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突然爆發的戰事,無疑加快了很多事的進程。</p>
比如:邊關爆發戰事之後,剛過去二十多天,匈奴使團,便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長安城內;</p>
但礙於內部隱患,饒是對此感到怒火中燒,天子啟引領下的長安朝堂,也隻能在匈奴人又雙叒叕一次來敲詐時,屈辱的答應了匈奴人的大部分要求。</p>
包含糧米、鹽茶、布匹在內的龐大物資,被冠以‘天子贈禮單於,以盼重歸於好’的名義,被眉開眼笑的匈奴使團帶走。</p>
不過好在,匈奴人提出‘再次和親’的提議,卻被天子啟嚴詞拒絕。</p>
在這次漢匈外交過程中,漢室,也總算是保下了最後一絲顏麵······</p>
匈奴使團離開之後,另外一件事的進程,也被天子啟強行加快。</p>
——削藩!</p>
幾乎是匈奴人前腳剛走,天子啟便開始奔走於未央-長樂兩宮之間,對母親竇太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起來;</p>
如此過了好幾天,待朝野內外,都開始生出‘梁王卷戀長安不去,有違太祖高皇帝之製’的流言,竇太後才終於點下頭。</p>
天子啟新元二年(公元前155)年夏三月,在長安足足留了大半年的梁王劉武,終於踏上了返回睢陽的遠途。</p>
與梁王劉武一起出發的,是一批又一批、一車接一車被冠以‘太後賞賜財貨’之名義的軍事物資。</p>
匈奴人被打發走了,梁王也踏上了返回關東的遠途,接下來,自然就是由來已久,卻幾次三番被拖延的《削藩策》,正式提上朝堂日程。</p>
但和梁王劉武來時一樣,親自駕輦,東出長安二十裏相送之後,天子啟的身影,卻並沒有回到宣室殿;</p>
而是悄然出現在了賈夫人、劉彭祖、劉勝所在的廣明殿內······</p>
·</p>
春夏之交,廣明殿內,自也是一副喜氣洋洋的輕鬆氛圍。</p>
隻是劉彭祖、劉勝二位公子所居住的後殿,不過幾丈長寬的小院,卻已經被劉勝找來的各類工具,以及一架火爐、一方鍛打台所占了個滿。</p>
七皇子劉彭祖,自然是捧著一碗剛做好的豆腐腦,坐在臥房門外的躺椅上,美滋滋的品用著美味;</p>
而劉勝,則穿梭於院內的各式工具之間。</p>
一會兒,用鑷子夾起鋼條,將火爐內的鋼條取出;</p>
一會兒,又將亮紅色的熱鋼條放在鍛打台上,用石錘一下下敲砸起鋼條。</p>
敲累了,又或是被火爐的熱氣熱到了,劉勝便又會擦擦汗,走到劉彭祖身旁的躺椅前;</p>
在躺椅上坐下來,拿起一些早就捶打成形的鋼絲,又開始忙活起自己的事來。</p>
“誒,小九;”</p>
“你說的這個鎖甲,真的是用鋼絲做成網,再披在身上,就可以在戰場上,抵擋敵人的攻擊?”</p>
看著劉勝將鋼絲掰彎成一個又一個指甲大小的鋼圈,再將這些鋼圈串在一起,一旁的劉彭祖,也是不由有些好奇了起來。</p>
</p>
不能怪劉彭祖沒見識;</p>
實在是過去千百年來,出現過,又或是僅傳說中的甲具,都從不曾有過類似鎖甲這樣的‘網狀’形態。</p>
就說如今漢室,常備於貴族、軍官群體的皮質劄甲,以夾片平鋪、縫合而成,就已經算得上是十分珍貴;</p>
即便是一些精銳部隊,少府能為其裝備的,也不過是以一整張,又或是幾張硝製皮層,直接縫合而成的皮甲。</p>
除了劄甲和皮甲,再有的,便是南方荊楚之地,以及巴蜀地區偶爾出現的藤甲了。</p>
至於像劉勝所做的這樣,以金屬做成的甲具,過去倒也不是說沒有。</p>
——據說秦時,始皇嬴政便曾下令秦少府,製作出了一種在前胸處,有左、右兩塊青銅護心鏡的甲具;</p>
再輔以一具鬼首麵具,這支部隊,便曾被天下人稱之為:鬼麵秦騎。</p>
據說,鬼麵秦騎在草原上,則被遊牧民族稱之為:銅甲鬼騎。</p>
而這‘銅甲鬼騎’當中的銅甲二字,指的,也不過是那些秦騎身上,那兩片護住前胸的銅製護心鏡而已······</p>
“過去,之所以沒有人用銅、鐵做護甲,一個是因為銅、鐵都太脆;”</p>
“雖然都夠硬,但被劈砍、打砸,就很可能直接有裂縫,甚至是直接斷裂。”</p>
“再有,就是銅、鐵都太重,做出來的甲,根本沒人能扛得動。”</p>
劉彭祖正思慮間,一旁的劉勝也是接過話頭,待劉彭祖側過頭,便將手中那塊由鋼絲串成的網舉起,對劉彭祖揚了揚。</p>
“兄長看看;”</p>
“比起鐵,鋼最好的地方,就是有韌性;”</p>
“被劈砍、打砸,都隻會留下痕跡,而不是直接斷裂。”</p>
“而且做成這種網狀,裝備者也可以活動自如,根本不會被限製活動。”</p>
“雖然網狀鎖甲,不太能抵禦鈍擊,但護住一些要害部位,也足以抵抗冷箭,和利器割、刺。”</p>
“——就是這重量嘛~”</p>
“畢竟用的是鋼,還是比較重,而且造價有點高······”</p>
嘴上對劉彭祖說著,劉勝的注意力卻始終關注在手中,那片大約巴掌大的‘鋼絲網’上。</p>
忙了大半個冬天,劉勝,也隻做出了這麽一小片鋼絲網,距離一整套鎖子甲,還是有很遠的距離。</p>
但好在劉勝從少府取來的那五十斤炒鋼,基本都已經被鍛打成鋼絲,最費時費力的一道工序,已經基本完成。</p>
接下來的幾個月,劉勝隻需要把準備好的鋼絲,全都做成指甲大小的鋼圈,再像手中這片‘鋼絲網’一樣串在一起······</p>
“嘶~”</p>
“是不是應該,叫五哥過來量一下尺寸啊······”</p>
“畢竟是貼身甲,做小了穿不進去,做大了,穿著也不是很舒服·········”</p>
自言自語著,又朝手中的鋼絲網看了好一會兒,卻發現兄長劉彭祖意料之中的應答聲,久久沒有在耳邊響起;</p>
下意識瞥了一眼,劉勝卻發現:本該坐著兄長劉彭祖的躺椅子上,此刻坐著的,卻是天子啟······</p>
“朕給你的五十斤鋼······”</p>
“你就打算做成這樣的鋼絲網?”</p>
“——你是要非那小子,去戰場上捕漁?!</p>
”</p>
一聲惱怒的低吼,便見天子啟猛地伸出手,將劉勝手中的鋼絲網搶去;</p>
而現在,坐在劉勝身旁的老七劉彭祖,卻是麵帶忐忑的站到了一旁,被劉啟這聲低吼一嚇,更是悄悄低下去頭······</p>
“唔······”</p>
“鋼絲成環,再串連成網······”</p>
便見天子啟低下頭,在手中的鐵絲網上細細打量了一番,麵上怒色便已是散去大半;</p>
回過身,朝身後的宦者一招手,待那宦者趕忙遞上天子劍,劉啟才拔劍出鞘,將鋼絲網平攤在手心,用劍輕輕一劃。</p>
“嘿;”</p>
“倒還真能防利器。”</p>
說著,天子啟又用力一劃,確定手中的鋼絲網沒有被劃破,這才轉怒為喜,隨手將那片鋼絲網丟還給劉勝。</p>
而後,天子啟便試著在躺椅上平躺了下來,一邊體驗著這從未有過的舒適,一邊不忘滴咕著:“有這好東西,也不知道給朕和太後送去兩個······”</p>
見天子啟這一副無賴模樣,劉勝也隻低下頭,將那片鋼絲網小心收起,嘴上不忘隨口敷衍道:“皇祖母早就有了;”</p>
“便是椒房殿,兒臣也送去了一架。”</p>
惺忪平常的話語聲,卻惹得天子啟麵色一愣,緊接著便是一怒,望向劉勝的目光,也帶上了滿滿的幽怨。</p>
劉勝卻是沒太在意天子啟幽怨的目光,隻若無其事的起身,將鋼絲網收回了屋內。</p>
待劉勝重新走出臥房,並在自己的躺椅上坐下身來,天子啟才憤憤不平的搖晃起生下的躺椅;</p>
一邊搖晃著,一邊不忘夾槍帶棒的說著什麽。</p>
“勝公子,可真是好大的臉麵呐~”</p>
“朕要見母後,要公子從中牽線搭橋;”</p>
“丞相要入宮,也得公子勝親自引領。”</p>
“——就連朕的少府,都能被公子一句‘陛下恩準’,便眼睜睜看著公子,拿走足足五十斤炒鋼?”</p>
滿帶著譏諷的話語聲,卻惹得劉勝滿是坦然的抬起頭,一板一眼的對天子啟拱手一拜。</p>
“且先不說這些事,都過去了多久;”</p>
“單是就事論事:請皇祖母去上林苑,是父皇令兒臣去的;”</p>
“少府的鋼,也是父皇允準兒臣去取的。”</p>
“至於丞相······”</p>
“——如果父皇認為不妥,那過會兒,兒臣就去趟尚冠裏;”</p>
“好轉告老師:以後,父皇都不想再見到丞相入宮了?”</p>
又是心平氣和的一語,卻讓天子啟暗下又是一陣窩火,偏偏根本找不到可以反擊的角度;</p>
無奈之下,天子啟也終隻是悶哼一聲,又開始滴咕起身下的躺椅來。</p>
“太後有,皇後也有;”</p>
“就朕沒有······”</p>
“——合著這宮裏頭,就屬朕一人,入不了勝公子的眼?”</p>
聽到這裏,劉勝也終是被莫名其妙的天子啟耗盡了耐心,隻稍有些鬱悶的調整了一下坐姿。</p>
“父皇,到底來做什麽?”</p>
“是送走了梁王叔,就沒人可供父皇消遣了?”</p>
“還是朝中,實在沒有事需要父皇操心,這才有閑暇,到這廣明殿拿兒臣尋開心???”</p>
又是接連三問,惹得天子啟徹底愣在原地,恨不能立刻將劉勝一巴掌拍死!</p>
卻又找不到太好的由頭······</p>
“哼!”</p>
一聲滿含惱怒的悶哼,便見天子啟拂袖起身,猛地將身子背了過去;</p>
過了好一會兒,才語調僵硬的說道:“轅固,已經被朕趕回關東去了!”</p>
“恐怕還要勞煩公子,去和太後通稟一聲;”</p>
“免得太後以為,朕這做兒子的,真能讓自己的親母,被外人欺了去。”</p>
羊裝鎮定的道出一語,天子啟便作勢要走,卻被劉勝有意無意的又一聲滴咕,給再次‘定’在了原地。</p>
“求人就說求人麽······”</p>
“繞這麽大彎子······”</p>
再道出一句讓天子啟氣出內傷的話,便見劉勝滿是輕鬆地站起身,又故作隨意的拍了拍手,自顧自走到火爐邊上,再夾出一根鋼條;</p>
將鋼條放上鍛台,一邊鍛打著,嘴上一邊隨口回複道:“皇祖母已經知道了;”</p>
“——這件事,父皇拖了好幾個月,皇祖母,可一直派人盯著呢。”</p>
“直到昨天,派去的人眼睜睜看著轅固出了函穀關,又回長安稟告,皇祖母這才算消了氣。”</p>
“要是父皇再拖兩天,說不定以後,即便是有兒臣‘牽線搭橋’,父皇,也見不到皇祖母的麵了······”</p>
澹然無比的話語聲,惹得天子啟猛然回過身,正要開口喝罵,卻看見此時的劉勝,已經在鍛台前皺起了眉頭,雙眼也已微微眯起,用手中石錘,一下下敲在眼前的鋼條之上。</p>
那專注的模樣,不由讓天子啟感到一陣恍忽,甚至從劉勝的身上,看到了些許無比熟悉的東西·······</p>
“當年,父皇查閱桉宗·······”</p>
暗下一語,天子啟心中惱怒也是轉瞬即逝,隻悄無聲息的坐回了躺椅上,默默注視起劉勝鍛打鋼條的背影。</p>
就這麽看了好一會兒,待那散發出亮黃色的鋼條,在劉勝的鍛打下稍變形了些,又徹底暗澹了下去,再被劉勝重新丟進火爐中,天子啟那渙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在了劉勝的身上。</p>
十二歲,放在後世,或許還是上學的年紀。</p>
但在這個世代,十二歲的男兒,已經算是半個丈夫;</p>
而此時的劉勝,身形雖然還沒長開,麵上也依舊寫滿了稚嫩,但眉宇間的剛毅,以及氣質中的那股子正直,也讓天子啟不由得想起兒時,自己還在晉陽代王宮所經曆的歲月。</p>
在那裏,劉啟度過了一生當中,最艱苦、最黑暗的一段時光。</p>
當時的晉陽代王宮,可謂缺衣短食,又破舊到四麵通風;</p>
每年的秋-冬之際,北方匈奴還要到代北的雁門郡,搶掠當地百姓。</p>
而當時的劉啟,還不是代王太子。</p>
——甚至都不是嫡子!</p>
作為庶出的王子,劉啟隻能和同樣庶出的姐姐劉嫖、弟弟劉武一起,蜷縮在那處陰冷的偏殿;</p>
為了能讓姐弟幾人穿上厚一些的冬衣,母親竇氏整理日都忙著養蠶、抽絲,擺弄針線。</p>
即便是身為代王的父親劉恒,也總是忙於國內事務,偶有閑暇,也都忙著在王宮內的空地擺弄莊稼。</p>
就這麽一直到八歲,代王庶子劉啟,才跟隨父親劉恒一起去了長安;</p>
而後,由於一些不可言說的變故,母親竇氏得以成為正宮皇後,劉啟也隨之被立為了皇太子。</p>
在過去三十多年的人生當中,代王宮裏的苦日子,劉啟隻過了短短八年;</p>
若是從開始記事兒的三歲開始算,更是隻經曆了短短五年。</p>
但劉啟至今,都忘不了那段在代王宮中,所度過的暗黑歲月。</p>
也正是在代王宮的那幾年經曆,讓劉啟這樣一個含著金鑰匙出身的龍子鳳孫,親身體會到了生活的艱難,和勞動的可貴·······</p>
“嘿·······”</p>
“這小子,跟我比,可以說是一點都不像。”</p>
“倒是和父皇·······”</p>
思慮間,又暗自發出這樣的感歎,卻發現劉勝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身邊的躺椅子上。</p>
便見劉勝端起一碗水,大咧咧灌下去一口,嘴上不忘隨口問道:“父皇還有事?”</p>
言罷,劉勝不由又側過頭,看了看劉啟身下的躺椅,又補充了一句:“父皇若是想要,那就等上幾天;”</p>
“等做好了,兒臣親自給父皇送去。”</p>
澹然一語,卻是將天子啟心中的回憶,和對劉勝的溫情盡數破碎;</p>
皺眉起身,氣呼呼的朝殿門方向走去,天子啟又似是想起什麽般猛的回過頭,朝劉勝身旁的躺椅指了指。</p>
“搬走搬走!”</p>
略帶憤恨的一語,隻引得一旁的宦者趕忙上前,剛要抓起那架躺椅,身後便又傳來天子啟的低吼。</p>
“——兩架!都搬走!</p>
!”</p>
天子有令,宦者也不敢不從,隻能將哀求的目光,撒向仍坐在躺椅上的劉勝。</p>
見此,劉勝也隻得漠然起身,任由天子啟像土匪般,支使著手下得‘賊從’,將自己和兄長劉彭祖的躺椅搶走。</p>
待那宦者又招呼一名郎官,一人一個將那兩架躺椅扛走,天子啟才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p>
又麵色如常的回過身,不忘朝劉勝交代一句:“那個什麽,鎖甲;”</p>
“——給朕也做一套。”</p>
“等回頭,我叫少府再送五十斤鋼過來。”</p>
丟下這麽一句話,便見天子啟悠然背過身去,將雙手背負於身後,心(盆)滿(滿)意(缽)足(滿)的離開了廣明殿。</p>
而在劉啟身後,望著土匪滿載而歸的背影,劉勝卻是嘖嘖稱奇的將手交叉於胸前,又分別夾在了腋下。</p>
“嘖嘖嘖······”</p>
“堂堂天子之身,住在自己的皇城、皇宮裏;”</p>
“——卻還要鎖甲護身?”</p>
“這得是做了多少虧心事兒啊·········”</p>
比如:邊關爆發戰事之後,剛過去二十多天,匈奴使團,便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長安城內;</p>
但礙於內部隱患,饒是對此感到怒火中燒,天子啟引領下的長安朝堂,也隻能在匈奴人又雙叒叕一次來敲詐時,屈辱的答應了匈奴人的大部分要求。</p>
包含糧米、鹽茶、布匹在內的龐大物資,被冠以‘天子贈禮單於,以盼重歸於好’的名義,被眉開眼笑的匈奴使團帶走。</p>
不過好在,匈奴人提出‘再次和親’的提議,卻被天子啟嚴詞拒絕。</p>
在這次漢匈外交過程中,漢室,也總算是保下了最後一絲顏麵······</p>
匈奴使團離開之後,另外一件事的進程,也被天子啟強行加快。</p>
——削藩!</p>
幾乎是匈奴人前腳剛走,天子啟便開始奔走於未央-長樂兩宮之間,對母親竇太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起來;</p>
如此過了好幾天,待朝野內外,都開始生出‘梁王卷戀長安不去,有違太祖高皇帝之製’的流言,竇太後才終於點下頭。</p>
天子啟新元二年(公元前155)年夏三月,在長安足足留了大半年的梁王劉武,終於踏上了返回睢陽的遠途。</p>
與梁王劉武一起出發的,是一批又一批、一車接一車被冠以‘太後賞賜財貨’之名義的軍事物資。</p>
匈奴人被打發走了,梁王也踏上了返回關東的遠途,接下來,自然就是由來已久,卻幾次三番被拖延的《削藩策》,正式提上朝堂日程。</p>
但和梁王劉武來時一樣,親自駕輦,東出長安二十裏相送之後,天子啟的身影,卻並沒有回到宣室殿;</p>
而是悄然出現在了賈夫人、劉彭祖、劉勝所在的廣明殿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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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廣明殿內,自也是一副喜氣洋洋的輕鬆氛圍。</p>
隻是劉彭祖、劉勝二位公子所居住的後殿,不過幾丈長寬的小院,卻已經被劉勝找來的各類工具,以及一架火爐、一方鍛打台所占了個滿。</p>
七皇子劉彭祖,自然是捧著一碗剛做好的豆腐腦,坐在臥房門外的躺椅上,美滋滋的品用著美味;</p>
而劉勝,則穿梭於院內的各式工具之間。</p>
一會兒,用鑷子夾起鋼條,將火爐內的鋼條取出;</p>
一會兒,又將亮紅色的熱鋼條放在鍛打台上,用石錘一下下敲砸起鋼條。</p>
敲累了,又或是被火爐的熱氣熱到了,劉勝便又會擦擦汗,走到劉彭祖身旁的躺椅前;</p>
在躺椅上坐下來,拿起一些早就捶打成形的鋼絲,又開始忙活起自己的事來。</p>
“誒,小九;”</p>
“你說的這個鎖甲,真的是用鋼絲做成網,再披在身上,就可以在戰場上,抵擋敵人的攻擊?”</p>
看著劉勝將鋼絲掰彎成一個又一個指甲大小的鋼圈,再將這些鋼圈串在一起,一旁的劉彭祖,也是不由有些好奇了起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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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怪劉彭祖沒見識;</p>
實在是過去千百年來,出現過,又或是僅傳說中的甲具,都從不曾有過類似鎖甲這樣的‘網狀’形態。</p>
就說如今漢室,常備於貴族、軍官群體的皮質劄甲,以夾片平鋪、縫合而成,就已經算得上是十分珍貴;</p>
即便是一些精銳部隊,少府能為其裝備的,也不過是以一整張,又或是幾張硝製皮層,直接縫合而成的皮甲。</p>
除了劄甲和皮甲,再有的,便是南方荊楚之地,以及巴蜀地區偶爾出現的藤甲了。</p>
至於像劉勝所做的這樣,以金屬做成的甲具,過去倒也不是說沒有。</p>
——據說秦時,始皇嬴政便曾下令秦少府,製作出了一種在前胸處,有左、右兩塊青銅護心鏡的甲具;</p>
再輔以一具鬼首麵具,這支部隊,便曾被天下人稱之為:鬼麵秦騎。</p>
據說,鬼麵秦騎在草原上,則被遊牧民族稱之為:銅甲鬼騎。</p>
而這‘銅甲鬼騎’當中的銅甲二字,指的,也不過是那些秦騎身上,那兩片護住前胸的銅製護心鏡而已······</p>
“過去,之所以沒有人用銅、鐵做護甲,一個是因為銅、鐵都太脆;”</p>
“雖然都夠硬,但被劈砍、打砸,就很可能直接有裂縫,甚至是直接斷裂。”</p>
“再有,就是銅、鐵都太重,做出來的甲,根本沒人能扛得動。”</p>
劉彭祖正思慮間,一旁的劉勝也是接過話頭,待劉彭祖側過頭,便將手中那塊由鋼絲串成的網舉起,對劉彭祖揚了揚。</p>
“兄長看看;”</p>
“比起鐵,鋼最好的地方,就是有韌性;”</p>
“被劈砍、打砸,都隻會留下痕跡,而不是直接斷裂。”</p>
“而且做成這種網狀,裝備者也可以活動自如,根本不會被限製活動。”</p>
“雖然網狀鎖甲,不太能抵禦鈍擊,但護住一些要害部位,也足以抵抗冷箭,和利器割、刺。”</p>
“——就是這重量嘛~”</p>
“畢竟用的是鋼,還是比較重,而且造價有點高······”</p>
嘴上對劉彭祖說著,劉勝的注意力卻始終關注在手中,那片大約巴掌大的‘鋼絲網’上。</p>
忙了大半個冬天,劉勝,也隻做出了這麽一小片鋼絲網,距離一整套鎖子甲,還是有很遠的距離。</p>
但好在劉勝從少府取來的那五十斤炒鋼,基本都已經被鍛打成鋼絲,最費時費力的一道工序,已經基本完成。</p>
接下來的幾個月,劉勝隻需要把準備好的鋼絲,全都做成指甲大小的鋼圈,再像手中這片‘鋼絲網’一樣串在一起······</p>
“嘶~”</p>
“是不是應該,叫五哥過來量一下尺寸啊······”</p>
“畢竟是貼身甲,做小了穿不進去,做大了,穿著也不是很舒服·········”</p>
自言自語著,又朝手中的鋼絲網看了好一會兒,卻發現兄長劉彭祖意料之中的應答聲,久久沒有在耳邊響起;</p>
下意識瞥了一眼,劉勝卻發現:本該坐著兄長劉彭祖的躺椅子上,此刻坐著的,卻是天子啟······</p>
“朕給你的五十斤鋼······”</p>
“你就打算做成這樣的鋼絲網?”</p>
“——你是要非那小子,去戰場上捕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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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惱怒的低吼,便見天子啟猛地伸出手,將劉勝手中的鋼絲網搶去;</p>
而現在,坐在劉勝身旁的老七劉彭祖,卻是麵帶忐忑的站到了一旁,被劉啟這聲低吼一嚇,更是悄悄低下去頭······</p>
“唔······”</p>
“鋼絲成環,再串連成網······”</p>
便見天子啟低下頭,在手中的鐵絲網上細細打量了一番,麵上怒色便已是散去大半;</p>
回過身,朝身後的宦者一招手,待那宦者趕忙遞上天子劍,劉啟才拔劍出鞘,將鋼絲網平攤在手心,用劍輕輕一劃。</p>
“嘿;”</p>
“倒還真能防利器。”</p>
說著,天子啟又用力一劃,確定手中的鋼絲網沒有被劃破,這才轉怒為喜,隨手將那片鋼絲網丟還給劉勝。</p>
而後,天子啟便試著在躺椅上平躺了下來,一邊體驗著這從未有過的舒適,一邊不忘滴咕著:“有這好東西,也不知道給朕和太後送去兩個······”</p>
見天子啟這一副無賴模樣,劉勝也隻低下頭,將那片鋼絲網小心收起,嘴上不忘隨口敷衍道:“皇祖母早就有了;”</p>
“便是椒房殿,兒臣也送去了一架。”</p>
惺忪平常的話語聲,卻惹得天子啟麵色一愣,緊接著便是一怒,望向劉勝的目光,也帶上了滿滿的幽怨。</p>
劉勝卻是沒太在意天子啟幽怨的目光,隻若無其事的起身,將鋼絲網收回了屋內。</p>
待劉勝重新走出臥房,並在自己的躺椅上坐下身來,天子啟才憤憤不平的搖晃起生下的躺椅;</p>
一邊搖晃著,一邊不忘夾槍帶棒的說著什麽。</p>
“勝公子,可真是好大的臉麵呐~”</p>
“朕要見母後,要公子從中牽線搭橋;”</p>
“丞相要入宮,也得公子勝親自引領。”</p>
“——就連朕的少府,都能被公子一句‘陛下恩準’,便眼睜睜看著公子,拿走足足五十斤炒鋼?”</p>
滿帶著譏諷的話語聲,卻惹得劉勝滿是坦然的抬起頭,一板一眼的對天子啟拱手一拜。</p>
“且先不說這些事,都過去了多久;”</p>
“單是就事論事:請皇祖母去上林苑,是父皇令兒臣去的;”</p>
“少府的鋼,也是父皇允準兒臣去取的。”</p>
“至於丞相······”</p>
“——如果父皇認為不妥,那過會兒,兒臣就去趟尚冠裏;”</p>
“好轉告老師:以後,父皇都不想再見到丞相入宮了?”</p>
又是心平氣和的一語,卻讓天子啟暗下又是一陣窩火,偏偏根本找不到可以反擊的角度;</p>
無奈之下,天子啟也終隻是悶哼一聲,又開始滴咕起身下的躺椅來。</p>
“太後有,皇後也有;”</p>
“就朕沒有······”</p>
“——合著這宮裏頭,就屬朕一人,入不了勝公子的眼?”</p>
聽到這裏,劉勝也終是被莫名其妙的天子啟耗盡了耐心,隻稍有些鬱悶的調整了一下坐姿。</p>
“父皇,到底來做什麽?”</p>
“是送走了梁王叔,就沒人可供父皇消遣了?”</p>
“還是朝中,實在沒有事需要父皇操心,這才有閑暇,到這廣明殿拿兒臣尋開心???”</p>
又是接連三問,惹得天子啟徹底愣在原地,恨不能立刻將劉勝一巴掌拍死!</p>
卻又找不到太好的由頭······</p>
“哼!”</p>
一聲滿含惱怒的悶哼,便見天子啟拂袖起身,猛地將身子背了過去;</p>
過了好一會兒,才語調僵硬的說道:“轅固,已經被朕趕回關東去了!”</p>
“恐怕還要勞煩公子,去和太後通稟一聲;”</p>
“免得太後以為,朕這做兒子的,真能讓自己的親母,被外人欺了去。”</p>
羊裝鎮定的道出一語,天子啟便作勢要走,卻被劉勝有意無意的又一聲滴咕,給再次‘定’在了原地。</p>
“求人就說求人麽······”</p>
“繞這麽大彎子······”</p>
再道出一句讓天子啟氣出內傷的話,便見劉勝滿是輕鬆地站起身,又故作隨意的拍了拍手,自顧自走到火爐邊上,再夾出一根鋼條;</p>
將鋼條放上鍛台,一邊鍛打著,嘴上一邊隨口回複道:“皇祖母已經知道了;”</p>
“——這件事,父皇拖了好幾個月,皇祖母,可一直派人盯著呢。”</p>
“直到昨天,派去的人眼睜睜看著轅固出了函穀關,又回長安稟告,皇祖母這才算消了氣。”</p>
“要是父皇再拖兩天,說不定以後,即便是有兒臣‘牽線搭橋’,父皇,也見不到皇祖母的麵了······”</p>
澹然無比的話語聲,惹得天子啟猛然回過身,正要開口喝罵,卻看見此時的劉勝,已經在鍛台前皺起了眉頭,雙眼也已微微眯起,用手中石錘,一下下敲在眼前的鋼條之上。</p>
那專注的模樣,不由讓天子啟感到一陣恍忽,甚至從劉勝的身上,看到了些許無比熟悉的東西·······</p>
“當年,父皇查閱桉宗·······”</p>
暗下一語,天子啟心中惱怒也是轉瞬即逝,隻悄無聲息的坐回了躺椅上,默默注視起劉勝鍛打鋼條的背影。</p>
就這麽看了好一會兒,待那散發出亮黃色的鋼條,在劉勝的鍛打下稍變形了些,又徹底暗澹了下去,再被劉勝重新丟進火爐中,天子啟那渙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在了劉勝的身上。</p>
十二歲,放在後世,或許還是上學的年紀。</p>
但在這個世代,十二歲的男兒,已經算是半個丈夫;</p>
而此時的劉勝,身形雖然還沒長開,麵上也依舊寫滿了稚嫩,但眉宇間的剛毅,以及氣質中的那股子正直,也讓天子啟不由得想起兒時,自己還在晉陽代王宮所經曆的歲月。</p>
在那裏,劉啟度過了一生當中,最艱苦、最黑暗的一段時光。</p>
當時的晉陽代王宮,可謂缺衣短食,又破舊到四麵通風;</p>
每年的秋-冬之際,北方匈奴還要到代北的雁門郡,搶掠當地百姓。</p>
而當時的劉啟,還不是代王太子。</p>
——甚至都不是嫡子!</p>
作為庶出的王子,劉啟隻能和同樣庶出的姐姐劉嫖、弟弟劉武一起,蜷縮在那處陰冷的偏殿;</p>
為了能讓姐弟幾人穿上厚一些的冬衣,母親竇氏整理日都忙著養蠶、抽絲,擺弄針線。</p>
即便是身為代王的父親劉恒,也總是忙於國內事務,偶有閑暇,也都忙著在王宮內的空地擺弄莊稼。</p>
就這麽一直到八歲,代王庶子劉啟,才跟隨父親劉恒一起去了長安;</p>
而後,由於一些不可言說的變故,母親竇氏得以成為正宮皇後,劉啟也隨之被立為了皇太子。</p>
在過去三十多年的人生當中,代王宮裏的苦日子,劉啟隻過了短短八年;</p>
若是從開始記事兒的三歲開始算,更是隻經曆了短短五年。</p>
但劉啟至今,都忘不了那段在代王宮中,所度過的暗黑歲月。</p>
也正是在代王宮的那幾年經曆,讓劉啟這樣一個含著金鑰匙出身的龍子鳳孫,親身體會到了生活的艱難,和勞動的可貴·······</p>
“嘿·······”</p>
“這小子,跟我比,可以說是一點都不像。”</p>
“倒是和父皇·······”</p>
思慮間,又暗自發出這樣的感歎,卻發現劉勝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身邊的躺椅子上。</p>
便見劉勝端起一碗水,大咧咧灌下去一口,嘴上不忘隨口問道:“父皇還有事?”</p>
言罷,劉勝不由又側過頭,看了看劉啟身下的躺椅,又補充了一句:“父皇若是想要,那就等上幾天;”</p>
“等做好了,兒臣親自給父皇送去。”</p>
澹然一語,卻是將天子啟心中的回憶,和對劉勝的溫情盡數破碎;</p>
皺眉起身,氣呼呼的朝殿門方向走去,天子啟又似是想起什麽般猛的回過頭,朝劉勝身旁的躺椅指了指。</p>
“搬走搬走!”</p>
略帶憤恨的一語,隻引得一旁的宦者趕忙上前,剛要抓起那架躺椅,身後便又傳來天子啟的低吼。</p>
“——兩架!都搬走!</p>
!”</p>
天子有令,宦者也不敢不從,隻能將哀求的目光,撒向仍坐在躺椅上的劉勝。</p>
見此,劉勝也隻得漠然起身,任由天子啟像土匪般,支使著手下得‘賊從’,將自己和兄長劉彭祖的躺椅搶走。</p>
待那宦者又招呼一名郎官,一人一個將那兩架躺椅扛走,天子啟才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p>
又麵色如常的回過身,不忘朝劉勝交代一句:“那個什麽,鎖甲;”</p>
“——給朕也做一套。”</p>
“等回頭,我叫少府再送五十斤鋼過來。”</p>
丟下這麽一句話,便見天子啟悠然背過身去,將雙手背負於身後,心(盆)滿(滿)意(缽)足(滿)的離開了廣明殿。</p>
而在劉啟身後,望著土匪滿載而歸的背影,劉勝卻是嘖嘖稱奇的將手交叉於胸前,又分別夾在了腋下。</p>
“嘖嘖嘖······”</p>
“堂堂天子之身,住在自己的皇城、皇宮裏;”</p>
“——卻還要鎖甲護身?”</p>
“這得是做了多少虧心事兒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