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禾身上裹著男人幹燥的衣服,坐在火堆旁,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某種她所知道的香氣,讓她有些失神,甚至又一次沒有發現男人已經站在了她麵前。


    她又被拎了起來,然後像一塊石頭被抱著,走了不到十步,就又被丟進了水裏,水溫燙的皮膚發疼。


    “你準備把我煮熟了喝湯嗎?”宋雲禾連摸帶爬的要從水裏出來,結果又被大手按住了頭,喝了一口的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氣的想撓人。


    柴彧冷淡的眼神中有一瞬的疑惑,他以為入水她會化龍的,結果這周身皮膚泛紅的樣子看起來更像一隻揮著鉗子的蝦?


    不過,也隻是一瞬,手上已經用力一推,人被又淹進了水裏。


    宋雲禾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麽應對了,再次從水裏冒頭出來,紅了眼睛,胸膛起伏著,咬著唇,卻終是沒能說出指責的話來,最後隻哽咽道:“你到底是想讓我怎麽樣?”


    柴彧冷眼看著這個水淋淋,濕漉漉的小東西,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讓她怎麽樣。


    看見她笑會生氣,看見她受傷也會生氣,看見她明明無助又委屈還要強撐的樣子更生氣。


    可這樣的生氣和平日裏又是全然不同的,不需要殺人,甚至不需要發泄,那些身體裏的空洞反倒被填的滿滿的,他不喜歡,一點也不,可是,也不厭惡。


    是不是自己每次遇到她,就會中這樣的邪?柴彧想,還是,她從自己身上取走了什麽,又留下了什麽?


    想不起,除了她滿身是血躺在他懷裏的樣子,他什麽也想不起來!


    “如果你是想讓我泡澡,我謝謝你。”宋雲禾沒有等到聲音的回應,可再一次感覺到了被審視的目光,下一秒就自己沉到了水裏去,隻露著腦袋在外麵,“不過,剛才的水真的實在太燙了,我才會誤會的。我是個姑娘,不像你打的那些獵物,死的,還皮糙肉厚的。下次你可以教我自己熱水。”


    柴彧看著她通紅的臉,將手重新探進了水裏,冬日裏驅寒泡澡這個溫度於他不過剛好。


    聽到水聲的宋雲禾心頭一緊,卻還是鎮定大方的繼續道:“泡澡的事情我可以一個人做的,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謝謝你。”


    屋內一片沉靜,沒有人離開的腳步聲,更沒有關門的聲音,一個在水裏,一個在屋裏,又成了相持的局麵。


    柴彧很想知道她這故作鎮靜的樣子能堅持多久。


    事實上並沒有多久,不足兩息。


    泡澡嘛,也不一定非要脫衣服的!宋雲禾是這樣安慰自己的,解了頭發,將自己全都泡在水裏,就當做在水裏遊泳吧!


    而神奇的是,她還居然真的手腳都伸展開來,這個她以為的浴桶,大的似乎超出了她的想像。


    她不會想到,某人以為她會入水化龍所以修了一個極大的池子,當然更不會知道,為了這一池子的熱水,兩裏外搭了十幾個灶台,禦林軍的精銳們都變成了火夫和挑水工。


    柴彧看著在水裏遊的歡快的像魚一樣的小東西,似乎有點明白鯉魚與龍的喻意了,嘴角有些自己不曾察覺的柔軟,心裏卻冷哼了一聲,抬步離開。


    天降白龍的神跡震動著整個九洲,皇宮貴族,江湖朝野,平民百姓,無不被席卷在一場聲勢浩大的膜拜神靈與君權神授的洗禮之中。


    身處風暴之中的後週臣民幾乎日日狂歡,卻不知道雲京皇宮裏的激蕩不安。


    “不管它是什麽,它一定是在那裏,陛下也一定是親眼所見,才會有現在的反常行為。”林牧言憂心忡忡,自天降異像後,柴彧連發數道傳令,幾乎調空了整個雲京的防備軍,可身為親信的屬下和大臣卻一個也沒收到傳信。


    他親自去了一敞,不光連陛下人沒見到,甚至都還沒進到林子裏,就被守衛的將士客氣的請了回來。


    陛下這些年做事雖然都隻依自己的性情而定,但國之大事上還是尊重民意的,可這一次,事關天下,舉止卻像是帝王私事。


    可是,帝王何以有私事?


    “莫不是那林子裏真有一條白龍,他耗在那裏要馴服了當坐騎?”榮謹之挑著已經很白淨的手指,言語不輕挑但也絕對算不上認真,“反正這些年也沒什麽事難到他,他當真願耗在那裏就讓他耗吧,說不定就將他身上的戾氣消磨掉了呢。”


    “陛下近日倒真是沒日日殺人,可是,這馴龍之事可是易事?傷及陛下那可如何?”


    榮謹之抬眼定定看了眼林牧言,莞爾,“林大人你是老了嗎?還真相信有龍從天而降?”


    林牧言微愣,“天下之人都親眼所見之事,何以有假?”


    “你若真這樣認為,本城主倒是覺得你應該告假回鄉去了。”榮謹之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體,目光看向一旁思索中的溫素靈,“你可想通了這其中蹊蹺?”


    “想要讓人看到幻像不難,可要天下所有人都看到,我未解通關鍵之處。”溫素靈回答,“不論如何,我們還是要親自去探一探。”


    “你有自信他不會砍殺了我們?”


    “那你要等著他乘龍而歸嗎?”


    不管什麽令牌如今在守林的禦林軍麵前都是沒用的,溫素靈推著輪椅不能進山,倒也沒被直接趕走,榮謹之不情不願的換下自己的紅衣服,嫌棄的穿上夜行衣,倒是很順利的摸到了木屋附近。


    不過半月,原本簡陋的小木屋已經變成了矗立在高處的建築群,看起來更像一座行宮的雛形。


    這哪裏是在養龍,分明是想在此安家吧。


    木屋附近空曠著無處藏身,榮謹之不敢冒然上前,一直蟄伏到黎明時分,才看到為數不多的人影出現在木屋又迅速的隱入黑暗裏。


    不過須臾,屋頂便有炊煙嫋嫋。


    寅時兩刻,迎麵的屋子裏亮起了燈,一刻鍾後穿戴整齊的柴彧從屋裏走了出來,在露天的院子裏就著人手裏的盆,洗簌,然後離開了。


    這個時辰正是每日裏從雲京送奏折來的時候。


    榮謹之猶豫片刻,借著夜色,潛上了木屋,推開了亮著燈的房門。


    宋雲禾的認知裏,自己住的是原本獵人的房子,現在又是冬天,她已經算是鳩占鵲巢了,總不能還趕著別人在山林裏過夜。


    所以,他們一直都是同住一室,宋雲禾睡的床,獵人大概睡的地鋪,反正地上鋪著皮毛,房子又建在高處,這減少了宋雲禾的愧疚感。


    她也不是完全沒有防備的,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每次一到困頓的時候,幾乎是秒睡,而且一覺睡醒從來沒做過夢。


    幸運的是,她也沒發現身體有任何異處,連她給自己衣服上打的結也從來沒有變化過,這兩日她又把新得到的匕首撕了裙擺上的布每晚綁在手裏,也沒有用的上的感覺。


    今日卻有些不同的。


    像是感覺到屋外躥進的冷風,她突然就醒了過來,屋裏他殘留的氣息也被吹散了,有另外的存在出現。


    就在她的麵前。


    她悄悄握緊了手裏的匕首,輕笑著問道:“你起來了嗎?又要準備出去吧?今天能不能打著兔子呢?我想多做一雙鞋。”


    榮謹之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頭陣陣發涼,甚至後退了幾步,可是目光無法從那張臉上挪開。


    他見過宋雲禾的次數不多,但樣貌是不會忘的,且不說她身在秦國到底是真死假死,出現在這裏合不合理,光這十年裏絲毫未變的模樣就比一條真龍還讓人驚懼。


    “外麵天亮了嗎?今天好像沒有昨天暖和呢,你要注意安全。”宋雲禾又繼續道,仔細聽著加速的呼吸聲,尋到了正確的方向,“你,不走嗎?”


    榮謹之深呼吸穩住了心神,不但沒走,反又靠近了一些,認真仔細打量她這張臉,確實還是十五六歲時的樣貌,唯有的變化,似乎是更精致了一些,某些地方有改動,可合在一起又找不出來。


    榮謹之伸了手,他要確認這不過是一張人皮麵具!


    “不要碰我!”早有防備的宋雲禾拔出匕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不管麵前的是什麽人,沒有第一時間殺她,便不是為了要她死而來的,“屋裏的東西你可以拿走,可若是惹上了人命,定是不值得的。”


    榮謹之收回手,冷笑了一聲,“你這條命,卻是很值得的。”


    “我與你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何來值得之說?”宋雲禾揚頭,接連相問,“難道,你認識我?此地是何處?可是後週丘山之境?你是誰?”


    “將死之人,何必知道這麽多。”榮謹之再度出了手。


    宋雲禾後退,身體抵在了牆上,甚至揮出了匕首,結果,並沒有人襲來。


    然後她聽到了沉悶的撞擊聲。


    榮謹之被扼住喉嚨扣在了木牆上,閃電一樣衝進來的柴彧雙目之中充滿了殺氣。


    “別,別殺他。”宋雲禾叫了起來,然後又鎮定的問道:“是你回來了嗎?”


    一如繼往的沒有聲音回應她。


    她下了床,鞋子都沒穿,赤著腳,尋著呼吸的聲音探到他們麵前,小心翼翼的伸手,摸到了他的胳膊,然後,惦起腳尖,抱住了他堅硬的手臂。


    “別殺他,你不能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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