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出殯當日,亦有不少文武官員下葬。</p>
或許是同情官員們的悲慘遭遇,就連老天爺也忍不住落淚,在中午時下起了蒙蒙細雨。</p>
錦衣衛帶著張忠趕回京城時,各府送葬的隊伍已陸續返回。</p>
盡管身上披了蓑衣,可一路疾馳,密集的雨點打在身上,依舊將張忠淋了個透心涼。</p>
等到了京城外,錦衣衛眾人一挽韁繩,繞過城門朝東邊飛馳而去。</p>
“許,許百戶……怎的不進城……這是要去哪?”</p>
如今已近深秋,天氣溫度較低,被雨水澆了個通透,張忠隻覺的渾身冰冷,感受不到一絲溫度,凍的他說話時直哆嗦。</p>
縱馬疾馳的許百戶聞言,抹了把臉上雨水,大聲解釋道:“小公爺,陛下有令,要我等送你直接去國公爺墳前祭拜,咱們現在就過去。”</p>
張忠連夜趕路,穿的衣裳早就沾滿了塵土,現在被雨水一淋,就跟在泥漿裏滾過一般,看起來十分狼狽。</p>
“我這副樣子如何見父親,不如先送我回府,我換身衣裳再去吧。”</p>
不知是心虛還是對張輔存有一絲敬畏,張忠不願以這副麵貌去祭拜父親,隻好跟許百戶客氣的商量。</p>
誰知,這許百戶卻搖頭道:“絕對不行,此乃陛下的諭旨,若是送您回府,那就是抗旨不遵,這個罪過誰也擔待不起。”</p>
“那……好吧。”</p>
在路上,張忠已經跟許百戶說了他被下人綁架的事,可信不信那是皇帝的事,張忠不知道新君對他是什麽態度,哪敢仗著自己身份抗命,隻能忍受極寒,起碼朝東行去。</p>
張輔墳墓建在離京師二十裏處的盧溝橋畔,位置大約在後世北京豐台區長辛店鎮呂村附近。</p>
選定這處墳地的人,正是先前在譙樓做教習的陳瞎子。</p>
據說,這是一處藏風聚氣的風水寶地,選定地方後,吳氏就命人按照國公的規製營建墓室。</p>
張忠到地方時,已有幾人在神道碑前等候,這些人是英國公府所屬的墳戶,負責為英國公看護墳墓,灑掃祭祀等職司。</p>
將人送到地方後,許百戶也沒跟張忠告辭,直接調轉馬頭,飛馳離去。</p>
張輔的墳墓修建的恢弘大氣,前往墳塚的甬道兩旁,立有高大的石馬、石羊、石虎,看著極其威武。</p>
這些墳戶不認識張忠,猶豫了半天才上前,才小聲問道:“可是國公府長公子當麵?”</p>
不怪他們有眼不識泰山,而是張忠這副尊榮,實在讓他們很難將其和錦衣玉食的小公爺聯係起來。</p>
“我就是張忠,前來祭拜父親,快領我前去。”</p>
張忠雖然冷的直打擺子,可為了顯得像個孝子,他也隻能忍著饑寒,讓幾個墳戶引路,帶他去祭拜父親。</p>
“爹呀,孩兒不孝,來晚了一步……”</p>
站到墓前,早已醞釀好情緒的張忠,也不顧墓前的積水,噗通一聲跪下去,嚎啕大哭起來。</p>
這副表現,若是讓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還真以為他是個大孝子。</p>
墳戶們都是老實木訥之人,見張忠哭的這麽淒慘,也不好阻止他表孝心,都老老實實的在一旁等候。</p>
“娘的,這些人都是榆木疙瘩嗎?也不知道來勸勸老子!”</p>
假哭了半天,張忠嗓子都啞了,左等右等都沒人來勸他,一時間還不知該如何收場。</p>
“爹,你放心,孩兒定要手刃幾個虜賊為您報仇,隻是,如今府中無人做主,孩兒必須先回府中主持大局,隻能等閑時再來看您了!”</p>
等到最後,張忠終於失去了耐心,索性找了個借口,趁機起身。</p>
起身後,張忠看向幾個墳戶,吩咐道:“快去給準備一輛馬車,本公子回府還有大事要辦!”</p>
“長公子,馬車卻是沒有,隻有一輛牛車……”</p>
年紀稍長的男子為難道。</p>
“你們連馬車都沒有?”</p>
張忠沉下臉,好半天才歎道:“算了,沒有馬車,有牛車也行,總之先送本公子回去再說。”</p>
乘坐敞篷牛車,晃悠了大半個時辰,張忠終於回到了京城。</p>
咣咣咣——</p>
見到熟悉的英國公府,張忠激動的差點落淚,他深吸一口氣,上前叩響了大門。</p>
片刻後,側門打開,一人探出頭來,見張忠渾身泥濘,這人像是趕蒼蠅般揮手道:“哪來的叫花子,快走開,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混賬,連本少爺你都不認識了,真是瞎了你的狗……曹泗?”</p>
被人當做叫花子,張忠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火,忽然感覺這門子有點眼熟,定睛一看,眼前這人竟然是卷了他銀子跑路的曹泗!</p>
“狗東西,你倒是還敢回來!”</p>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張忠捏著拳頭,飛奔上去就要打人。</p>
曹泗被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去關大門,卻不料張忠飛起一腳將門踹開,連曹泗都被踹了個倒仰。</p>
別看張忠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模樣,可對上年過半百的曹泗,他還是占有很大優勢,隻見他欺身上前,按住曹泗就是一頓胖揍,把曹泗揍得哭爹喊娘。</p>
門口的動靜,驚動了府中不少人,紛紛前來查看。</p>
見是失蹤許久的張忠回府,還在胖揍曹泗,下人們連忙去稟報吳氏。</p>
很快,吳氏就帶人趕來。</p>
在她身後,跟著英國公舊部百戶李青雲,並幾個國公府護衛。</p>
“住手!”</p>
吳氏到了地方,見曹泗被打的滿臉是血,忍不住嗬斥道。</p>
張忠聞言,緩緩站起身,看向這個風韻猶存的繼母。</p>
此時,吳氏還穿著一身素服,更添了幾分哀憐之色,這尋常難見的風姿,讓張忠有那麽一刻失神。</p>
“見過母親。”</p>
咽了口唾沫,張忠站直身子,對吳氏拜了拜。</p>
張忠回府是為了奪權,本身他已背上了不孝之名,現在急需要洗白,而吳氏又是他的繼母,若是現在就翻臉奪權,不孝罪名就會坐實,所以他隻能暫時隱忍。</p>
吳氏臉色有些不好看,斥問道:“你為何毆打曹泗?”</p>
曹泗為何會出現在府中,這讓張忠十分不解,但從吳氏的態度就能看出,曹泗回京跟她有很大關係,於是反問道:“母親容稟,這曹泗乃是背主行竊的刁奴,我剛才正是在教訓他,倒不是無故毆打!”</p>
“那你說說,他都偷了你什麽東西?”</p>
吳氏麵無表情的問道。</p>
張忠自然知道吳氏想讓他說什麽,這種低級的套話方式,他才不會上當,便答道:</p>
“先前我去接父親棺槨,從錢庫中取了一些盤纏傍身,誰知這刁奴膽大妄為,竟然起了貪心,將我綁架至天津一月之久,最後還私分了銀錢逃匿,如今這奸賊潛回府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豈能坐視不理?”</p>
本以為自己的說辭能引起眾人的同情,結果張忠環視一圈,卻發現眾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這讓他沒來由的心慌。</p>
吳氏看向曹泗,緩緩道:“你且把先前說的再重複一遍,跟大少爺當麵對質,看究竟是誰在撒謊。”</p>
剛挨了頓揍,曹泗牙都被打掉了兩顆,聽吳氏問話,他捂著腮幫子哭述道:</p>
“一個月前,大少爺說要去宣府接老爺回京,小人信了大少爺的話,打算跟他一塊去接老爺,臨走之際,大少爺說京師到宣府路途遙遠,吃喝嚼用都沒有著落,恐怕很難到宣府。</p>
小人提議請示夫人,讓夫人撥發銀兩作為盤纏,可大少爺卻不同意,還趁著夫人外出時,逼著我等砸開錢庫銅鎖,取走了庫房幾萬兩存銀,本以為大少爺帶這麽多銀子有大用,誰知他卻逼著我等下人去了天津。</p>
大少爺有了大筆銀子,待在天津的這一個多月裏,他每日都去青樓尋歡作樂,小人屢次勸他去宣府接老爺回京,可大少爺就是無動於衷,小人深受國公爺恩惠,不忍心國公爺攢下的銀子就這麽被大少爺揮霍,於是我等便偷偷將少爺盜走的銀子運回了京城,交給了夫人……”</p>
“你,你放屁!”</p>
曹泗的回答,讓張忠又驚又怒,隻要有吳氏做背書,曹泗的供詞就是天衣無縫,任誰也找不出破綻,這就直接坐實了他所有的罪名。</p>
吳氏冷笑著道:“張忠,老爺為了給你掙家業,以七十四歲高齡征戰沙場,最後竟不幸以身殉國,你作為嫡長子,不思為老爺報仇就罷了,竟然還逃去天津尋歡作樂,似你這般荒淫無度,簡直如同禽獸,這英國公府的臉麵都被你丟盡了,按著老爺生前定下的規矩,我要將你禁足一些時日,你可有怨言?”</p>
“憑什麽!”</p>
張忠臉色漲紅,怒吼道:“這英國公府是我爹留給我的,你不過一介賤婦,竊居我娘正室之位,現在還要將我禁足,你真當著英國公府是你說了算嗎?”</p>
“我已將你所作所為稟明朝廷,等待陛下聖裁,你什麽時候能出來,就等陛下的旨意吧。”</p>
事到如今,這已經不是英國公府的家事,而是在大明以孝治天下的大環境中,暴露出的天大醜聞。</p>
此事在京城造成的影響極大,朱祁玉初登大寶,肯定會從嚴從重處罰,糾正社會不正之風。</p>
相應的,張忠得到的懲罰,將會非常嚴重。</p>
想到此事的後果,張忠就有些膽顫心驚。</p>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目光猛地看向吳氏,狀若瘋狂喊道:“好哇,我終於明白了,這都是你這賤人給老子下的套,可恨我現在才明白,好你個萬人騎的表子,你且等著,老子不把你扒……嗚嗚——”</p>
話還沒說完,吳氏身後的李青雲等人就衝上前去,粗暴的將一塊破布塞到張忠口中,將他控製起來。</p>
吳氏陰沉著臉,吩咐道:“李將軍,把大少爺送回跨院看管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他出來!”</p>
“是,夫人!”</p>
李青雲是張輔親信,早就看不慣荒淫無度的張忠,此時他已確信張忠沒了繼承爵位的可能,所以對吳氏的命令,他毫不遲疑的執行,直接帶著幾個手下,將張忠拖回了跨院。</p>
“呼——”</p>
揮手驅散圍觀的下人後,吳氏臉上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籌謀了一個多月的計劃,終於在今日圓滿完成!</p>
……</p>
國公府這場大戲,薛瑞並沒有參與。</p>
不過,他卻對相關消息了如指掌。</p>
自從爆出張忠失蹤,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出逃避難的消息後,京中輿論風向頃刻反轉,開始狂批張忠未戰先怯,膽小如鼠,不配為國公之子。</p>
作為僅有的幾個知情者之一,薛瑞很想給百姓們爆個大料,說出張忠臨行前,還盜走了府中幾萬兩存銀。</p>
可惜現在有沒有網絡,爆料渠道少之又少,一不小心會被查到,所以他隻能按捺心思,等待百姓們自己尋找真相。</p>
在張忠被錦衣衛押解回京的時候,欽天監因一人的到來,變得十分熱鬧。</p>
自土木堡之變後,欽天監官員嚴重短缺,直到朱祁玉登基後,才東羅西湊,將北監官員補齊。</p>
而今日來的這人,正是從南欽天監調任北監的五官靈台郎,郭貴。</p>
雖說是平調,監中卻無人敢輕視郭貴,甚至連許惇等監官,得知郭貴今日到任,都放下公務親自去衙門外迎接。</p>
作為監中最閑的天文生,薛瑞也被許惇叫去湊數。</p>
據父親介紹,郭貴是郭守敬在順德邢台的後裔,按輩分來說,算是郭守敬的曾孫。</p>
聽說,郭貴自幼聰敏,還得了祖上秘傳之術,諳曉天文,測驗天象極精,南監天象台上的那些天文儀器,郭貴用起來遊刃有餘,閉著眼睛都知道如何操作。</p>
如今郭貴調任北監,更接近權力中心,以他的專業水準和名望,在三五年內升任五官正,那也是極有可能的事。</p>
對於當代著名的天文學家,薛瑞自然抱有敬仰之心,尤其是郭貴還是觀象台的直接負責人,他必須給與足夠的尊重,好為日後上觀象台觀測天象做鋪墊。</p>
等候了不多時,一頂官轎停在欽天監前。</p>
因官轎需要四人輪換,比較耗費人力,所以監中官員一般都是乘經濟實惠的馬車上值,如今監中能乘坐官轎的人,也就隻有剛剛升任監正的許惇。</p>
等官轎停穩,從中走出一人。</p>
這人穿著一身青色官服,正是剛剛到任的五官靈台郎郭貴。</p>
許惇擠出笑容,帶著眾人上前,客氣道:“郭大人,我等已等候多時了。”</p>
</p>
可能是不認識北監官員,郭貴目光掠過眾人,遲疑片刻才拱手道:“郭貴見過監正、各位同僚。”</p>
許惇上前,拉著郭貴的手,熱情道:“來來來,我與你引薦諸位大人,這位是監副高大人,這位是……”</p>
將監官介紹了一遍,郭貴倒也沒有仗著身份擺譜,跟眾人挨個客套了幾句。</p>
作為小小的天文生,薛瑞當然沒資格被許惇引薦,隻是默默站在一旁聽眾人吹捧郭貴。</p>
本以為自己是個小透明,不會引起郭貴的興趣,不料郭貴目光落在他身上,問道:“這位小友是?”</p>
“學生薛瑞,見過郭大人。”</p>
薛瑞見狀,隻好上前行禮。</p>
不料,聽到他姓名後,郭貴卻收起笑容,目光不善的盯著他道:“原來你就是薛瑞!”</p>
或許是同情官員們的悲慘遭遇,就連老天爺也忍不住落淚,在中午時下起了蒙蒙細雨。</p>
錦衣衛帶著張忠趕回京城時,各府送葬的隊伍已陸續返回。</p>
盡管身上披了蓑衣,可一路疾馳,密集的雨點打在身上,依舊將張忠淋了個透心涼。</p>
等到了京城外,錦衣衛眾人一挽韁繩,繞過城門朝東邊飛馳而去。</p>
“許,許百戶……怎的不進城……這是要去哪?”</p>
如今已近深秋,天氣溫度較低,被雨水澆了個通透,張忠隻覺的渾身冰冷,感受不到一絲溫度,凍的他說話時直哆嗦。</p>
縱馬疾馳的許百戶聞言,抹了把臉上雨水,大聲解釋道:“小公爺,陛下有令,要我等送你直接去國公爺墳前祭拜,咱們現在就過去。”</p>
張忠連夜趕路,穿的衣裳早就沾滿了塵土,現在被雨水一淋,就跟在泥漿裏滾過一般,看起來十分狼狽。</p>
“我這副樣子如何見父親,不如先送我回府,我換身衣裳再去吧。”</p>
不知是心虛還是對張輔存有一絲敬畏,張忠不願以這副麵貌去祭拜父親,隻好跟許百戶客氣的商量。</p>
誰知,這許百戶卻搖頭道:“絕對不行,此乃陛下的諭旨,若是送您回府,那就是抗旨不遵,這個罪過誰也擔待不起。”</p>
“那……好吧。”</p>
在路上,張忠已經跟許百戶說了他被下人綁架的事,可信不信那是皇帝的事,張忠不知道新君對他是什麽態度,哪敢仗著自己身份抗命,隻能忍受極寒,起碼朝東行去。</p>
張輔墳墓建在離京師二十裏處的盧溝橋畔,位置大約在後世北京豐台區長辛店鎮呂村附近。</p>
選定這處墳地的人,正是先前在譙樓做教習的陳瞎子。</p>
據說,這是一處藏風聚氣的風水寶地,選定地方後,吳氏就命人按照國公的規製營建墓室。</p>
張忠到地方時,已有幾人在神道碑前等候,這些人是英國公府所屬的墳戶,負責為英國公看護墳墓,灑掃祭祀等職司。</p>
將人送到地方後,許百戶也沒跟張忠告辭,直接調轉馬頭,飛馳離去。</p>
張輔的墳墓修建的恢弘大氣,前往墳塚的甬道兩旁,立有高大的石馬、石羊、石虎,看著極其威武。</p>
這些墳戶不認識張忠,猶豫了半天才上前,才小聲問道:“可是國公府長公子當麵?”</p>
不怪他們有眼不識泰山,而是張忠這副尊榮,實在讓他們很難將其和錦衣玉食的小公爺聯係起來。</p>
“我就是張忠,前來祭拜父親,快領我前去。”</p>
張忠雖然冷的直打擺子,可為了顯得像個孝子,他也隻能忍著饑寒,讓幾個墳戶引路,帶他去祭拜父親。</p>
“爹呀,孩兒不孝,來晚了一步……”</p>
站到墓前,早已醞釀好情緒的張忠,也不顧墓前的積水,噗通一聲跪下去,嚎啕大哭起來。</p>
這副表現,若是讓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還真以為他是個大孝子。</p>
墳戶們都是老實木訥之人,見張忠哭的這麽淒慘,也不好阻止他表孝心,都老老實實的在一旁等候。</p>
“娘的,這些人都是榆木疙瘩嗎?也不知道來勸勸老子!”</p>
假哭了半天,張忠嗓子都啞了,左等右等都沒人來勸他,一時間還不知該如何收場。</p>
“爹,你放心,孩兒定要手刃幾個虜賊為您報仇,隻是,如今府中無人做主,孩兒必須先回府中主持大局,隻能等閑時再來看您了!”</p>
等到最後,張忠終於失去了耐心,索性找了個借口,趁機起身。</p>
起身後,張忠看向幾個墳戶,吩咐道:“快去給準備一輛馬車,本公子回府還有大事要辦!”</p>
“長公子,馬車卻是沒有,隻有一輛牛車……”</p>
年紀稍長的男子為難道。</p>
“你們連馬車都沒有?”</p>
張忠沉下臉,好半天才歎道:“算了,沒有馬車,有牛車也行,總之先送本公子回去再說。”</p>
乘坐敞篷牛車,晃悠了大半個時辰,張忠終於回到了京城。</p>
咣咣咣——</p>
見到熟悉的英國公府,張忠激動的差點落淚,他深吸一口氣,上前叩響了大門。</p>
片刻後,側門打開,一人探出頭來,見張忠渾身泥濘,這人像是趕蒼蠅般揮手道:“哪來的叫花子,快走開,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混賬,連本少爺你都不認識了,真是瞎了你的狗……曹泗?”</p>
被人當做叫花子,張忠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火,忽然感覺這門子有點眼熟,定睛一看,眼前這人竟然是卷了他銀子跑路的曹泗!</p>
“狗東西,你倒是還敢回來!”</p>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張忠捏著拳頭,飛奔上去就要打人。</p>
曹泗被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去關大門,卻不料張忠飛起一腳將門踹開,連曹泗都被踹了個倒仰。</p>
別看張忠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模樣,可對上年過半百的曹泗,他還是占有很大優勢,隻見他欺身上前,按住曹泗就是一頓胖揍,把曹泗揍得哭爹喊娘。</p>
門口的動靜,驚動了府中不少人,紛紛前來查看。</p>
見是失蹤許久的張忠回府,還在胖揍曹泗,下人們連忙去稟報吳氏。</p>
很快,吳氏就帶人趕來。</p>
在她身後,跟著英國公舊部百戶李青雲,並幾個國公府護衛。</p>
“住手!”</p>
吳氏到了地方,見曹泗被打的滿臉是血,忍不住嗬斥道。</p>
張忠聞言,緩緩站起身,看向這個風韻猶存的繼母。</p>
此時,吳氏還穿著一身素服,更添了幾分哀憐之色,這尋常難見的風姿,讓張忠有那麽一刻失神。</p>
“見過母親。”</p>
咽了口唾沫,張忠站直身子,對吳氏拜了拜。</p>
張忠回府是為了奪權,本身他已背上了不孝之名,現在急需要洗白,而吳氏又是他的繼母,若是現在就翻臉奪權,不孝罪名就會坐實,所以他隻能暫時隱忍。</p>
吳氏臉色有些不好看,斥問道:“你為何毆打曹泗?”</p>
曹泗為何會出現在府中,這讓張忠十分不解,但從吳氏的態度就能看出,曹泗回京跟她有很大關係,於是反問道:“母親容稟,這曹泗乃是背主行竊的刁奴,我剛才正是在教訓他,倒不是無故毆打!”</p>
“那你說說,他都偷了你什麽東西?”</p>
吳氏麵無表情的問道。</p>
張忠自然知道吳氏想讓他說什麽,這種低級的套話方式,他才不會上當,便答道:</p>
“先前我去接父親棺槨,從錢庫中取了一些盤纏傍身,誰知這刁奴膽大妄為,竟然起了貪心,將我綁架至天津一月之久,最後還私分了銀錢逃匿,如今這奸賊潛回府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豈能坐視不理?”</p>
本以為自己的說辭能引起眾人的同情,結果張忠環視一圈,卻發現眾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這讓他沒來由的心慌。</p>
吳氏看向曹泗,緩緩道:“你且把先前說的再重複一遍,跟大少爺當麵對質,看究竟是誰在撒謊。”</p>
剛挨了頓揍,曹泗牙都被打掉了兩顆,聽吳氏問話,他捂著腮幫子哭述道:</p>
“一個月前,大少爺說要去宣府接老爺回京,小人信了大少爺的話,打算跟他一塊去接老爺,臨走之際,大少爺說京師到宣府路途遙遠,吃喝嚼用都沒有著落,恐怕很難到宣府。</p>
小人提議請示夫人,讓夫人撥發銀兩作為盤纏,可大少爺卻不同意,還趁著夫人外出時,逼著我等砸開錢庫銅鎖,取走了庫房幾萬兩存銀,本以為大少爺帶這麽多銀子有大用,誰知他卻逼著我等下人去了天津。</p>
大少爺有了大筆銀子,待在天津的這一個多月裏,他每日都去青樓尋歡作樂,小人屢次勸他去宣府接老爺回京,可大少爺就是無動於衷,小人深受國公爺恩惠,不忍心國公爺攢下的銀子就這麽被大少爺揮霍,於是我等便偷偷將少爺盜走的銀子運回了京城,交給了夫人……”</p>
“你,你放屁!”</p>
曹泗的回答,讓張忠又驚又怒,隻要有吳氏做背書,曹泗的供詞就是天衣無縫,任誰也找不出破綻,這就直接坐實了他所有的罪名。</p>
吳氏冷笑著道:“張忠,老爺為了給你掙家業,以七十四歲高齡征戰沙場,最後竟不幸以身殉國,你作為嫡長子,不思為老爺報仇就罷了,竟然還逃去天津尋歡作樂,似你這般荒淫無度,簡直如同禽獸,這英國公府的臉麵都被你丟盡了,按著老爺生前定下的規矩,我要將你禁足一些時日,你可有怨言?”</p>
“憑什麽!”</p>
張忠臉色漲紅,怒吼道:“這英國公府是我爹留給我的,你不過一介賤婦,竊居我娘正室之位,現在還要將我禁足,你真當著英國公府是你說了算嗎?”</p>
“我已將你所作所為稟明朝廷,等待陛下聖裁,你什麽時候能出來,就等陛下的旨意吧。”</p>
事到如今,這已經不是英國公府的家事,而是在大明以孝治天下的大環境中,暴露出的天大醜聞。</p>
此事在京城造成的影響極大,朱祁玉初登大寶,肯定會從嚴從重處罰,糾正社會不正之風。</p>
相應的,張忠得到的懲罰,將會非常嚴重。</p>
想到此事的後果,張忠就有些膽顫心驚。</p>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目光猛地看向吳氏,狀若瘋狂喊道:“好哇,我終於明白了,這都是你這賤人給老子下的套,可恨我現在才明白,好你個萬人騎的表子,你且等著,老子不把你扒……嗚嗚——”</p>
話還沒說完,吳氏身後的李青雲等人就衝上前去,粗暴的將一塊破布塞到張忠口中,將他控製起來。</p>
吳氏陰沉著臉,吩咐道:“李將軍,把大少爺送回跨院看管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他出來!”</p>
“是,夫人!”</p>
李青雲是張輔親信,早就看不慣荒淫無度的張忠,此時他已確信張忠沒了繼承爵位的可能,所以對吳氏的命令,他毫不遲疑的執行,直接帶著幾個手下,將張忠拖回了跨院。</p>
“呼——”</p>
揮手驅散圍觀的下人後,吳氏臉上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籌謀了一個多月的計劃,終於在今日圓滿完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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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這場大戲,薛瑞並沒有參與。</p>
不過,他卻對相關消息了如指掌。</p>
自從爆出張忠失蹤,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出逃避難的消息後,京中輿論風向頃刻反轉,開始狂批張忠未戰先怯,膽小如鼠,不配為國公之子。</p>
作為僅有的幾個知情者之一,薛瑞很想給百姓們爆個大料,說出張忠臨行前,還盜走了府中幾萬兩存銀。</p>
可惜現在有沒有網絡,爆料渠道少之又少,一不小心會被查到,所以他隻能按捺心思,等待百姓們自己尋找真相。</p>
在張忠被錦衣衛押解回京的時候,欽天監因一人的到來,變得十分熱鬧。</p>
自土木堡之變後,欽天監官員嚴重短缺,直到朱祁玉登基後,才東羅西湊,將北監官員補齊。</p>
而今日來的這人,正是從南欽天監調任北監的五官靈台郎,郭貴。</p>
雖說是平調,監中卻無人敢輕視郭貴,甚至連許惇等監官,得知郭貴今日到任,都放下公務親自去衙門外迎接。</p>
作為監中最閑的天文生,薛瑞也被許惇叫去湊數。</p>
據父親介紹,郭貴是郭守敬在順德邢台的後裔,按輩分來說,算是郭守敬的曾孫。</p>
聽說,郭貴自幼聰敏,還得了祖上秘傳之術,諳曉天文,測驗天象極精,南監天象台上的那些天文儀器,郭貴用起來遊刃有餘,閉著眼睛都知道如何操作。</p>
如今郭貴調任北監,更接近權力中心,以他的專業水準和名望,在三五年內升任五官正,那也是極有可能的事。</p>
對於當代著名的天文學家,薛瑞自然抱有敬仰之心,尤其是郭貴還是觀象台的直接負責人,他必須給與足夠的尊重,好為日後上觀象台觀測天象做鋪墊。</p>
等候了不多時,一頂官轎停在欽天監前。</p>
因官轎需要四人輪換,比較耗費人力,所以監中官員一般都是乘經濟實惠的馬車上值,如今監中能乘坐官轎的人,也就隻有剛剛升任監正的許惇。</p>
等官轎停穩,從中走出一人。</p>
這人穿著一身青色官服,正是剛剛到任的五官靈台郎郭貴。</p>
許惇擠出笑容,帶著眾人上前,客氣道:“郭大人,我等已等候多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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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不認識北監官員,郭貴目光掠過眾人,遲疑片刻才拱手道:“郭貴見過監正、各位同僚。”</p>
許惇上前,拉著郭貴的手,熱情道:“來來來,我與你引薦諸位大人,這位是監副高大人,這位是……”</p>
將監官介紹了一遍,郭貴倒也沒有仗著身份擺譜,跟眾人挨個客套了幾句。</p>
作為小小的天文生,薛瑞當然沒資格被許惇引薦,隻是默默站在一旁聽眾人吹捧郭貴。</p>
本以為自己是個小透明,不會引起郭貴的興趣,不料郭貴目光落在他身上,問道:“這位小友是?”</p>
“學生薛瑞,見過郭大人。”</p>
薛瑞見狀,隻好上前行禮。</p>
不料,聽到他姓名後,郭貴卻收起笑容,目光不善的盯著他道:“原來你就是薛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