曹變蛟帶走這些人,這些人將來也避免不了在戰場上起義,或者拉來更多人的投靠錘匪。


    就是不知道曹變蛟能不能想清楚這之間的厲害關係。


    “薑總爺對錘匪的觀感很好?”


    聽到曹變蛟的詢問,薑襄也並沒有否認:“小曹將軍對錘匪的觀感不好嗎?”


    “有點。”


    “是因為賀大帥曾經兩次差點擊殺曹文詔,他還打敗了你?”


    那兩場戰事曹變蛟都參與了。


    可以說是剿滅陝西諸賊的開端和結尾。


    要是關寧鐵騎沒有遭受那麽大的損失,叔父也沒有一直養傷,平定陝西諸賊的時間會變得更短。


    隻要比尋常賊寇敢打敢衝,那些賊寇就遭不住攻擊,隻想著顧及自己的性命,甚至會讓其他人去當替死鬼。


    可是錘匪不一樣。


    無論是先前偷襲了劉宗敏,還是後麵被賀今朝偷襲,亦或者他們渡河擊殺錘匪的過程當中。


    錘匪士卒的士氣,甚至要比關寧鐵騎還要強悍,縱然前麵的人戰死,後麵的人也會補上去,繼續作戰。


    比韃子打的還凶!


    事實證明,他們真的打得過後金韃子。


    “我第一次敗給他的時候還不服氣,但是第二次也就沒有多少不服氣了。”


    曹變蛟捧著碗說道:“野戰當中正麵迎擊,我打不過他的。


    縱然最後被他的騎兵所攔截,我左突右衝,殺了不少人,但我的部下也死傷慘重。


    作戰的時候,一個人的勇猛當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尤其是雙方戰鬥意誌都極為強悍的時候,就看整體士氣。”


    曹變蛟歎了口氣道:“我與其他賊寇交手,甚至後金韃子交手,都不曾發現他們有錘匪的那股子氣勢。”


    薑襄微微挑眉,賀大帥厚待士卒,誰不願意給他拚命?


    本來就是爛命一條,若是能換取更大的利益,哪個人不願意幹?


    至於此番來搶掠的後金韃子,他們的戰鬥意誌也沒有那麽強悍。


    他們是想要來發財的,就像第一次攻進大明京師一樣來劫掠。


    他們不想把命丟在這裏,故而接連戰敗之後,對上錘匪,士氣便矮了三分。


    “今後你我怕是不能戰勝錘匪嘍。”


    薑襄的話,讓曹變蛟為之一頓,吃飯的動作也緩了下來:“薑總爺,你什麽意思?”


    “賀大帥他已經造反了啊,就像元末朱元章一樣造反了啊,他們之間會有什麽區別嗎?”


    薑襄如此直白的話,直接把曹變蛟給整不會了。


    “連你這個大明最能打的將軍,都不能戰勝他們,你會指望著其餘劫掠百姓過活的明軍,打敗錘匪?”


    薑襄嘴裏扒著飯,含湖不清的道:


    “你我都知道,大明朝廷對內不說剿滅錘匪,剿滅其餘賊寇也沒戲,對外打後金韃子幾十年了,越打勢力越大。”


    “薑總爺不妨說的明白些。”


    “你我今日立下對後金作戰的戰功,將來是無法避免帶兵進入遼東的對吧?”


    “不錯。”


    曹變蛟一直都想著要殺回遼東。


    “幾十年來,進入遼東的客軍不計其數對吧?”


    “對。”


    “他們最後的結果是什麽樣子,你不清楚嗎?”


    曹變蛟:……


    “縱然是最為勇猛的劉綎,最終不還是死在了後金韃子手裏?”


    “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什麽?”


    “什麽意思?”


    “那麽多能征善戰的將軍,到了遼東怎麽就不行了呢?”


    “大明在遼東不得人心,許多遼人都給後金韃子送信,主動當諜子。


    興許還有遼東將門暗中通風報信,每年那麽多的遼餉也分不到麾下士卒幾兩銀子。”


    曹變蛟得益於他叔父,一直都對遼東的局勢有些認知的。


    “遼東早就成了血肉磨坊,成了被人撈銀子的聖地。”薑襄扒拉著飯菜漫不經心的道:


    “將來你我進入遼東,難不成還能有別的下場嗎?”


    曹變蛟無言以對,隻能低頭吃飯。


    他以前不覺得同為袍澤,會有那麽壞的人。


    關寧鐵騎的軍餉是能夠保證的,可這些人見識到了外麵的“花花世界”,還甘願為大明“守節”嗎?


    無論是投降後金還是錘匪,待遇都要比大明好上許多倍。


    不說別的,因為一隻雞就引起了兵變,導致孔有德席卷山東,最終投靠了後金韃子。


    這種事發生的,簡直就莫名其妙。


    曹變蛟覺得賀今朝跟自己想象當中的“大賊頭”形象,一點都不符合。


    什麽一夜睡八個黃花閨女,縱然是鐵打的漢子,夜夜如此那也遭不住身體被酒色掏空。


    這件事指定是謠傳。


    關鍵賀今朝目前就隻有兩個女人!


    一個還是為了更有效的控製草原,被林丹汗主動推過來的聯姻。


    當然閑談之間,聽說什麽昔日的晉王隻能去掃大街,晉王妃上了賀大帥的床,才保住了他的性命,此事不知真假。


    曹變蛟自己都有一妻兩妾,甚至在陝西養傷的時候,還有人送他一個丫鬟照顧,最後也照顧到了床榻之上。


    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在曹變蛟看來,賀今朝一個小驛卒初掌大權,還能如此自律,絕非常人。


    此人必定胸有大誌,才不會被眼前的誘惑迷失了眼睛。


    那些賊頭他又不是沒接觸過,他麾下的遊擊將軍孫守法便是一個小頭目。


    薑襄看著曹變蛟失神,心裏微微得意。


    小曹將軍,你進了錘匪這口大鍋,還想掙紮的出去,咋盡會想美事呢?


    別以為兄弟我是拉你下水,實則是給你的錦繡前途鋪了一道大梯子。


    就看你想不想往上爬,還是就想爛在大明的泥潭裏,等待著戰死的消息到來。


    兩人在這裏吃飯,孫守法卻是覺得一碗不夠吃,詢問護士,跑去後廚再要一碗。


    然後他就坐在廚房門檻上吃飯。


    想當年他在陝西根本就吃不飽,就是為了吃口飽飯,才跟著賊寇一起造反的。


    結果打著打著,就成為別人眼裏的猛將大哥了。


    打著打著,搖身一變就成了大明官軍。


    說實在的,孫守法目前沒什麽太大的期望,隻是以後的日子能吃飽飯就行,然後攢些銀子置地娶媳婦生孩子。


    他爹給他取守法的名字,也是希望他老老實實的過一輩子。


    結果年紀輕輕就不守法,當了反賊後,還能當官軍,這種經曆,當真讓他唏噓不已。


    其實孫守法自己覺得就是吃得多,所以身上的力氣會大,才能輪得動兩個鐵鞭,身披重甲,持續作戰,根本就不叫事。


    “王府的後院真不錯。”


    孫守法坐在門檻上,吃著肉,聽著蟬鳴,一點都不覺得煩躁。


    如果能搞點酒喝就好了,可惜那種據說是殺菌的高度酒精的房間,有錘匪士卒專門把守。


    不許人偷喝,且傷兵喝酒,也不容易好。


    賀大帥也是極少喝酒,因為釀酒費糧食,而給士卒治傷的酒精更費糧食。


    除非特定時期,大帥是不飲酒的。


    山西連年幹旱,糧食金貴的很,誰都不許浪費糧食。


    或者說大帥的擔憂完全是假的,誰沒挨過餓啊?


    “哎嘿。”


    孫守法猛地抽動鼻子,忍不住看見一旁的廚子在旁偷偷咂嘴。


    “兄弟,兄弟,給我也整一口。”


    孫守法當即舔著臉站起身來,往廚房走。


    “他娘的,老子也沒攢多少錢買酒。”夥夫給他到了一碗濁酒。


    “嘿嘿嘿,謝了大兄弟。”


    孫守法狠狠的聞了一口,其實一點香醇的味道都沒有。


    可許久不曾聞酒味的他,根本就不管那個,小小的抿一口,忍不住咂嘴道:


    “小酒配著吃飯,真是人間美味啊!”


    “這種日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胖乎乎的夥夫也是應了一聲,自己咂咂嘴,手裏捏著鹽炒黃豆。


    “你哪天加入錘匪的?”


    聽到詢問,孫守法嘴裏吃著飯都囔了一聲,沒出聲。


    “你可知我是什麽時候來的?”夥夫也不惱,自顧自的咂嘴拍著自己胸脯。


    “你啥時候來的?”孫守法咽下自己的嘴裏的飯,也有些好奇。


    “自是大帥一起事,我就加入了。”


    孫守法微微挑眉,忍不住看著眼前的廚子,覺得他在吹牛逼,欺負他這個沒加入錘匪的人見識短。


    跟著賀今朝一起造反的元老,會被發配到這裏給傷兵做飯?


    吹牛都不真實。


    “我不信。”孫守法把酒猛的灌入嘴裏。


    “嗨,還不信,你知道我的外號叫什麽嗎?”


    “什麽?”


    夥夫忍不住拍著他自己的胸膛得意道:


    “大帥管我叫血手人屠,整個錘匪當中,隻有我一人被大帥賜了外號,哈哈哈!”


    “你,血手人屠?


    我真他娘的害怕,總之我不信!”


    孫守法催促他給自己倒酒,故意激他。


    要不是為了多哄他兩碗酒,孫守法才懶得在這聽他吹牛逼呢。


    夥夫當即變得眉飛色舞起來:


    “當年大帥還是個驛卒,在給甘泉縣城送信的路上,我還是個屠夫,見他餓的腳步虛浮,那匹瘦馬也餓的骨架子都出來了。


    我問他要不要買肉,六文錢一斤,給他挑一塊,他說他不挑,等我給他挑好了,他又打馬走了,真是枉費我一片好心。”


    “陝西?六文錢的肉,我從來都沒買過!”


    孫守法嚷嚷完之後又給自己倒酒:“你個夥夫,還敢騙我這個老陝人。”


    “可我賣大帥的是~人肉。”


    當夥夫吐出這兩個字之後,孫守法也不可避免的把嘴裏的酒給吐出來了,瞪著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平平無奇的夥夫。


    “人,人肉?”孫守法用手指著他道:“你賣給賀大帥人肉?”


    “不錯。”


    聽到夥夫如此肯定的回答,孫守法這個久經沙場的悍將,脖頸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還感覺有些幹嘔的想法。


    等他幹嘔幾聲,又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巴。


    萬萬不能浪費好酒好菜。


    當孫守法再次抬起頭,眼前這個平平無奇麵帶笑意的夥夫,還是配得上血手人屠的身份的。


    人家不是長得凶悍,是心裏狠呐!


    “你犯過錯?”


    “怎麽可能!”夥夫滿臉得意的道:“我可是得過勞動標兵獎章的,大帥親自發給我的。”


    “啊?”孫守法卻是不理解了:“以你的凶名,賀大帥如何能把你發配到這裏來?”


    “我跛腿,如何打仗?”廚子斜愣了他一眼:


    “況且我是夏天主動調到這裏來休息的,賀大帥自是對我好的很,待到秋收後還要回山裏呢。”


    “什麽意思?”


    孫守法有些不明白。


    “回山裏看看豬,待到過年前,便要領著一幫人殺年豬,要不然你們這幫新兵蛋子,過年如何吃燉豬肉啊?”


    “哦哦哦。”孫守法連連點頭:“那大帥確實對你不錯。”


    血手人屠確實拍了拍孫守法的肩膀鼓勵道:


    “莫要擔憂,你這也是受了傷,等你傷好後,房子田地軍功章,以及媳婦大帥都會給你分配好的。”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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