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天子劉啟和丞相申屠嘉，聊了很多很多。</p>
從太祖高皇帝時，韓王信臨陣倒戈，叛漢投胡，從而引發漢匈第一場大規模戰役：平城戰役；</p>
到這一場戰役中，太祖高皇帝劉邦輕敵冒進，身陷白登之圍。</p>
從先太宗孝文皇帝時，先帝籌謀多年，最終決定於太原一帶與匈奴決戰；</p>
再到後來，濟北王劉興居反叛，致使先帝隻能打消與匈奴決戰的念頭，通過和親穩住匈奴人，好回身平定叛亂。</p>
最終，君臣二人又十分默契的聊到了當年，吳王太子的那件往事。</p>
聊的越多，劉啟便愈發覺得：自己的很多想法，其實都和申屠嘉不謀而合。</p>
——比如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圍，說明了漢室要想解決匈奴人，就必須擁有遏製匈奴騎兵的辦法或兵種；</p>
最差，也得擁有足以抗衡匈奴人的騎兵，也就是‘以騎兵打騎兵’。</p>
而再說到先帝時，濟北王劉興居、淮南厲王劉長二人的叛亂，以及‘吳王太子’那件往事時，君臣二人又極為默契的得出結論：攘外，必先安內！</p>
要想集中精力應對外部威脅，漢室必須先解決內部問題！</p>
說到這裏的時候，天子劉啟甚至難得展露笑顏，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滿滿的認可，和喜悅。</p>
但最終，在《削藩策》的問題上，君臣二人，還是沒能達成一致。</p>
——劉啟認為，晁錯的《削藩策》雖然有些急功近利，但如今的漢室，已經到了‘重毒當以猛藥醫’的危難時刻；</p>
而申屠嘉卻認為，無論如今的漢室是何處境，晁錯的《削藩策》，都會讓局勢，朝更不利於長安中央的方向俯衝。</p>
聊到最後，劉啟自是再次黑了臉；</p>
至於申屠嘉，則是悄悄將那封乞表留在了座位上，丟下一句‘陛下三思’，便悄然退去。</p>
此後數日，長安朝堂，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寧靜之中。</p>
有司部門正常運轉，每五日一次的朝議照常舉行，丞相申屠嘉、內史晁錯也從不曾缺席，卻也沒人再主動提及《削藩策》。</p>
直到春四月，‘太廟’事件過去足足二十多天之後，長安朝堂這詭異的寧靜，才被一個毫無征兆的變故雖打破。</p>
——太皇太後薄氏，召天子劉啟入宮覲見······</p>
·</p>
“都退下吧。”</p>
當劉啟懷著忐忑的心情，出現在長樂宮長信殿的時候，碩大的宮室之內，便隻剩下寥寥幾道身影；</p>
而在薄太皇太後這聲低語之後，就連著最後幾人，也都悄然退去。</p>
——包括天子劉啟的生母，當朝太後：竇氏在內······</p>
“跪下。”</p>
眾人退去，殿門緊閉；</p>
殿內隻剩下太後太後薄氏、天子劉啟這祖孫二人時，一聲無比澹然的吩咐聲，於禦榻之上響起；</p>
若是叫外人看見居然有人，讓天子劉啟跪下，必然會覺得這人膽大包天！</p>
但薄氏道出這聲‘跪下’時，那語調澹漠到就好似說了一句：坐吧。</p>
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劉啟便快速調整好麵上神容，順從的在殿中央跪下身來。</p>
待再抬起頭時，劉啟也終於看見：祖母薄太皇太後本該呈現出虛弱、病態的麵容之上，再次出現了那令人駭然的冰冷，以及蔑視一切的澹漠·······</p>
“臣不賢，可罷；”</p>
“臣不忠，可殺。”</p>
“堂堂天子之身，竟被臣下逼到非要損毀太廟，才能與之抗衡的地步了？”</p>
神情古井無波的發出一問，薄太皇太後那銳利的目光，隻死死鎖定在劉啟隱有些驚慌的麵容之上；</p>
片刻之後，才見薄氏將目光移開，輕咳兩聲，又朝劉啟的身側稍一擺頭。</p>
“既然已經貴為天子，讓旁人責打，便不妥當了；”</p>
“皇帝，還是自己動手吧。”</p>
聞言，劉啟緩緩側過頭，就見身旁不遠處的地上，靜靜躺著一支陳舊的竹製戒尺。</p>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劉啟便上前拿起那支戒尺，然後又回到殿中央跪下身來，用戒尺一下下拍打在自己的手心之上。</p>
啪，</p>
啪；</p>
啪。</p>
極具規律的拍打聲，讓人聽了，都不免覺得似是聽到了音律；</p>
但若是知道這拍打聲，竟然是天子劉啟在‘體罰’自己，那恐怕沒有任何人，敢欣賞著曼妙的音律。</p>
</p>
過了不知多久，待劉啟手心已是赤紅，額角也冷汗遍布，薄太皇太後那清冷的聲線，才再次響起。</p>
“太廟的牆，可補上了？”</p>
劉啟不語，隻沉沉一點頭；</p>
“鑿牆之人呢？”</p>
劉啟再一點頭。</p>
到這時，薄太後麵上清冷之色，才再次被平日裏，那木然無神的暗澹所取代；</p>
似是極為疲憊的長歎口氣，又緩緩在榻上平躺下身，薄太後對劉啟的說教，卻也並沒有宣告結束。</p>
“當年那件事之後，阿啟，長進了很多；”</p>
“但在繼位之後，皇帝，卻太過著重於權謀了······”</p>
“——身為子孫，損毀先祖之廟，驚擾先祖之靈；”</p>
“——身為天子，不思堂堂正正，反整日裏操弄權術，盡執陰謀詭計、旁門左道。”</p>
“可曾想過這件事，會引發怎樣的後果？”</p>
說到這裏，薄太後仍是虛弱的平躺在榻上，隻稍睜開眼，微微側過頭。</p>
“如今長安街頭傳言：內史晁錯，鑿了太廟的外牆；”</p>
“這流言蜚語出了長安，恐怕就會變成‘鑿了太廟的廟牆’。”</p>
“等出了關中，過了梁國，再傳到吳、楚······”</p>
“——若賊以‘帝掘太上皇陵’起事，皇帝，又該如何應對？”</p>
“冒著這樣的風險，就為了讓申屠嘉知難而退？”</p>
“就為了讓申屠嘉知道，皇帝為了《削藩策》，可以連先祖之廟都不顧？”</p>
“萬一申屠嘉沒有知難而退，甚至直接氣死在丞相任上······”</p>
說到最後，薄太後隻悄然止住話頭，神情陰森的稍撐起身；</p>
望向劉啟的目光，更是帶上了肉眼可見的譏諷。</p>
“皇帝，打的是這個主意吧？”</p>
“鑿開太廟的牆，冒著被天下萬夫所指的風險，就隻是為了看看申屠嘉，會不會被氣死？”</p>
從太祖高皇帝時，韓王信臨陣倒戈，叛漢投胡，從而引發漢匈第一場大規模戰役：平城戰役；</p>
到這一場戰役中，太祖高皇帝劉邦輕敵冒進，身陷白登之圍。</p>
從先太宗孝文皇帝時，先帝籌謀多年，最終決定於太原一帶與匈奴決戰；</p>
再到後來，濟北王劉興居反叛，致使先帝隻能打消與匈奴決戰的念頭，通過和親穩住匈奴人，好回身平定叛亂。</p>
最終，君臣二人又十分默契的聊到了當年，吳王太子的那件往事。</p>
聊的越多，劉啟便愈發覺得：自己的很多想法，其實都和申屠嘉不謀而合。</p>
——比如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圍，說明了漢室要想解決匈奴人，就必須擁有遏製匈奴騎兵的辦法或兵種；</p>
最差，也得擁有足以抗衡匈奴人的騎兵，也就是‘以騎兵打騎兵’。</p>
而再說到先帝時，濟北王劉興居、淮南厲王劉長二人的叛亂，以及‘吳王太子’那件往事時，君臣二人又極為默契的得出結論：攘外，必先安內！</p>
要想集中精力應對外部威脅，漢室必須先解決內部問題！</p>
說到這裏的時候，天子劉啟甚至難得展露笑顏，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滿滿的認可，和喜悅。</p>
但最終，在《削藩策》的問題上，君臣二人，還是沒能達成一致。</p>
——劉啟認為，晁錯的《削藩策》雖然有些急功近利，但如今的漢室，已經到了‘重毒當以猛藥醫’的危難時刻；</p>
而申屠嘉卻認為，無論如今的漢室是何處境，晁錯的《削藩策》，都會讓局勢，朝更不利於長安中央的方向俯衝。</p>
聊到最後，劉啟自是再次黑了臉；</p>
至於申屠嘉，則是悄悄將那封乞表留在了座位上，丟下一句‘陛下三思’，便悄然退去。</p>
此後數日，長安朝堂，便陷入了一陣詭異的寧靜之中。</p>
有司部門正常運轉，每五日一次的朝議照常舉行，丞相申屠嘉、內史晁錯也從不曾缺席，卻也沒人再主動提及《削藩策》。</p>
直到春四月，‘太廟’事件過去足足二十多天之後，長安朝堂這詭異的寧靜，才被一個毫無征兆的變故雖打破。</p>
——太皇太後薄氏，召天子劉啟入宮覲見······</p>
·</p>
“都退下吧。”</p>
當劉啟懷著忐忑的心情，出現在長樂宮長信殿的時候，碩大的宮室之內，便隻剩下寥寥幾道身影；</p>
而在薄太皇太後這聲低語之後，就連著最後幾人，也都悄然退去。</p>
——包括天子劉啟的生母，當朝太後：竇氏在內······</p>
“跪下。”</p>
眾人退去，殿門緊閉；</p>
殿內隻剩下太後太後薄氏、天子劉啟這祖孫二人時，一聲無比澹然的吩咐聲，於禦榻之上響起；</p>
若是叫外人看見居然有人，讓天子劉啟跪下，必然會覺得這人膽大包天！</p>
但薄氏道出這聲‘跪下’時，那語調澹漠到就好似說了一句：坐吧。</p>
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劉啟便快速調整好麵上神容，順從的在殿中央跪下身來。</p>
待再抬起頭時，劉啟也終於看見：祖母薄太皇太後本該呈現出虛弱、病態的麵容之上，再次出現了那令人駭然的冰冷，以及蔑視一切的澹漠·······</p>
“臣不賢，可罷；”</p>
“臣不忠，可殺。”</p>
“堂堂天子之身，竟被臣下逼到非要損毀太廟，才能與之抗衡的地步了？”</p>
神情古井無波的發出一問，薄太皇太後那銳利的目光，隻死死鎖定在劉啟隱有些驚慌的麵容之上；</p>
片刻之後，才見薄氏將目光移開，輕咳兩聲，又朝劉啟的身側稍一擺頭。</p>
“既然已經貴為天子，讓旁人責打，便不妥當了；”</p>
“皇帝，還是自己動手吧。”</p>
聞言，劉啟緩緩側過頭，就見身旁不遠處的地上，靜靜躺著一支陳舊的竹製戒尺。</p>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劉啟便上前拿起那支戒尺，然後又回到殿中央跪下身來，用戒尺一下下拍打在自己的手心之上。</p>
啪，</p>
啪；</p>
啪。</p>
極具規律的拍打聲，讓人聽了，都不免覺得似是聽到了音律；</p>
但若是知道這拍打聲，竟然是天子劉啟在‘體罰’自己，那恐怕沒有任何人，敢欣賞著曼妙的音律。</p>
</p>
過了不知多久，待劉啟手心已是赤紅，額角也冷汗遍布，薄太皇太後那清冷的聲線，才再次響起。</p>
“太廟的牆，可補上了？”</p>
劉啟不語，隻沉沉一點頭；</p>
“鑿牆之人呢？”</p>
劉啟再一點頭。</p>
到這時，薄太後麵上清冷之色，才再次被平日裏，那木然無神的暗澹所取代；</p>
似是極為疲憊的長歎口氣，又緩緩在榻上平躺下身，薄太後對劉啟的說教，卻也並沒有宣告結束。</p>
“當年那件事之後，阿啟，長進了很多；”</p>
“但在繼位之後，皇帝，卻太過著重於權謀了······”</p>
“——身為子孫，損毀先祖之廟，驚擾先祖之靈；”</p>
“——身為天子，不思堂堂正正，反整日裏操弄權術，盡執陰謀詭計、旁門左道。”</p>
“可曾想過這件事，會引發怎樣的後果？”</p>
說到這裏，薄太後仍是虛弱的平躺在榻上，隻稍睜開眼，微微側過頭。</p>
“如今長安街頭傳言：內史晁錯，鑿了太廟的外牆；”</p>
“這流言蜚語出了長安，恐怕就會變成‘鑿了太廟的廟牆’。”</p>
“等出了關中，過了梁國，再傳到吳、楚······”</p>
“——若賊以‘帝掘太上皇陵’起事，皇帝，又該如何應對？”</p>
“冒著這樣的風險，就為了讓申屠嘉知難而退？”</p>
“就為了讓申屠嘉知道，皇帝為了《削藩策》，可以連先祖之廟都不顧？”</p>
“萬一申屠嘉沒有知難而退，甚至直接氣死在丞相任上······”</p>
說到最後，薄太後隻悄然止住話頭，神情陰森的稍撐起身；</p>
望向劉啟的目光，更是帶上了肉眼可見的譏諷。</p>
“皇帝，打的是這個主意吧？”</p>
“鑿開太廟的牆，冒著被天下萬夫所指的風險，就隻是為了看看申屠嘉，會不會被氣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