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卿父親濃眉國字臉,胡子拉碴。比我高三四厘米,身上一股酒氣。她淡定地抓著她老爹的衣領把他拖開,拉我起來。“操他媽的,你們就是這樣招待客人的?”我罵道。


    “不是你要待在這兒的?陳道元和王崢嶸八成在外麵找我們。”任青卿又向她父親澄清了我們的身份。她父親哼了聲,搖搖晃晃進去裏屋,癱倒在床上。


    睡在地上的男孩哼唧了下,翻了個身,任青卿把他抱到一門之隔的床上,她床上被褥濕漉漉的,房間裏也沒有窗用以通風,冬天尚可湊合,夏天豈不是要熱死。我聽到她又踩著拖鞋啪嗒啪嗒跑回廚房炒菜。我問她我們搞大事情會不會被泄露出去,到時候免不了進少管所。她這時候擺出跟鄧宇一樣的冷漠表情,反問我鄒淑睿有沒給我留什麽書信。


    “有,但——”我倚在廚房的門框上,一摸口袋,發現早就丟到哪裏去都不知道了。


    任青卿又做了個臘腸煎蛋,盛好米飯,和之前的胡蘿卜芹菜炒豆腐幹端上桌。


    “啊謝謝,我——”


    “聽著,我以前是不是誇過你越來越討人喜歡了?嗯,我收回這句話。嗯,不過呢我們相互認識之後那次回學校你的所作所為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人。周鄣要是有你四分之一的沉著就好了。不管發生什麽,或者你有了什麽改變,我肯定相信你。隻是以後別再見到一個女孩就跟她交朋友咯。這次鄒淑睿隻是走個過場,她已經打算金盆洗手,根本沒想害你,下次再有什麽可就說不定了。”趁她說話的當兒我大口大口吃飯,很快就一碗米飯下肚。


    “是什麽組織?”我問。


    “電飯鍋裏自己盛。”任青卿接了盆冷水,用毛巾擦拭身上的傷口,那些傷口都結痂了。我問要不要我幫忙,她說不用。進裏屋換了身單薄的睡衣之後,她像是想明白了一樣,一反以往的支支吾吾含糊其辭,坦誠地和我講起了我想知道的那部分事情,當然絕大多數是根據之前收集的資料整理分析出來的。


    戊山中學建校於四十九年前,跟異人的到來有很大聯係。第一任校長是個麵容端莊,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任青卿認為那個校長就是現在的周仁。世界範圍內有很多靈異或者超自然的現象和具有超能力的人類,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像任青卿一樣本來就有功力的人類,而另一部分就是從其他地方來到地球的異人。


    周仁之所以在那裏建校,主要是出於保護人類和異人雙方,雙向妥協。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異人們如周仁所料,因為和人類長期接觸、通婚變得越來越虛弱,甚至和普通的人類相比沒有太大的區別。周仁不知迫於哪方麵的壓力,在擔任校長十五年、發表《盾衛宣言》之後退居二線,不再直接領導學校高層。自此之後學校領導層被被孫氏財團控製了二十多年,直到2002年,魔族對人類發動了一次小規模的進攻,時任學校書記的朱春華對外發表了“同居互鑒”講話,私底下和魔族簽訂綏靖條約,借機吹鼓“和平共處”解決方案,平息了叛亂,這個在國際上對異人友好的表率使朱春華獲得巨大榮譽,很快彈劾走了當時的校長孫盈,當上了校長。


    任青卿認為魔族那次進攻是朱春華和魔族共同定下的計策,為的就是讓朱春華當上校長。


    朱春華答應的條件對魔族複興有著重要作用,對人類的未來則是非常危險。就現在而言,世界範圍內仍有數量相當的異人保持著血統的純正,這些人比戊山的魔族還要強悍,盡管半個世紀的人類文化熏染已經讓它們中的大部分已經習慣了安逸。


    戊山的異人由最為好戰的族群領導,也就是我們說的“魔族”。它們一直以小組織的形式暗中行動,在學校的袒護下尋找魔族失落的寶具和功法,在學校進行危險的召喚儀式,並鏟除人類組織起來反對異人的幫派。朱春華甚至動用自己背後的財團建了戊山動物園來掩蓋魔族的召喚儀式鬧出的動靜。


    人類中一直有與之抗爭的組織,比如任青卿的母親吳茐所在的一眾氣功世家聯盟,但這個鬆散的、都隻想著自己好處的聯盟在五年前被魔族擊敗後也就各自為陣,沒了下文。


    人與人之間的聯合一般也確實沒有什麽共同信仰,隻是利益勾結而已。這麽看來任青卿打算用同甘共苦、共同進退的友誼束縛住我們,也是不現實的。


    三年前,朱春華聘回周仁,讓他以地理老師的身份鎮在學校裏。周仁以為和平大業已經完成,沒有參與五年前那場戰爭,但他作為旁觀者目睹了吳茐的死亡,非常自責。在收到邀請後立刻返回戊山中學,想震懾魔族、彌補自己的過錯。與周仁一起來到戊山中學的還有另一個魚龍混雜的人類同盟派出來的高手林瀅。可林瀅死了,周仁又一次毫無作為。


    鄧宇是鄭英的養子,鄭英是任青卿父親任嶽中拜的大哥,所以鄧宇算是任青卿的堂兄,當然,沒什麽血緣關係就是了。在吳茐死後,任嶽中對所有反魔族同盟徹底失望,跟一個俠盜廝混,這個俠盜很有可能是鄧宇的父親,所以鄭英很快集中人手把他抓進了監獄。


    鄭英在城裏勢力還算可以,比裴穗老爹要厲害多了。正是因此,鄧宇得以進出市裏的高檔會所、舞廳、k歌房、賭場,認識了很多江湖豪客,也對魔族的動向有一定的了解。


    後來,鄧宇不滿鄭英對他的管束,和鄭英對頭的女兒私奔,此舉正中女方的美人計。鄭英的對頭以此為借口索賠巨款,鄭英大怒,派人追捕鄧宇。多番激戰後,鄧宇得以逃出江浙一帶。鄭英那對頭心狠手辣,聘請魔族高手跟蹤並暗殺了自己的女兒,嫁禍給鄭英,引得鄧宇的滔天大怒,在刺殺三個鄭英手下高管之後,被忍無可忍的鄭英設計抓住送進監獄。


    在獄中鄧宇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仍然相信那女孩對自己的愛是真心的,越獄之後和任青卿接觸,因為想要尋找魔族的秘術,複活他的愛人,被任青卿慫恿,加入了她的陣營。


    “挖槽,鄧宇也是個情種啊。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是因為你大風大浪裏來去過,才會不把學校裏那些人當回事兒啊。”我感慨得不能自已,以前真不應該懷疑任青卿太過莽撞的,學校裏什麽陳道元對她而言都是小兒科。


    任青卿講了一大通話,累得臉色慘白。屋裏異味兒有點大,臭烘烘的,很難想象她在這種地方住了五年。


    “是不是沒地方睡了,要不我還是走吧。”


    “哈,我是不在意,你能不在意嗎?王崢嶸也是綏靖派,抓著你肯定言行逼供。”


    “這地方很偏僻,他找不到這裏來。”我說。


    “他找不到這裏來,還找不到你家?”任青卿像看白癡一樣看著我。


    我瞬間想起來他們要查我的檔案是輕輕鬆鬆,這下壞事了。我用任青卿的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還好我媽接了。任青卿很默契地說打錯了,就掛了電話。“這倒不用擔心,不牽連別人的家人,這是規矩。誰率先破了規矩,意味著所有人都可以去找他家裏的麻煩。”


    我謝過任青卿,她輕聲問我突然想走是不是嫌屋裏味兒大。


    “啊,沒有沒有。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我趕緊轉移話題,就把自己變得嗜睡的事告訴了她。


    “想多了,你在學校裏不是也這樣?下課一個人站在那兒思考人生,上課就睡得死死的。”


    “既然周仁不是魔族的,那我的眼睛為什麽現在夜視力這麽好?”


    “這有關係麽?”


    我又有點語塞,隻能坐在邊上看著任青卿大聲叫自己父親起來吃晚飯。“那孩子就不給管飯咯。”她對我攤攤手。意思是在說我在她心中的地位比較高麽?額,應該是我想多了。她父親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任青卿啪嗒啪嗒跑進裏屋把窗子打開,冷風很快灌進來,吹得窗簾鼓起來,像胸罩一樣。


    “這麽冷的天開個屁窗?你缺心眼兒?”任嶽中喊道。任青卿沒理他,但她似乎是很怕自己父親,躲在裏屋不敢走出來了。我不想和這傻不拉幾的酒鬼坐在一起,起身也進了裏屋。


    “聖誕節快樂,青卿姐。”我說。“我快樂你媽個逼。”她冷著臉罵道,隨後忍俊不禁咯咯地笑了起來。


    在她身後,黑黢黢的居民樓擋住了月光,外麵陰風陣陣,刮地灌木叢都沙沙作響,偶爾傳來一兩聲野貓的哀嚎,淒厲悠長。因為背光我看不清她美麗的臉,但因為站得足夠近,她的發梢被風吹到我的臉上,像纖細觸手的撫摸,夢幻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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