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銳鋒真正知道自己所作所為的對錯,還是在遇到溫婉以後,否則他不可能因為夫妻之間的地位問題加入藍衣社。</p>


    但,這並不意味著老許願意向日本人認錯,所以他始終望向了台下的溫婉。</p>


    看著那張充滿憤怒的臉,老許笑了,他盡量溫柔的說道:“我不是好人。”</p>


    滿臉胡茬都來不及刮就被三木拉來了新聞發布會現場的他,在這一秒嬌柔的像個孩子,因為這一天一直以來都是最讓老許恐懼的,如同犯了什麽錯生怕家長發現一樣,特別害怕和溫婉坦誠相見。</p>


    “小的時候,他們管我叫土匪,因為我出生在綹子裏,那時山下綁上來肉票裏隻要有孩子,都會成為我的玩伴,而那些小孩看著我的眼神則害怕到了極點。”</p>


    “我不明白,不明白土匪有什麽可怕的,我身邊每天都能看見形形色色的土匪,這群崽子見了我跟耗子看見貓一樣。”</p>


    許銳鋒講起這一段,原本有些飛揚跋扈,可望見溫婉臉上的怒氣未消,剛剛漲起來的氣焰又消了下去。</p>


    降低了音量說道:“後來我開始慢慢長大了,老帥為了給兒子攢軍功,開始讓少帥領著人剿匪,那裝備給配的,在咱都不知道什麽是空軍的時候,天王山的腦袋頂上就飛機亂飛,亂石崗裏跑著十幾輛坦克。”</p>


    老許說著話往椅背上一靠:“咱懂,人家老張家家大業大,咱老許家小門小戶,挨欺負是應當應分的,憋屈也得忍著。”</p>


    “就這麽著,天王山被剿滅了,我跑了,但心裏這股恨意藏了下來,身為個老爺們別的可以不明白,殺父之仇是什麽,咱還懂。”</p>


    “我從沒覺著這是什麽錯。”</p>


    許銳鋒話鋒一轉,開始逐漸平淡時,他忽然發現溫婉的臉正一點點變得柔軟,從剛開始鐵板一樣的漲滿怒氣,變成了深深的擔憂。</p>


    “那時候年紀輕輕的我隻想著報仇,想著就算是舍了這一百來斤兒也要拿回張作霖的腦袋。”</p>


    </p>


    “打那兒開始,江湖上多了個殺手,當有誰不信任我,咱就把老鷂鷹壓給人家,說好了事要不成,一命換一命;事要成了沒收到錢,我就殺他們全家。”</p>


    “這世界上哪都有雞賊的,我碰上過事成不給錢撒腿就跑的,也碰上過讓我堵在屋裏拎起菜刀玩命的,可你們也都看見了,我還活著,老鷂鷹也還在。”</p>


    “就這麽著,我逐漸有了名氣,也對張作霖更加渴望,隻是……”</p>


    許銳鋒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張作霖的保護工作,奉軍能做到極致!</p>


    在那大帥府裏,藏著江湖上許久未曾現身的高手;在他行進的道路上,總有奉軍沒日沒夜的巡邏。怪不得當年奉軍和日本子那麽不對付,小鬼子依然沒能找到對張作霖下手的機會……呃,後麵的這句話許銳鋒沒說,他隻是悄無聲息的看了三木一眼。</p>


    可是,許銳鋒就是在這種嚴密防守下,依然找到了下手的時機。</p>


    第一次,他用狙擊、槍在奉天大帥府外鍾樓上瞄準,找準了時機那一秒迅速扣動扳機。那一次挽救張作霖的是運氣,當時許銳鋒手裏的閉鎖式狙、擊槍精度不夠,一槍打響,子彈著落點和他所計算的差了足足一拳,子彈在張作霖麵前開花,隨後,帥府無數奉軍蜂擁而至。</p>


    沒機會了,許銳鋒隻能迅速逃離奉天,這一走,就是一年。</p>


    第二次,他潛入了帥府在廚房給張作霖下毒,用的正是老鷂鷹不知從哪兒倒騰回來的氰、化鉀,但端菜上席的下人嘴饞竟然偷吃了一口,菜還沒端上去,整個帥府已經亂作一團。</p>


    第三回,許銳鋒豁出命去了,他打算裝扮成下人近距離刺殺,可剛混進去,就聽見了老帥和少帥的爭吵聲,老許正琢磨可以一鍋端的時候,這爺倆竟然動起了手,老帥掄圓胳膊撇的茶杯想砸少帥沒砸著,飛奔許銳鋒麵門,他下意識伸手接觸的一瞬間,那爺倆全部回過了頭來。</p>


    普通下人哪有這份反應能力,張作霖立馬明白了過來,大喊一聲:“抓刺客!”</p>


    許銳鋒再想掏槍已經來不及了,少帥抽槍在手,奔著老許直接扣動了扳機。那一次,老許查點把命扔在奉天,逃出來時,已經是重傷了。</p>


    三次過後,張作霖發火了,決定斬草除根,一口氣召集了東北二十四名坐地炮,還許諾誰要是把天王山少當家的腦袋帶回去,賞萬金時,一場震驚江湖的搏殺從奉天一路廝殺到了北滿,最後在一條胡同裏終結。</p>


    這是大老許這身本事徹底升華的一路,他要麵對槍法好的、手上功夫強的、腦子轉的快等等各路敵人,必須在九死一生的屍山血海之中摸爬滾打,逼著你硬生生闖出了左手槍王的名頭。</p>


    正當所有人都認為張作霖在這次失敗後,必定會調大軍圍剿北滿時,皇姑屯的一場爆炸徹底終結了這一切。</p>


    對了,那個時候這條鐵路線還叫中東鐵路,許銳鋒藏在這兒,除了這兒是他老家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當時這條鐵路屬於蘇聯,後來才被日本占領。</p>


    ……</p>


    許銳鋒說完這些,看向了溫婉,接下來的事情溫婉基本上都知道,可他要說的卻是……</p>


    “直到這個時候,我依然不覺著自己有什麽錯,江湖人,江湖路,不是那樣的你別梳背頭,既然生在這個圈子裏,享福時就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挨打就立正。”</p>


    這是許銳鋒收回了目光,他看向了三木說道:“後來我知道我錯了。”</p>


    他的意思很明顯,分明是在說日本人占領了這片土地之後,老許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麽。</p>


    畢竟日本人和當初的土匪一樣,不管這東西是不是屬於你的,他們搶了就走。更可恨的是,人家搶完你東西在海上用輪船加工成產品,回來還賣給你們賺你們錢,簡直臭不要臉到了極致。</p>


    那也是許銳鋒徹底心灰意冷的時候,可身為江湖人的他根本說不出那麽多大道理,就跟很多老百姓一樣,偷懶的覺著‘這一切都是命’。</p>


    還是李邵陽李老爺子一巴掌打醒了他,那黃土埋在脖子上的老人在多國媒體和學生麵前,用一顆子彈向全世界證明著‘即便是命,我也不認’,讓許銳鋒一下看清了現實。</p>


    認命有用麽?</p>


    把祖墳埋礦上的老百姓認命了,讓人撅了祖墳還在講道理,結果呢?全村銷戶!</p>


    把酸菜缸讓出來給日本子洗澡的村民認命了,結局卻是滿村老小看著鬼子禍害村裏的姑娘……</p>


    就連他殺了劉滿貴這種混蛋,溫婉都隻能在家裏偷著慶祝。</p>


    這就是命,這就是東北老百姓這麽多年以來認的命。</p>


    看著這一切發生的許銳鋒不想認命了,仿佛身邊的一切都在一點點,潛移默化的改變著他的思緒。</p>


    竹葉青,一個婊、子能在關鍵時刻咬緊了牙關。</p>


    尚坤,扔進江湖裏也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p>


    繡娘,在生活中就是個最不起眼的女人……</p>


    還有從未見過的小五子、張自強、呂翔。</p>


    這些不認命的人站在了日本人的對立麵那一刻,一個個都開始閃光,唯獨自己,暗淡的像是一潑臭狗屎,惡臭發酸。</p>


    許銳鋒曾在無數個睡不著的夜裏靜靜的思考,要是再不改變自己會不會和張紅岩的結局一樣,就這麽死掉,成為別人連提都不願意提的屍體。</p>


    江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新的時代就在眼前,還畏畏縮縮的幹什麽!</p>


    許銳鋒將心裏所有的話刪減成能說的,當中所有媒體人的麵說出了斬釘截鐵的三個字:“我錯了。”</p>


    唯一的不甘是,這句話說的有些晚。</p>


    但凡能早明白一些,他也能多讓幾個鬼子成為自己的槍下亡魂,不至於落得現在的下場。他明白,隻要三木得逞,就會變著法的衝自己下手,要不然,何必召開這場新聞發布會找不痛快?</p>


    老許召開這場新聞發布會的目的是為了保命,可他保的不是自己,隻有全北滿的媒體都知道了許銳鋒投降,三木才沒辦法明著衝溫婉下手,日本人總不會擔著‘投降者死全家’的風險,來讓老許家斷子絕孫吧。</p>


    是,這就是許銳鋒在保全‘軍列運輸時刻表’時的小心思,他想讓溫婉和自己沒出生的孩子,活著。</p>


    繡娘啊,你挖的坑咱老許踩了;尚坤,你也別怪咱……</p>


    溫婉一言不發的低著頭,她在許銳鋒並未明說的話語中聽到的卻不是報國之誌,而是在日本人的威壓之下,一個江湖大佬為了活下去的祈求。</p>


    她在哭。</p>


    無聲的哭,淚水化成斷線珠簾,一顆又一顆落下。</p>


    溫婉不知道自己該怪誰,甚至不能責怪所托非人,要是沒有這個時代,也許眼前這個男人還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p>


    三木對許銳鋒的自白非常滿意,始終笑盈盈的坐在主、席台上,當記者提問:“在許先生投降之後,三木少佐準備為他安排什麽樣的職位?”時,還心情大好的回答:“經過憲兵司令部的一致討論,我們準備讓許先生去北滿監獄教化那些犯人,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p>


    投降了一定會有所封賞是古之定律,但把許銳鋒這個人安排在哪都不太合適,這個時候三木想起了北滿監獄,那兒可是整個黑龍江的苦行之地,再給大老許扣上一個勸人向善的名頭,等於拔去了這隻老虎的滿口凶牙,他再也不能興風作浪了。</p>


    一個典獄長能在北滿掀起什麽風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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