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父子離開監正值房，門外天文生們都圍了上來。</p>
剛才和許惇說話的時候，眾人就從書吏雜役那裏打聽到了俸祿沒領回來的原因，是以都七嘴八舌的問其中的內情。</p>
薛元皓頓時覺得壓力山大，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監中兩三百號人拿不到俸祿，怒火堆積起來怕是能把他們父子燒成灰。</p>
可問題是，現在他們連韓左為何這麽做都不清楚，恐怕一時半會還沒辦法解決。</p>
好在，薛瑞比較機智，對眾人道：</p>
“諸位，戶部扣發了本監官生的俸祿，具體原因還無定論，不過大家放心，保章正和我會盡快查清，把這事解決掉，保證讓大家都拿到俸祿。”</p>
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如果監中有誰家有困難，或者要斷炊，可以直接去城東永和糧鋪報我爹名字，稻米價格就按三文一斤算，手頭實在太緊的，也可以寫張欠條先支借也行，不收分文利息！”</p>
“三文一斤？”</p>
剛才還頗有些興師問罪的天文生們頓時驚訝起來。</p>
現在城中糧價最低都漲到了四文，三文那可是半個月前的價格了，他們急著領俸祿，本就是為了趁糧價上漲前囤糧，免得越來越貴。</p>
現在大夥兒沒領到俸祿，反而能買到便宜糧食，這反而是件好事？</p>
有人質疑道：“薛兄，現在糧商們都囤積居奇，等著再漲價呢，你說的話可信嗎，不會是誆大夥吧？”</p>
薛瑞攤攤手：“那永和糧鋪是我外公家開的，要是不能兌現，盡管來找我，再說，有我爹在這，他老人家還能誆你們不成？”</p>
眾人看向薛元皓，就見他微微頷首。</p>
“那就多謝大人了。”</p>
天文生們滿臉喜色，左右是暫緩幾日領俸祿，卻得了便宜購糧資格，或無息借糧的承諾，這好處可是實打實的，他們已經在心裏籌劃，下值後就馬上去永和糧鋪購糧，免得被一搶而空。</p>
借著去兵部讚畫的機會，薛瑞先去了一趟永和糧鋪，跟大舅柳仁說了先前發生的事。</p>
得知薛瑞父子得罪了戶部的事，柳仁本立馬猜到是糧商們在背後做推手，詢問薛瑞是否有對策。</p>
然而，戶部卻沒有薛瑞認識的人，連打聽消息都難，更遑論要解決欽天監官生俸祿的事，他一時還真沒什麽好辦法。</p>
</p>
不過，薛瑞讓監中天文生來此購糧卻是個好辦法，暫時解了官生們的燃眉之急不說，還多爭取了幾天緩衝的時間，讓他們不至於手忙腳亂。</p>
下值後，薛瑞連家都沒回，就直接去了陳鎰府上。</p>
戰事當前，懟天懟地懟空氣的都察院禦史們消停了不少，連帶著陳鎰也閑了下來。</p>
薛瑞被領進後院時，陳鎰正挽著袖子給院中盆栽澆水。</p>
見薛瑞進來，陳鎰把水瓢扔桶裏，笑著道：“怎麽，看樣子是有好事到來？”</p>
“總憲倒是風趣的很。”</p>
薛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p>
陳鎰這麽說，顯然是猜到他遇到了麻煩，這才上門。</p>
陳鎰不以為意，笑著道：“若糧商們不出手，還怎麽拿他們把柄，隻要不是人命關天的事，都不必太過擔心。”</p>
“雖說沒到人命關天的地步，可也不見得好到哪去，要是不盡快解決，我們父子都要被人生撕了，唉。”薛瑞歎道。</p>
陳鎰沒理會他的抱怨，拍拍手道：</p>
“你這個點過來，估摸著還沒吃飯吧，正好陪老夫用些粗茶澹飯。”</p>
“這事沒個章程，學生哪還有胃口吃飯啊？”薛瑞苦著臉，不肯挪步子。</p>
陳鎰走過去，拍了拍薛瑞肩頭，莞爾道：“每遇大事須有靜氣，你這才哪到哪，且先陪老夫用完飯，再說其他不遲。”</p>
見陳鎰這麽澹定，薛瑞也隻好陪著他進了膳廳。</p>
廳中的圓桌上，擺了兩葷兩素一湯，都是普通人家吃的菜肴，看著一點也不精致，這對一個朝中二品大員來說，確實稱得上粗茶澹飯。</p>
兩人落座，下人端來水盆淨了手，陳鎰歎道：</p>
“自你那兄長去外地做官後，這府中就冷清了不少，你還是頭一個陪我用飯的少年人。”</p>
“蒙總憲抬愛，學生真是受寵若驚。”</p>
薛瑞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p>
陳鎰瞟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與你好生說話，何必惺惺作態，罷了罷了，這粗茶澹飯，你將就吃一口吧。”</p>
說完，陳鎰拿起快子端起碗，就開始幹飯。</p>
薛瑞見狀，也跟著吃了起來。</p>
他現在正在長身體，飯量不小，加之中午的堂食沒吃飽，此時肚中饑腸轆轆，吃起飯來就是一陣狼吞虎咽，收都收不住。</p>
這桌上的飯菜，倒有大半進了他肚子裏，搞得陳鎰都隻吃了個半飽。</p>
意猶未盡的放下快子，陳鎰也不好意思再吃，引著薛瑞去了偏廳，讓丫鬟奉上香茗，這才開始說正事。</p>
吹了吹杯中茶沫，陳鎰吸溜了一口茶水，才問道：“說說吧，遇到什麽麻煩了？”</p>
這頓飯太素，薛瑞都不用喝茶解膩，對陳鎰抱怨道：“為了總憲的大計，我跟我爹差點得罪了全監的人……”</p>
“差點？”</p>
陳鎰放下茶杯，撫須道：“那就是說還沒得罪，那你有什麽好擔心的？”</p>
“總憲有所不知，這次事情後果很嚴重，要是解決不好，我跟我爹就沒辦法在監中立足了。”薛瑞急道。</p>
陳鎰頷首道：“那你仔細說說，看老夫能不能幫上忙。”</p>
將戶部扣發欽天監官生俸祿的事說了遍，陳鎰沉吟道：</p>
“這韓左我倒是有過幾麵之緣，卻沒什麽深交，很難判斷他的為人，不過，他若是以虛報賬目的名義駁回禮部上報名冊，這事還真有些不好辦。”</p>
“這是為何？”</p>
“你想想，報花賬本就是朝廷禁止的行為，雖說欽天監跟其他衙門相比，虛報的不是太多，可到底是被人拿住了把柄，韓左要駁回也有是有理有據，這事除非戶部尚書金廉開口，否則還真沒人能讓韓左改了主意。”</p>
“那總憲能否跟金尚書打個招呼？”</p>
陳鎰看了薛瑞一眼，沉聲道：“可以打，但是不能打！”</p>
“這又是為何？”薛瑞不禁皺眉。</p>
陳鎰解釋道：“你想想，這事本就違反朝廷律例，要是金尚書施壓，韓左又將此事宣揚出去，休說是金尚書，就連老夫也會很被動，屆時別說辦這些奸商了，恐怕我和金尚書都得革職待參。”</p>
薛瑞苦惱道：“那這事就真沒辦法了？”</p>
陳鎰卻笑了起來：“你不是想到辦法了嗎？”</p>
“這拖字訣也不是長久之計啊！”薛瑞癟嘴道。</p>
“你以為你拖著，那些糧商就好受了？”</p>
陳鎰冷笑道：“你隻管拖著就是，我估摸著最多兩三日，對方肯定會主動找你們父子攤牌，屆時主動權就在你們手中，隻要釣出他們暗中勾結的官員，掌握切實的證據，就能一勞永逸，把他們徹底解決掉！”</p>
“還要兩三日，我估摸著時間到了，那瓦剌人就要攻打京城了，咱們這麽放任，會不會出什麽變故？”薛瑞還是擔心原本曆史上京城騷亂的事再次發生。</p>
“你放心就是了，老夫自有計較！”</p>
陳鎰自信滿滿道。</p>
叫他這麽有把握，薛瑞才放下心來，而後告辭離開了陳府。</p>
此後兩日，薛瑞父子頂著欽天監壓力，沒主動去和戶部主事韓左接觸，每日照常上下值，就跟將這事忘了一般。</p>
也幸虧父子倆在監中有些威信，這才能將天文生們安撫住。</p>
直到第三天，事情終於有了變化。</p>
這天中午，薛瑞和劉晉等人正在吃堂食，剛吃到一半，就見一人跑進來，高呼道：“瓦剌進犯京師，瓦剌進犯京師！”</p>
這下子，食堂直接炸了鍋。</p>
天文生們顧不得吃飯，把發布消息那人圍得水泄不通，打聽其中詳情。</p>
詢問後，眾人才曉得，朝廷派出的偵騎來報，說居庸關調來的兩萬瓦剌精騎已經和也先部合軍一處。</p>
或許是怕貽誤戰機，也先當即拔營，領著五六萬大軍浩浩蕩蕩朝京師殺來，最多一個時辰，就將兵臨城下！</p>
這個消息，讓眾人慌亂不已，甚至有人已經想著告假回家，去安撫家小了。</p>
戰事將近，薛瑞顧不得跟監官打招呼，往懷裏揣了個大白饅頭，就飛也似的出了欽天監，朝相距不遠的兵部跑去。</p>
剛進兵部衙門，薛瑞還沒來得及亮身貼，就見於謙大步流星朝外走來。</p>
在他身後，還跟著四個矯健的士兵，這四人是兵部安排保護於謙的親衛，此時他們跟著，說明於謙是要外出公幹。</p>
“見過大司馬。”</p>
薛瑞讓到一邊，躬身行禮。</p>
於謙顯然也看到了他，隻不過情勢緊急，他也顧不得多說，邊走邊道：</p>
“瓦剌進犯，老夫要去督戰，你且回衙門去，有事自然會差人找你。”</p>
“學生願追隨大人左右！”</p>
薛瑞忙跟了上去，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名場麵，他哪肯錯過。</p>
於謙聞言腳下一頓，轉頭問薛瑞：“這刀劍無眼，你就不怕被傷著？”</p>
“大丈夫死又何懼，學生雖然年幼，卻也有殺敵報國之誌！”</p>
薛瑞大言不慚道。</p>
這話從一個毛頭小子口說出來，有著極強的反差感，於謙身後的幾個親衛聽完，都有些忍俊不禁，要不是不合時宜，他們肯定會忍不住笑出聲來。</p>
倒是於謙很欣賞他的勇氣，讚道：</p>
“不錯，頗有誌氣，倒是讓老夫刮目相看，也罷，既然你要跟來，就隨了你的願就是。”</p>
說吧，就讓役夫多牽一匹馬給薛瑞。</p>
於謙和四個親衛先後上了馬，也不多說，揚鞭打馬朝德勝門行去。</p>
薛瑞先前倒是騎過幾次馬，不過都是在自家院子兜圈子，還沒騎到外麵去過，馬術自然算不得多精湛。</p>
此時見於謙幾人都沒了蹤影，他隻能一咬牙跨上了馬背。</p>
好在，這是匹溫順的母馬，對薛瑞的命令十分配合，他試著慢行了幾步，這才輕喝著加速，朝於謙追了過去。</p>
緊趕慢趕，到德勝門時，於謙早已下馬，正在城下讓士卒披掛著甲。</p>
薛瑞一看這架勢，心裏就是一突。</p>
先前他以為於謙巡視城防，最多也就在城頭看看。</p>
明軍列陣護城河彼岸，離城頭遠著呢，就算瓦剌人弓弩再厲害，這箭失也射不到城頭來，基本沒有什麽風險。</p>
不成想，於謙現在竟然穿上了厚重鎧甲，這分明是有出城的打算。</p>
剛才他為了表現自己的無畏精神，大言不慚說要殺敵報國。</p>
不料，於謙真信了他這鬼話，此時於謙要出城，自己是跟還是不跟？</p>
正擔憂著，就聽於謙道：“給這小子一副甲，他也要隨本官出城去。”</p>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薛瑞聞言，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p>
早知道要出城去，他就不吹這個牛皮了，現在想反悔也拉不下這個麵子。</p>
很快，城下士卒就給薛瑞找到一副鎧甲。</p>
這已經是最小的尺寸，可薛瑞套在身上，卻整整大了一圈，看起來頗有些滑稽。</p>
試著走了幾步，薛瑞就感覺腳步沉重了不少，別說是上陣殺敵了，就是讓他列陣站上半個時辰，恐怕都要累的暈厥過去。</p>
待於謙跟看守城門的將官交代完一些事項後，轉頭見薛瑞穿好了甲，就揮手道：“隨老夫上城！”</p>
“是。”</p>
薛瑞心情忐忑，亦步亦趨跟了上去。</p>
隻爬上城頭，就累的他氣喘籲籲。</p>
不過，他現在都沒心思休息，立馬奔向牆垛，朝遠處張望，看外麵情勢如何。</p>
於謙站在城上，手搭涼棚，放眼遠眺，片刻後才對薛瑞道：</p>
“先前你做夢都想著手刃也先，如今機會來了，敢不敢隨老夫出城一戰？”</p>
“這，小子敢是敢，就怕輪不到我出手……”</p>
薛瑞遲疑道。</p>
“哈哈！”</p>
於謙大笑兩聲，對左右道：“準備放吊籃！”</p>
“是！”</p>
城頭守衛士兵應諾。</p>
薛瑞這才看到，城頭上有一具一人高的絞盤，架子上用粗繩拴著一個大竹筐。</p>
現在城門封閉，要下城去就隻能靠這竹筐了。</p>
“這玩意一點安全保障都沒有，萬一竹筐翻了豈不是要摔死？”</p>
薛瑞隻是看了一眼，就感覺雙腿打顫，要不是怕在於謙心裏人設崩塌，他現在恨不得撒丫子跑路。</p>
不成想，於謙卻一臉風輕雲澹，踩著城頭直接跨進大竹筐裏，吩咐道：“放吊籃吧。”</p>
得了命令，城頭幾個士兵緩緩轉動絞盤，將於謙一點一點放下城頭。</p>
等幾個親衛也跟著下去，薛瑞隻好硬著頭皮上前，準備爬上城頭鑽進吊籃。</p>
不成想，這腿剛抬起來，就被放吊籃的士兵一把揪了回來。</p>
薛瑞不明所以，正疑惑間，對聽士兵對他咧嘴笑道：</p>
“部堂剛才說了，這上陣殺敵的事自有咱爺們頂著，還輪不到你個小娃娃上陣，你且在城頭上看著就是！”</p>
“這……”</p>
看著走入軍陣的於謙，薛瑞隻覺得他的身影堪比山嶽！</p>
剛才和許惇說話的時候，眾人就從書吏雜役那裏打聽到了俸祿沒領回來的原因，是以都七嘴八舌的問其中的內情。</p>
薛元皓頓時覺得壓力山大，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監中兩三百號人拿不到俸祿，怒火堆積起來怕是能把他們父子燒成灰。</p>
可問題是，現在他們連韓左為何這麽做都不清楚，恐怕一時半會還沒辦法解決。</p>
好在，薛瑞比較機智，對眾人道：</p>
“諸位，戶部扣發了本監官生的俸祿，具體原因還無定論，不過大家放心，保章正和我會盡快查清，把這事解決掉，保證讓大家都拿到俸祿。”</p>
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如果監中有誰家有困難，或者要斷炊，可以直接去城東永和糧鋪報我爹名字，稻米價格就按三文一斤算，手頭實在太緊的，也可以寫張欠條先支借也行，不收分文利息！”</p>
“三文一斤？”</p>
剛才還頗有些興師問罪的天文生們頓時驚訝起來。</p>
現在城中糧價最低都漲到了四文，三文那可是半個月前的價格了，他們急著領俸祿，本就是為了趁糧價上漲前囤糧，免得越來越貴。</p>
現在大夥兒沒領到俸祿，反而能買到便宜糧食，這反而是件好事？</p>
有人質疑道：“薛兄，現在糧商們都囤積居奇，等著再漲價呢，你說的話可信嗎，不會是誆大夥吧？”</p>
薛瑞攤攤手：“那永和糧鋪是我外公家開的，要是不能兌現，盡管來找我，再說，有我爹在這，他老人家還能誆你們不成？”</p>
眾人看向薛元皓，就見他微微頷首。</p>
“那就多謝大人了。”</p>
天文生們滿臉喜色，左右是暫緩幾日領俸祿，卻得了便宜購糧資格，或無息借糧的承諾，這好處可是實打實的，他們已經在心裏籌劃，下值後就馬上去永和糧鋪購糧，免得被一搶而空。</p>
借著去兵部讚畫的機會，薛瑞先去了一趟永和糧鋪，跟大舅柳仁說了先前發生的事。</p>
得知薛瑞父子得罪了戶部的事，柳仁本立馬猜到是糧商們在背後做推手，詢問薛瑞是否有對策。</p>
然而，戶部卻沒有薛瑞認識的人，連打聽消息都難，更遑論要解決欽天監官生俸祿的事，他一時還真沒什麽好辦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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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薛瑞讓監中天文生來此購糧卻是個好辦法，暫時解了官生們的燃眉之急不說，還多爭取了幾天緩衝的時間，讓他們不至於手忙腳亂。</p>
下值後，薛瑞連家都沒回，就直接去了陳鎰府上。</p>
戰事當前，懟天懟地懟空氣的都察院禦史們消停了不少，連帶著陳鎰也閑了下來。</p>
薛瑞被領進後院時，陳鎰正挽著袖子給院中盆栽澆水。</p>
見薛瑞進來，陳鎰把水瓢扔桶裏，笑著道：“怎麽，看樣子是有好事到來？”</p>
“總憲倒是風趣的很。”</p>
薛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p>
陳鎰這麽說，顯然是猜到他遇到了麻煩，這才上門。</p>
陳鎰不以為意，笑著道：“若糧商們不出手，還怎麽拿他們把柄，隻要不是人命關天的事，都不必太過擔心。”</p>
“雖說沒到人命關天的地步，可也不見得好到哪去，要是不盡快解決，我們父子都要被人生撕了，唉。”薛瑞歎道。</p>
陳鎰沒理會他的抱怨，拍拍手道：</p>
“你這個點過來，估摸著還沒吃飯吧，正好陪老夫用些粗茶澹飯。”</p>
“這事沒個章程，學生哪還有胃口吃飯啊？”薛瑞苦著臉，不肯挪步子。</p>
陳鎰走過去，拍了拍薛瑞肩頭，莞爾道：“每遇大事須有靜氣，你這才哪到哪，且先陪老夫用完飯，再說其他不遲。”</p>
見陳鎰這麽澹定，薛瑞也隻好陪著他進了膳廳。</p>
廳中的圓桌上，擺了兩葷兩素一湯，都是普通人家吃的菜肴，看著一點也不精致，這對一個朝中二品大員來說，確實稱得上粗茶澹飯。</p>
兩人落座，下人端來水盆淨了手，陳鎰歎道：</p>
“自你那兄長去外地做官後，這府中就冷清了不少，你還是頭一個陪我用飯的少年人。”</p>
“蒙總憲抬愛，學生真是受寵若驚。”</p>
薛瑞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p>
陳鎰瞟了他一眼，沒好氣道：“與你好生說話，何必惺惺作態，罷了罷了，這粗茶澹飯，你將就吃一口吧。”</p>
說完，陳鎰拿起快子端起碗，就開始幹飯。</p>
薛瑞見狀，也跟著吃了起來。</p>
他現在正在長身體，飯量不小，加之中午的堂食沒吃飽，此時肚中饑腸轆轆，吃起飯來就是一陣狼吞虎咽，收都收不住。</p>
這桌上的飯菜，倒有大半進了他肚子裏，搞得陳鎰都隻吃了個半飽。</p>
意猶未盡的放下快子，陳鎰也不好意思再吃，引著薛瑞去了偏廳，讓丫鬟奉上香茗，這才開始說正事。</p>
吹了吹杯中茶沫，陳鎰吸溜了一口茶水，才問道：“說說吧，遇到什麽麻煩了？”</p>
這頓飯太素，薛瑞都不用喝茶解膩，對陳鎰抱怨道：“為了總憲的大計，我跟我爹差點得罪了全監的人……”</p>
“差點？”</p>
陳鎰放下茶杯，撫須道：“那就是說還沒得罪，那你有什麽好擔心的？”</p>
“總憲有所不知，這次事情後果很嚴重，要是解決不好，我跟我爹就沒辦法在監中立足了。”薛瑞急道。</p>
陳鎰頷首道：“那你仔細說說，看老夫能不能幫上忙。”</p>
將戶部扣發欽天監官生俸祿的事說了遍，陳鎰沉吟道：</p>
“這韓左我倒是有過幾麵之緣，卻沒什麽深交，很難判斷他的為人，不過，他若是以虛報賬目的名義駁回禮部上報名冊，這事還真有些不好辦。”</p>
“這是為何？”</p>
“你想想，報花賬本就是朝廷禁止的行為，雖說欽天監跟其他衙門相比，虛報的不是太多，可到底是被人拿住了把柄，韓左要駁回也有是有理有據，這事除非戶部尚書金廉開口，否則還真沒人能讓韓左改了主意。”</p>
“那總憲能否跟金尚書打個招呼？”</p>
陳鎰看了薛瑞一眼，沉聲道：“可以打，但是不能打！”</p>
“這又是為何？”薛瑞不禁皺眉。</p>
陳鎰解釋道：“你想想，這事本就違反朝廷律例，要是金尚書施壓，韓左又將此事宣揚出去，休說是金尚書，就連老夫也會很被動，屆時別說辦這些奸商了，恐怕我和金尚書都得革職待參。”</p>
薛瑞苦惱道：“那這事就真沒辦法了？”</p>
陳鎰卻笑了起來：“你不是想到辦法了嗎？”</p>
“這拖字訣也不是長久之計啊！”薛瑞癟嘴道。</p>
“你以為你拖著，那些糧商就好受了？”</p>
陳鎰冷笑道：“你隻管拖著就是，我估摸著最多兩三日，對方肯定會主動找你們父子攤牌，屆時主動權就在你們手中，隻要釣出他們暗中勾結的官員，掌握切實的證據，就能一勞永逸，把他們徹底解決掉！”</p>
“還要兩三日，我估摸著時間到了，那瓦剌人就要攻打京城了，咱們這麽放任，會不會出什麽變故？”薛瑞還是擔心原本曆史上京城騷亂的事再次發生。</p>
“你放心就是了，老夫自有計較！”</p>
陳鎰自信滿滿道。</p>
叫他這麽有把握，薛瑞才放下心來，而後告辭離開了陳府。</p>
此後兩日，薛瑞父子頂著欽天監壓力，沒主動去和戶部主事韓左接觸，每日照常上下值，就跟將這事忘了一般。</p>
也幸虧父子倆在監中有些威信，這才能將天文生們安撫住。</p>
直到第三天，事情終於有了變化。</p>
這天中午，薛瑞和劉晉等人正在吃堂食，剛吃到一半，就見一人跑進來，高呼道：“瓦剌進犯京師，瓦剌進犯京師！”</p>
這下子，食堂直接炸了鍋。</p>
天文生們顧不得吃飯，把發布消息那人圍得水泄不通，打聽其中詳情。</p>
詢問後，眾人才曉得，朝廷派出的偵騎來報，說居庸關調來的兩萬瓦剌精騎已經和也先部合軍一處。</p>
或許是怕貽誤戰機，也先當即拔營，領著五六萬大軍浩浩蕩蕩朝京師殺來，最多一個時辰，就將兵臨城下！</p>
這個消息，讓眾人慌亂不已，甚至有人已經想著告假回家，去安撫家小了。</p>
戰事將近，薛瑞顧不得跟監官打招呼，往懷裏揣了個大白饅頭，就飛也似的出了欽天監，朝相距不遠的兵部跑去。</p>
剛進兵部衙門，薛瑞還沒來得及亮身貼，就見於謙大步流星朝外走來。</p>
在他身後，還跟著四個矯健的士兵，這四人是兵部安排保護於謙的親衛，此時他們跟著，說明於謙是要外出公幹。</p>
“見過大司馬。”</p>
薛瑞讓到一邊，躬身行禮。</p>
於謙顯然也看到了他，隻不過情勢緊急，他也顧不得多說，邊走邊道：</p>
“瓦剌進犯，老夫要去督戰，你且回衙門去，有事自然會差人找你。”</p>
“學生願追隨大人左右！”</p>
薛瑞忙跟了上去，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名場麵，他哪肯錯過。</p>
於謙聞言腳下一頓，轉頭問薛瑞：“這刀劍無眼，你就不怕被傷著？”</p>
“大丈夫死又何懼，學生雖然年幼，卻也有殺敵報國之誌！”</p>
薛瑞大言不慚道。</p>
這話從一個毛頭小子口說出來，有著極強的反差感，於謙身後的幾個親衛聽完，都有些忍俊不禁，要不是不合時宜，他們肯定會忍不住笑出聲來。</p>
倒是於謙很欣賞他的勇氣，讚道：</p>
“不錯，頗有誌氣，倒是讓老夫刮目相看，也罷，既然你要跟來，就隨了你的願就是。”</p>
說吧，就讓役夫多牽一匹馬給薛瑞。</p>
於謙和四個親衛先後上了馬，也不多說，揚鞭打馬朝德勝門行去。</p>
薛瑞先前倒是騎過幾次馬，不過都是在自家院子兜圈子，還沒騎到外麵去過，馬術自然算不得多精湛。</p>
此時見於謙幾人都沒了蹤影，他隻能一咬牙跨上了馬背。</p>
好在，這是匹溫順的母馬，對薛瑞的命令十分配合，他試著慢行了幾步，這才輕喝著加速，朝於謙追了過去。</p>
緊趕慢趕，到德勝門時，於謙早已下馬，正在城下讓士卒披掛著甲。</p>
薛瑞一看這架勢，心裏就是一突。</p>
先前他以為於謙巡視城防，最多也就在城頭看看。</p>
明軍列陣護城河彼岸，離城頭遠著呢，就算瓦剌人弓弩再厲害，這箭失也射不到城頭來，基本沒有什麽風險。</p>
不成想，於謙現在竟然穿上了厚重鎧甲，這分明是有出城的打算。</p>
剛才他為了表現自己的無畏精神，大言不慚說要殺敵報國。</p>
不料，於謙真信了他這鬼話，此時於謙要出城，自己是跟還是不跟？</p>
正擔憂著，就聽於謙道：“給這小子一副甲，他也要隨本官出城去。”</p>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薛瑞聞言，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p>
早知道要出城去，他就不吹這個牛皮了，現在想反悔也拉不下這個麵子。</p>
很快，城下士卒就給薛瑞找到一副鎧甲。</p>
這已經是最小的尺寸，可薛瑞套在身上，卻整整大了一圈，看起來頗有些滑稽。</p>
試著走了幾步，薛瑞就感覺腳步沉重了不少，別說是上陣殺敵了，就是讓他列陣站上半個時辰，恐怕都要累的暈厥過去。</p>
待於謙跟看守城門的將官交代完一些事項後，轉頭見薛瑞穿好了甲，就揮手道：“隨老夫上城！”</p>
“是。”</p>
薛瑞心情忐忑，亦步亦趨跟了上去。</p>
隻爬上城頭，就累的他氣喘籲籲。</p>
不過，他現在都沒心思休息，立馬奔向牆垛，朝遠處張望，看外麵情勢如何。</p>
於謙站在城上，手搭涼棚，放眼遠眺，片刻後才對薛瑞道：</p>
“先前你做夢都想著手刃也先，如今機會來了，敢不敢隨老夫出城一戰？”</p>
“這，小子敢是敢，就怕輪不到我出手……”</p>
薛瑞遲疑道。</p>
“哈哈！”</p>
於謙大笑兩聲，對左右道：“準備放吊籃！”</p>
“是！”</p>
城頭守衛士兵應諾。</p>
薛瑞這才看到，城頭上有一具一人高的絞盤，架子上用粗繩拴著一個大竹筐。</p>
現在城門封閉，要下城去就隻能靠這竹筐了。</p>
“這玩意一點安全保障都沒有，萬一竹筐翻了豈不是要摔死？”</p>
薛瑞隻是看了一眼，就感覺雙腿打顫，要不是怕在於謙心裏人設崩塌，他現在恨不得撒丫子跑路。</p>
不成想，於謙卻一臉風輕雲澹，踩著城頭直接跨進大竹筐裏，吩咐道：“放吊籃吧。”</p>
得了命令，城頭幾個士兵緩緩轉動絞盤，將於謙一點一點放下城頭。</p>
等幾個親衛也跟著下去，薛瑞隻好硬著頭皮上前，準備爬上城頭鑽進吊籃。</p>
不成想，這腿剛抬起來，就被放吊籃的士兵一把揪了回來。</p>
薛瑞不明所以，正疑惑間，對聽士兵對他咧嘴笑道：</p>
“部堂剛才說了，這上陣殺敵的事自有咱爺們頂著，還輪不到你個小娃娃上陣，你且在城頭上看著就是！”</p>
“這……”</p>
看著走入軍陣的於謙，薛瑞隻覺得他的身影堪比山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