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謹之絲毫不懷疑自己會死在柴彧的手上,然而,下一刻,他就被丟棄在了地上。


    柴彧臉上懊惱的情緒肉眼可見,但明顯不是因為險些殺了摯友,而是,開口阻止他的人,那個抱著他手臂像要掛在他身上的小東西,她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


    若不是他收到回稟溫素靈來了,驚覺有異的趕回來,就憑她那把破匕首,也隻能給自己身上多戳出血洞來!


    還能有機會救別人!


    感受到氣氛更加凝重的宋雲禾本能的再次抱緊了懷裏堅實的胳膊,“他不過是誤走到這裏,臨時起了歹意,你大可教訓他一頓,可若是要了他的性命,他的家人定會報官的,官府來了要帶我走怎麽辦?我現在可不要想走了。”


    半躺在地上的榮謹之剛穩住的氣血差點沒又被引的吐出血來,柴彧冷冷看過來。他連起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心裏又氣又笑,這瞎子說著瞎話可不是因為眼瞎心也跟著瞎的。


    “你趕了他走吧,門開著,我都要冷死了。”宋雲禾顧自的繼續說著,還開始表演冷的發抖,搖的柴彧的胳膊像是通了電。


    柴彧皺著眉頭,心裏想著應該將她丟出去知道什麽才真正是冷的發抖的,可一抬手就順勢將她提進了懷裏,軟的像隻兔子,他到要看看她能撐能到何時!


    宋雲禾被撞進更加堅實的懷裏,撲麵而來的檀香讓她鼻子一酸,險些有些控製不住想要抱緊他的情緒。


    柴彧將她丟到了床上,才看到她有些發紅的眼睛,疑惑了一息,不知道是自己沒憐香惜玉把她摔著了,還是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處境嚇著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有些教訓和苦頭隻有嚐過了才會改。


    隻是,這小模樣看著真讓人心煩!


    柴彧提了被子就將人從頭到腳都蓋了起來。


    眼不見心不煩!


    榮謹之自覺的起身出了門站在院子裏等著新的懲罰,柴彧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著離開了木屋半裏外才停了下來。


    “可看清楚了她是誰?”柴彧問。


    “她不應該在這裏的!”榮謹之回道。


    柴彧逼近劍鞘橫在了他的脖子上,“朕問的是,你,可看清楚了她是誰?”


    榮謹之不懼的直視他的眼睛,“陛下,可看清楚了?”


    柴彧的眼底毫無波瀾,“你若再敢靠近,朕就殺了你,屠了關山明月。”


    榮謹之麵色一變,終是垂下了眼,“屬下知錯,屬下已經看清楚了她是誰。”


    溫素靈沒有見到柴彧,榮謹之脖子上的扼痕卻是比利劍還鋒利的警告,出了林區許久倆人都未言語。


    回了溫宅進了書房溫素靈給了他一盒膏藥,看他在脖子上一層又一層的抹的都見底了方才開口,“可要請了林大人來議事?”


    “不用。”榮謹之說,“將這院子裏的人都遣了出去,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溫素靈出去吩咐,回來看他將盒子裏最後一層膏脂也用盡了,“那是價值千金的玉蓮膏,不是用來遮瑕的。”


    “給了我就是我的,你管我怎麽用。”榮謹之摸著脖子,沒甚好脾氣,“差點命都沒有了,用你十盒玉蓮膏都續不上。”


    “好在你還活著。”溫素靈笑著推近輪椅,死氣沉沉的氣氛終是打開了缺口,“你在林裏發現了什麽?”


    榮謹之沒有立即回答,反而問道:“你且先告訴我,為何當年你要將約定之地定在那片山林之中?”


    “此事說來話長。”溫素靈愣了一下回答道,遂將當年蠱禍之事前因後果的挑著重點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秦元公主當年險些身死在那林中,陛下也是在那裏性情開始有了變化,我從秦國回來情急之中自然便想到了那裏。”


    “你可真會想地方!”榮謹之嘲諷道,“那妖女定是與你想到一塊去了。”


    溫素靈一驚,“你在林子裏看到了,女人?”


    “一個與秦元公主一模一樣的女人。”


    “你是說,宋雲禾在那裏?”


    “鬼知道她叫什麽名字!但肯定不是秦元公主。便是她在秦國沒死,也早已經過了待年之歲,可那林中女子卻是她十年前的相貌,如何能不是妖邪做怪?如此看來,那條白龍便也是出自她的手筆了!”


    “當年之事都有誰知道?”榮謹之又問,“能利用此事的肯定是其中之人!”


    溫素靈卻沒有回答,垂著眼似有些失神。


    “素靈?溫素靈!”榮謹之提高了聲喚她,“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溫素靈回過神來反問道:“你可知道曾經秦元公主在秦國是什麽樣的存在?”


    “什麽什麽樣的存在?”


    “秦元公主當年本是秦國祭祀之人,可死而複生,秦國百姓相信她是身附神喻之人,甚至尊崇半神,威望與秦皇陛下齊名。”溫素靈回答。


    “那不都是秦皇當時為了保下她性命做的故弄玄虛迷惑百姓的事情?你不要忘記了,當年從海上救活她的人可是柴容兮。”榮謹之不以為意,他雖未親自到過秦國,但柴彧到秦國之時的大半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不是。”溫素靈搖頭,“她曆來都有許多與普通人不同之處。”


    溫素靈當年在秦國並非隻為她療養身體,秦國後來強大的諸多事情都有宋雲禾的參與和推動,包括後來在雲京再見之時,她亦有許多破綻和不能解釋的事情。


    而且,她見過她似人非人的樣子的!


    她懷疑過的!


    “如果你所見之人真是秦元公主,那條從天而降的白龍,便有解釋了。”溫素靈說,“當年秦國百姓之所以對她神喻的身份深信不疑,便是有一隻飛天的鳳凰涅槃之時落在了她的宮殿。”


    “龍鳳?這手法聽起來倒是如出一轍?”榮謹之微有思襯,“可是,這天下果真有神靈?”


    “你既覺得她是妖邪,如何不能是神靈?”


    “神靈能將柴容兮迷的神魂顛倒?”


    溫素靈一愣,“他認出她了嗎?他想起來了?”


    “看起來不像。”雖然時間不長,但榮謹之還是察覺了倆人相處的詭異,“他倒是用關山明月威脅我,逼著我承認她就是那個人。”


    “威脅總比滅口好,知足吧。”溫素靈又看了眼他已經看不出痕跡的脖子,“等到傷好後你就回涼城去吧。”


    “我為何要回涼城。”榮謹之冷笑一聲,“既然那人是秦元公主,豈不應該讓秦國的人自己去瞧瞧?”


    “不可!”溫素靈急聲阻攔,“這些年她能殺了那麽多人全身而退,便是得了柴容兮的默許的,眼下林中局勢未明,莫要去找她。若是引了宋長臻來,才是真的禍事!”


    “可是再沒有比她更能確認秦元公主身份的人選了。”


    “這件事情不需要我們確認,你沒明白?”溫素靈指著他的脖子,“陛下說她是,不管她是不是,都是。”


    榮謹之皺眉,“曆史千年,可沒有與妖女廝守的明君。”


    “他現在算是明君嗎?”


    榮謹之啞然。


    “他這半生為著‘君’之一字失去太多,此時,便由著他吧。”溫素靈輕歎。


    為了成為他們期盼的帝王,他失去了愛人,孩子,和一顆仁心,以前她不懂那樣的殤痛,後來懂了一點,卻已經是十年血染的蒼茫。


    有時候隻有你自己有了所願,才會明白別人的渴望,即使飄渺的虛幻之像,也比什麽都沒有的好。


    即使,到最後是飲鴆止渴,卻也是醫治求而不得的良藥。


    “你若是管不住自己,就回涼城吧,或者,回關山明月。”


    榮謹之默。


    遠在木屋的宋雲禾並不知道這些故人對自己的猜測,被蒙在被子裏許久,還是沒忍住的哭了起來,開心,委屈,難過,害怕與惶恐,渲泄了一場,又必須讓自己重新鼓起勇氣。


    可是,這男人回來給她丟了一屋子的兔子是怎麽回事!


    “冬天裏兔子不是應該都躲在洞裏嗎?你怎麽找到這麽多的?你可真是打獵的好手!真厲害!”宋雲禾一時都找不到合適的話了,堆著笑誇他應該是沒危險的吧!可這語氣真真的是越聽越像林子裏的風,又撩又諷。


    “要殺了它們做烤肉嗎?還是風幹屯糧?它們被關在這裏我可以幫忙捉的。”宋雲禾蹲下身,輕而易舉的就抱住了蹭在腳上的一隻,肥肥肉肉的,足有七八斤的樣子,“這是吃了多少草長這麽大的,難怪會被捉住,一定是肥的跑不動了。”


    宋雲禾嘻笑著將溫暖的兔身抱進懷裏,沒有聞到任何山間泥土的味道,反而似有似無的香氣,便笑的更歡愉的索性將臉也貼了上去,“好暖,好舒服,我可以留這一隻做伴嗎?”


    柴彧一口鬱氣堵在心口要散不散,他就知道,說什麽要獵兔子皮毛做鞋的話都是瞎話!這個小東西,小瞎子,小騙子!


    柴彧抬手就要將她手上的兔子拎走,宋雲禾倒是反應快,緊緊抱住還側身後退了一步。


    “留給我一隻不可以嗎?”宋雲禾可憐巴巴的,“你不與我說話,也不教我做事,讓一隻兔子在我身邊做伴也不可以嗎?”


    “你養我,我養兔子,剩下的兔子養你,可好?”


    小東西言笑晏晏,偏頭討巧的樣子像一隻貓爪輕輕的撓在心上,柔軟的又細細密密的癢,柴彧的呼吸不由的沉了幾分,再抬手伸了過去。


    宋雲禾手裏的兔子被丟了出去,人卻被拉進了懷裏,擁在胸前,用力的像是想將她鑲進身體裏。


    他的身體裏被不斷吞噬的空洞,一定是她的身形,鑲進去了一定完整的剛剛好。


    宋雲禾沒有回抱他,隻安靜乖巧的貼在他的胸前,貪婪的吸取著每一息她熟悉的味道,聆聽著那顆久違的真心,緩慢沉穩卻迷人的跳動的心音。


    她隻是眼睛看不見,卻不是連腦袋和心也瞎了,糊塗了。


    她知道安瑟的能力,她所到達的時空定然隻會在九州,在後週,在這丘山之境。


    一開始她確實以為救下自己的是個獵人,可是,什麽樣的獵人能搭建出一間像暖房一樣的木屋?需要一個像泳池一樣的澡房?


    他的身上從來沒有煙火味,每日三餐的飲食簡單,像是就地取材,吃起來卻精致可口。


    她有想過陶桑故事裏那些隱世而居的人物,可是,他衣服上淺淡的檀香,不是什麽人都可以用的。


    他對她的態度也是極為微妙的,他不啞,卻不願與她說話,冷眼旁觀卻又總是掉進她的試探裏。


    當然,如果這些都還是她的臆想的話,今天的刺殺,怎麽都是鐵證了。


    雖然那人說話的聲音變的明亮了些許,但音色和要殺她的形為卻是沒變的,那是她曾說會討厭的人。


    涼城少城主榮謹之,閉著眼她也是能認出來的。


    所以,眼前之人是誰,她但凡有點正常的邏輯都能知道的。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這場猝不及防的相逢是不是也是安瑟數據計算的安排。


    是痛苦之前安慰人心的甜點,還是盛晏開始的開胃菜。


    時間久到靜止,宋雲禾悶聲開了口,說,“男女授受不親,你抱了我,賠我一隻兔子,可以的吧?”


    柴彧僵了一瞬,然後推開她,小東西那雙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卻水盈盈的眼睛,努力睜大著,表示著她認真的不能再認真的態度。


    真想把那雙眼挖出來,結果抬了手,卻敲在了腦門上。


    宋雲禾疼的咧嘴,眼睛都包著了,柴彧哼了一聲,走了。


    門也沒關,風竄著進來,兔子跳著出去。


    宋雲禾摸摸額頭,卻低聲笑了起來。


    哼一聲也算是出聲了,總有能讓他說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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