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刀光已落。


    大浪開合,木石摧折,驚爆的浪花間,一條人影閃身飛退,似驚鴻急影,飄忽一轉,已置身河畔對岸,手中魚竿早已折斷,頭頂鬥笠無聲開裂,露出了一張神華不俗的麵容。


    可這副麵容上,卻流露著震訝的神情,隔岸看著顧朝雲,似是大為驚歎,凝神以對,已見正色。


    “錚!”


    長刀翻轉一落,插在顧朝雲腳邊,驚起一片衣角翻動,而那雪亮的刀身上,竟多出一個小小的豁口,上麵掛著一枚毫不起眼的魚鉤。


    顧朝雲瞥了眼刀身上的窟窿,墨眉當即似龍蛇一擰,“自在門果真個個高手,可惜啊……”


    “哦……可惜什麽?”


    諸葛正我隨相隔甚遠,但他的聲音卻清晰入耳,傳了過來,落在風中,融在浪中。


    顧朝雲冷眸一眯,接著冷澹一笑,“可惜,韋青青青創立了一個不得了的門派,收的幾個徒弟也都是自詡驚才絕豔,結果到頭來出家的出家,歸隱的歸隱。最可笑的便是元十三限和你,居然因為一個女人鬧到反目成仇。更可惜的是,如今我就好比那東升旭日,而你,遲暮老矣;以你這副行將朽木的身子骨,想要阻我、傷我、敗我,你隻怕得做好死的覺悟。放眼偌大江湖,普天之下,也唯有那位七聖主關七能入我眼,你還差上一截。”


    好狂的人,好狂的話,言下之意,竟是不將天下人放在眼中。


    “狂妄。”


    冷哼襲來,不光聲音傳來,還有暗器。


    一手絕妙的暗器,如漫天繁星朝顧朝雲劈頭蓋臉的罩來,飛針、飛鏢、鐵流星、鐵蒺梨,總而言之就像是一陣驟雨,不但封住了他所有退路,還攻向他所有暴露在外的死穴。


    出手的正是四大名捕之一的無情。


    此人年幼時被仇家廢去雙腿,且自幼患有孝喘,故而無法修習內功,但也算心性堅韌,竟另辟蹊徑練就了一手獨步武林的輕功,以及傲視武林的暗器手法,被稱為“無腿行千裏,千手不能防”。


    這個人隻一出手,追命和冷血也紛紛動手,攻伐銜接得當。


    追命兩腿淩空一劃,身體渾似沒了份量,竟在月下拖出一道殘影,漫天腿影隨暗器而至。


    追命,崔略商。


    腿影在側,而另一側,則是一柄無鞘的長劍,劍身細薄,樣式尋常,持劍人睜著一雙冷庫碧眼,渾身煞氣外溢,宛如一頭精壯凶悍的野獸。


    冷血,冷淩棄。


    顧朝雲一手拎著戚少商,另一手已在同時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反手彈指一彈長刀,刀身卡卡一震,瞬間化作數十枚薄利狹長的細小飛刀,爆碎的刹那,竟然如被一股無形之力兜起,在半空一分為三,猶如流星般激射向三人。


    遂見月下人影變幻,暗器碰撞,清脆驟急的脆響中,三人的所有攻勢已被悉數化解。


    而那數十枚細小飛刀退敵之後,竟在越光下盤旋一轉,重新回到顧朝雲麵前,彼此紛紛拚湊聚合,不過半息,已然刀身重現,嚴絲合縫,渾然一體,令人悚然。


    諸葛正我長歎一聲,“看來顧幫主對我自在門的事知之甚多啊,不錯,元限確實是我心裏最為糾結的一根刺。當年之事,我一直後悔莫及,後悔沒能解釋清楚,以至於鑄成大錯……”


    顧朝雲不耐煩的打斷他,“我可沒功夫聽你說一堆廢話,若你想用這種辦法說服我,我看你還是省省吧,你的驚豔槍呢?亮槍吧!”


    哪料諸葛正我話鋒一改,“顧幫主就沒想過,倘若你今日與我一戰,野心展露,那麽身在京城的雷幫主又會如何呢?你的生死存亡,可是關係到數萬人的性命,需知江湖人再強始終隻是江湖人,屆時麵對大軍鐵騎終究不過一地殘灰罷了。”


    顧朝雲聞聽此言臉上這下連冷笑都沒了,但他語氣還是沒有半點變化,冷澹道:“我明白了,原來你今天來找我是來談條件的,不是來打架的。”


    他盡管嘴上說對方是行將朽木,夕陽遲暮,可誰要是真把這等曠世高手看成個老掉牙的老頭那可就自己找死了。


    老實說顧朝雲也不想和對方交手,至少不是現在。


    之前和元十三限搏命一戰,他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怎麽可能恢複,加上還有群敵環伺,尤其是蔡京。


    他可不覺得自己會輸,怕就怕兩敗俱傷之際,所有謀劃悉數落空,到時候真如諸葛正我所言,那些個幫眾遭了殃。


    別看“金錢幫”眼下如日中天,他但凡有個差錯,想都不用想必然是樹倒猢猻散。


    就聽諸葛正我語出驚人的說道:“顧幫主不是認為這個天下已無可救藥麽,何不給聖上一點時間,也算給你一點時間,待到毫無轉機的時候,不妨再以各自的手段一爭勝負。”


    顧朝雲沉吟片刻,“原來,你是想讓我牽製蔡京。”


    不,準確的來說,是想讓他牽製京城裏的所有幫派勢力。


    眼下“金錢幫”大有一家獨大的架勢,各方勢力自然難免忌憚,從分散一方,到群敵環伺,反倒陷入一種製衡的局麵,可以說這種局勢比起當初的“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還要來的微妙。


    相反,他若有個閃失,“金錢幫”一倒,自然是江湖大亂。


    但隻要他穩如泰山的坐著,就好比當年的關七,那麽這個江湖便穩固不少。


    要說這樣對諸葛正我有什麽好處,那便是蔡京無法插手江湖上的事,蘇夢枕心高氣傲絕不會和權臣聯手,其他勢力,有橋集團有方應看坐鎮,花枯二黨又都是行俠仗義的路子,如此一來,蔡京就好比斷了手腳。


    看來,這位六五神侯應是嗅到了某種時機,要對那位蔡相下手了。


    顧朝雲思忖片刻,緩緩放下了戚少商,“多久?”


    他問。


    諸葛正我含笑道:“一年足矣。”


    顧朝雲心裏稍加權衡利弊,“好,我就給你一年。”


    末了,他望向戚少商,“你要和誰走?”


    戚少商苦笑道:“我能走我自己的路麽?”


    顧朝雲道:“眼下還不行,你知道的,離了我們,你或許離死也不遠了。”


    戚少商看了看諸葛正我,又看看顧朝雲,沉默著想了許久,“你說你能救他,我想看看。”


    “好!”


    顧朝雲終於麵露笑意。


    “你聽到了?”


    諸葛正我聽得一聲歎息,“我聽到了。”


    “那你們還不走。”


    顧朝雲伸手按下身畔的長刀,接觸之際,長刀複又化作青龍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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