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愣愣的看著田胤思索了好一會兒,才紅著臉點了一下頭。


    真的可以嗎?在一起……以後一直……在一起……


    竹默默想著。雖然聽不懂田胤說的那些話,但他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說……以後要自己一直跟在他身邊,兩個人一起。竹臉上止不住的顯出笑意,真的可以嗎?跟他……跟他這樣好的人……


    “點頭?那就是同意了?”田胤看著激動異常的男孩,不解的皺起眉頭。雖說看到他高興自己也蠻欣慰的,但隻是做弟子而已,不至於激動成這樣吧?


    竹聽到田胤的心音,害羞的捂住臉。


    唔……該不會是被他笑話了吧?啊啊……真是的……


    他用力拍了幾下自己又紅又燙的腮幫子,往外吹了兩口氣,努力控製住自己的麵目表情,將笑容止住。田胤看著他,反倒笑了。


    “你這孩子……”


    屋外天色已暗,田胤掐了個引光決,將屋內照得通明,而竹借著那光將這間被人遺棄的小屋整個打掃了一遍,直到夜深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才想起來自己這一天也沒吃什麽東西。他將胸前衣襟裏奉若至寶食盒拿出來,裏麵還剩下七個半的糯米團子。竹想著那方士也沒吃過東西,奔去廚房將七個半糯米團子蒸得熱騰騰的,放在陶盤裏端去拿給田胤。到了他跟前,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將盤子遞到他麵前,還是用雙手托著的。


    田胤見著男孩端著一盤團子走過來,微微一愣,便毫不客氣的拿起個米團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對他來說,被人照顧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管對方是誰。


    在齊國那時,有內內外外十好幾個傭人伺候著他,在潁穀,有淩一塵每日燒水做飯,現在到了燕國,撿了個新徒弟,手腳倒是麻利的很。他雖然從沒想過要使喚這個年僅十歲的小男孩,但見著他這麽自動自覺,田胤也就心安理得的坐在榻上歇著了,隻是他在這兒坐了好些時候,倒也沒閑著。


    語言不通,該是二人間最大的不便,田胤拿著隨身帶的幾張靈符研究了老半天,終於做出兩張通竅符來,一張貼在自己身上,一張留給那孩子,如此,二人便能便能暫時解了這語言不通的難題。隻是臨時抱佛腳做出來的東西,功能十分之有限。兩張符以靈力相互連接通達至授予者的心智,令雙方能夠相互理解,無論是語言上,還是情感上。雖說是通竅,實則,隻是暫時倚靠靈力將二人的心相互連接而已,這符咒並不能讓那孩子聽懂所有人的雅言,也不可能讓田胤明白燕地方言。雖說如果花費些時日,是有可能做出叫人通曉語言的靈符,但語言這東西,直接學習不是更快嗎?況且那孩子本就有讀心的神通。


    竹見田胤吃了自己熱的團子,小臉紅撲撲的。


    自己能做的事不多,所以隻要能夠幫到他,就算是當個傭人也好,自己也定會盡心盡力。父母過世之後他從沒有為任何人做過這樣的事,但是對著這眼前的這個人,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是他將自己從黑暗的深淵中拯救出來,也隻有在他身邊時,自己才能沉浸在這清澈而不帶有一絲雜念的心音中——他就是救贖,是能讓自己遠離黑暗與絕望的光。


    竹篤定的想著,端著小盤子坐到田胤身邊,把之前自己吃了一半的團子拿起來小口吃著,時不時還偷偷瞄一眼身邊人,看他有沒有什麽額外需要的。


    竹的這些小心思田胤自然不知道,也體察不到,他吃過了兩個團子,拿出懷裏的手帕擦了擦手,便將剛剛做好的通竅符拿了出來,一張貼到了自己側腹上,一張遞給竹。


    “拿著,貼到身上。”


    竹聽到他的話馬上把手裏的團子放下,小心翼翼的接過那張符,學著剛剛田胤的樣子,解開衣帶,將符咒敷在自己腹部。


    那符咒一經貼合,便與肌膚融為一體,隻留下一個淡淡的印子,竹吃驚的看了看田胤,見他沒有過多的表示,也隻好係上衣帶,而還沒等他打好衣結,符咒已然開始發揮作用,身邊人的心音霎時間被放大了無數倍,竹被田胤的心聲包圍,仿佛遁入某個未知空靈之境,那其中隻有坐在他麵前的這個人,他感受著他的心跳,和一呼一吸間體內翻湧的清氣。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被淨化了,他愣愣的看著田胤,嘴巴不自覺的張大。


    “現在能明白了嗎?”田胤看著竹,麵帶笑意。


    “啊……”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能聽懂了,他的話,他的聲音。每一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那一個一個的字節就好像是印在自己心上的,不需要思索,就那麽自然而然的,與他融會貫通。


    “能……能!”竹用力點頭。


    田胤看著人激動的小模樣,無奈歎了口氣,“那就好。你叫什麽名字啊?這麽長時間了,也沒能問你。”


    “啊……”說到名字,竹的臉又漲紅了,他低下頭,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我原先的名……是爹娘給起的乳名,不太好聽……後來有個老伯救了我,給我起了個名叫做‘竹’,竹子的竹……因為……”竹將脖子上掛著的小竹筒從衣服下麵拿出來,給田胤看,“因為這個。這是我爹娘留給我的遺物。”


    “竹?”田胤略作思索,“那你有姓氏嗎?”


    “沒……”竹搖搖頭,臉色顯得有些窘迫,“我爹是官奴隸,原先侍奉的主人家薨了之後,就在各地流浪,沒有姓氏。”


    “哦……”田胤看著麵前的男孩,想了一陣。


    “既然是你爹娘的遺物,你便繼續叫這個名吧,不過‘竹’這個音……”田胤想了老半天,眉頭皺緊了,“總歸是不太好聽的,將‘竹’改為‘筠’,如何?筠字亦有青竹之意。”


    “筠?”竹重複了一遍,臉上露出略顯羞澀的笑,“還是‘筠’更好聽。”


    “那以後你的名便是‘筠’了,至於氏……你是燕人,你父亦是燕人,你便是燕氏,是為‘燕筠’了,如何?”


    “嗯!”竹用力點了一下頭,“您起的我都喜歡,就叫‘燕筠’!”


    “哈哈……”田胤不由得笑出聲,這孩子倒是會討好人,“那好,現在有了氏,有了名,也算是個能出落的人了,以後我再教你雅言和平日裏一些基本的禮儀,學會了這些,才能開始正式的修行。”


    “修行?”竹微微一愣。


    “自然要修行的。做了我的弟子,即便來日不能修成真仙,但基本的吐納調息之術,還是要學。”


    “誒?等……等等,弟子?您……您是說收我做弟子嗎?”


    燕筠不由得恍然大悟,原來之前他說以後一直在一起,意思是……弟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高興多一點還是難過多一點,看著田胤,心中一時間有些百感交加。搞了半天,他原是想收我做弟子啊……弟子……他這麽厲害,應該有許多弟子吧?燕筠默默想著,心裏不免失望。


    “怎麽?要反悔嗎?”田胤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啊……不!不不!我要做您的弟子!”燕筠連忙澄清。就算隻是弟子也好,他唯獨不想被麵前的這個人拋棄,不管天涯海角,都要跟著他一起走——


    “嗯……”


    田胤鬆了口氣。倘若自己當真被拒絕了,叫淩一塵知道了,還不得被笑掉大牙。


    “不過……師父您……叫什麽名字啊?”燕筠小心翼翼的問。自己三番五次的被他救,至今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啊……”田胤歎了口氣,“我乃媯姓田氏,名胤,字逸先號青沢。記得住嗎?”


    “啊……”聽著他說出一連串的名字,燕筠有點反應不過來了,“……胤,逸先,青沢?”


    看著人迷糊的樣子,田胤不禁失笑,“不對,不能這樣說。你叫我師父便好,倘若要向外人介紹,便說‘田胤’。”


    “田胤?”


    “嗯。”田胤點點頭,“這其中的道理,我日後慢慢教給你,你隻要記住,你是田胤的弟子,這就夠了。”


    “嗯……”


    燕筠點點頭,嘴巴微微嘟起來。


    隻能叫氏和名嗎?字號明明也很好聽……


    “嗯,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雖然連著通竅符,田胤對著孩子敏感的內心,卻毫無察覺。


    “啊……有……”燕筠噘著嘴抬眼看向田胤,“師父你還有……還有其他弟子嗎?”


    田胤聞言微微一愣,隨即搖搖頭,“沒有了,你是我收下的第一位弟子。”


    “那……以後師父還會收其他的弟子嗎?”


    “以後的事……現在不知。”


    “啊……”燕筠歎了口氣。


    “怎麽,這麽快就想做師兄了?”田胤眯著眼調笑道。他不介意這孩子爭強好勝,他年輕時又何嚐不是呢……隻是如果他日後真的要與誰相爭,田胤必然會傾盡全力支持他。他嚐過做失敗者的滋味,他不想讓自己帶出來的孩子也經受同樣的失望與落寞。


    燕筠看著田胤,原本隻是輕歎,而聽完他腦子裏的這一番,已然變成了長歎。


    師父這是想到哪裏去了!


    “沒有……”燕筠歎著氣,背也跟著駝成了個半圓,“我不想做師兄……我隻想做師父唯一的弟子……”


    他談談說出這幾個字,話音未落,臉上紅雲已然連綿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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