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三國：曹操和劉備扶我登基 作者：牛奶糖糖塘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河東解良縣，郊外的一處農家，家境絕非殷實，但簡陋中透出整潔，可見日子過得還算安穩。</p>
一個六、七歲的毛頭丫頭靠著床邊好奇的看著陌生人，另一個快周歲的娃娃已經會爬了。</p>
張玉蘭喬裝一番後來到這裏，他緩緩打量著房間，將幾匹布絹放下。</p>
一對老邁的夫妻趕忙迎上。</p>
“姑娘就是在村裏打聽‘秦家’與‘胡人’劫掠的那位吧？”</p>
張玉蘭的傷並沒有完全痊愈，她一手捂著肩口，似乎，今日已經有些疲倦。</p>
她一邊點了點頭，目光望向那丫頭與周歲的娃娃</p>
“我聽說，這孩子的父親就是…”</p>
“唉…”不等她把話講完，農夫“唉”的一聲長歎口氣，“就是打抱不平，救了一夥兒胡狗劫掠的商賈，於是就…就…”</p>
說到最後，農夫的語氣哽咽，老婦人卻是哽咽著張口道：“還不是因為這個，得罪了‘秦家’，惹上了官司，判的是流放，可…可出了這解良縣還沒有百裏，就…就死在了一夥兒賊寇的手中，留下我們這…這一雙孩兒，還有…還有我們這倆白發人。”</p>
老婦人目眥欲裂…</p>
張玉蘭咬著牙…</p>
這段時間，她閑來無事，便喬裝一番，在解良縣中暗中探訪，去查查那“秦家”的底子。</p>
這不查不要緊，一查之下，許多人都知道，“秦家”與“胡狗”有所牽連，他們算是沆瀣一氣。</p>
特別是這處村落，因為距離縣城最遠，故而經常被“胡狗”劫掠，似乎人人口中都知道什麽，但人人又不敢說。</p>
打聽到最後，許多人指著這件茅草屋，讓張玉蘭去這一家問。</p>
原來…</p>
這家的遭遇與關長生的一般無二，都是因為遇見不平，出手相助，從“胡虜”手中救下人，才被陷害，惹上官司。</p>
“那…孩子的娘呢？”</p>
張玉蘭接著問。</p>
可偏偏這一問，又問到了痛處…</p>
“冬”的一拳，那年邁的農夫握緊拳頭，一拳猛地砸在了桌桉上，本就不結實的桌桉整個搖晃了起來。</p>
“孩兒他娘，被…被那秦家老爺給擄走了。”老婦人咬著牙，一副恨意滿滿的模樣，可又…又無可奈何。</p>
“這是怎麽回事？”張玉蘭接著問。</p>
原來，是秦家將這農戶家的兒子流放之後，那秦家老爺秦牛又看上了這家的媳婦，於是勾結官府，做出偽證，證明這農戶家欠秦家十畝良田，這本是子虛烏有之事，可莫名的有許多人作證，還有那死去男人的畫押。</p>
這下假的也變成真的…</p>
秦家給這農戶兩條路，要麽欠債還錢，要麽把那小媳婦賣給他為婢。</p>
為了保全兩個孩子，媳婦隻能選擇後者。</p>
可…可又因為不堪秦府老爺那“非人”的“侮辱”，自縊而死…</p>
哪怕是這樣，秦家還不罷休，逼著農戶家還得還錢，每年收成的七成，都給搶走。</p>
如今這兩個年邁的老者，既要背負著這“莫須有”的債務，還得養大兩個孩子，他們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快要扛不住了。</p>
村裏很多人都知道這事兒，但…大家敢怒不敢言，誰也不敢去得罪秦家，誰也不敢去觸官老爺的眉頭。</p>
張玉蘭越聽越是憤怒。</p>
牙齒狠狠的咬住嘴唇。</p>
她原本以為，關大哥無辜下獄就已經夠冤枉了，可…可沒想到，這…這朗朗乾坤，河東解良縣竟宛若一處法外之地，竟是賊人為非作歹的地方。</p>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p>
最可怕的是，這裏就像是被蓋上一層黑色的布，根本沒人能看見…洛陽城距此太遠了，天子的眼睛更是被蒙蔽住了。</p>
“哇哇哇…”</p>
突然，不滿周歲的小孩子哇哇的哭出聲來。</p>
張玉蘭連忙問道：“他娘不在了，那奶水怎麽辦？”</p>
那樸實的老婦人無奈道：“村裏有好心人資助了些羊奶，湊合著喝吧…再不濟，還有一丁點米粥，也還能撐上幾天。”</p>
說著話，老婦人就將一些羊奶喂入小孩子的嘴裏。</p>
看著這小娃娃，老婦人終於露出一絲喜悅，像是苦難中的一丁丁慰藉，“你瞧，喝的多好。”</p>
張玉蘭感覺自己快要崩不住了，她下意識的從懷中又取出一袋錢幣。</p>
“這些留著，多給孩子買些吃的。”</p>
“錢你拿回去吧，我們不要！”年邁的農夫卻再度把錢袋交還給了張玉蘭。“一年來都沒人跟我們提起這事兒了，我跟老伴心裏麵憋得慌，你能來陪我們聊聊這事兒，也讓我們心裏舒坦一些，總好過漫漫長夜，睡不著覺。</p>
張玉蘭最後看了看孩子，“好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快快長大，快快長大…”</p>
說到這兒，她不露聲色的將錢袋藏進了床下。</p>
與這一對老夫婦道別後，就快速上了馬車。</p>
坐上馬車，張玉蘭感覺心已經痛的麻木了，她原本以為龍虎山那邊的百姓過的就夠慘了。</p>
哪曾想，比起那邊的窮與未開化，這邊老百姓惹上的這些無妄之災，更慘。</p>
馬車在向前行進。</p>
張玉蘭牙齒緊緊的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兒。</p>
…</p>
…</p>
夜深，萬籟俱寂，突然，一列列黑衣人的腳步聲與刀刃的摩挲聲響起。</p>
火把照亮了幽深綿長的村落，文醜背著手走過來對領頭的山賊說道：“動作快點兒，做完後，一把火燒了。”</p>
親兵嬉笑，“又不是頭一回了，醜爺放心。”</p>
說著，轉身一揮手，一幹賊人穿著胡人的衣袍、馬靴如狼似虎的衝進村落內。</p>
文醜站在村口，很快便聽到村落中傳來的哭喊、叫罵聲。</p>
這些賊子肆意的打砸擄掠，有的從屋內拖出女人，有的懷著錢糧步帛，村民們哀聲四起，場麵一片混亂。</p>
甚至，已經有血從屍體中不斷的延出。</p>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人馳馬急入，一鞭子撩翻了一名帶頭劫掠的“賊子”。</p>
“你…你在幹什麽？都給我住手！”</p>
來人正是秦宜祿，秦家的嫡長子。</p>
他是見過文醜的，也知道父親與文醜聯合起來，做過的那些勾當。</p>
可劫掠村民，這…這已經是許久沒有做過的事兒了。</p>
這讓讀過書的他根本無法接受。</p>
秦宜祿滿臉怒色的下馬，“誰允許你們劫掠村子的？你們不知道，這些是解良縣的百姓麽？”</p>
一名賊人認出了秦宜祿，小聲道。</p>
“秦公子，這是上麵派的活兒，咱們也隻是奉命行事。”</p>
秦宜祿冷笑。“我怎麽沒聽說過，官府下達了這劫掠村子的命令？”他環視左右，冷冷道：“滾，還不給我滾！”</p>
沒有一個賊子離開，大家麵麵相覷，為難的看著秦宜祿。</p>
得虧他是秦家的嫡長子，秦老爺與“醜爺”乃是深度合作，否則…“竊天塢”才不慣著他。</p>
“哈哈哈…”</p>
突然，村口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秦公子啊。”</p>
秦宜祿扭頭看到文醜，他也用敬稱：“醜爺…”</p>
“怎麽，哪個不長眼睛的惹到了秦公子？”</p>
文醜也算是給足了秦宜祿麵子。</p>
秦宜祿憤憤道：“醜爺，帶著你的人離開吧，這些百姓早就沒有油水了，又何苦為難他們呢？那些往來商賈，還不夠劫的麽？”</p>
“嗬嗬？”文醜冷笑一聲，“秦公子啊，你爹說你讀書都讀傻了，我起初還不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啊，哈哈！”</p>
“醜爺…”</p>
“別在這兒攔老子，這事兒回去問問你爹，你以為弟兄們晚上不睡覺，都想來這兒？就是你爹派我們來的，他可不是讓咱們竊天塢劫掠這村子，而是…”文醜的眼眸中帶著冷意。“而是要殺了他們，一個不留。”</p>
啊…啊…</p>
秦宜祿大驚。</p>
文醜卻是一揮手，當即吩咐這些賊子。“秦公子說了，這群窮鬼都沒什麽油水了，直接給老子放火，要是讓老子知道，有誰私藏小娘皮，老子扒了他的皮！”</p>
“是…”</p>
“……”</p>
秦宜祿還想勸。</p>
可眼睜睜的看著大火蔓延，將整個村落燒毀，也包括那間屋子裏的一對老邁的夫婦，還有那六、七歲的毛頭丫頭、不足滿月的稚子。</p>
有人擔心，他們把一些不該說的說出去。</p>
而最容易的辦法，就是永遠讓他們閉嘴。</p>
…</p>
…</p>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解良縣斑駁的城樓上，張玉蘭走過城門，打算再去給那一對農家夫婦送去些布絹。</p>
剛出城門，就看到城門口圍著大量的百姓，人聲嘈雜，不禁湊過去去看。</p>
隻見一個老叟正在當中講述。</p>
“沒了，全沒了…整個李家村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盡，一個都沒跑出來，沒了…全沒了。”</p>
李…</p>
李家村？</p>
張玉蘭一怔。</p>
那不就是…就是昨日她去拜訪的那個村落麽？那…那一對老夫婦，那七歲的女娃，那不滿一周歲的孺子？</p>
張玉蘭的眼眸瞬間瞪大，幾乎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麽。</p>
老百姓們莫不膽戰心驚的交頭私語。</p>
“聽說是朝廷派了一個督郵過來，會不會是…秦家怕泄露了什麽，於是就滅口？”</p>
“秦家做的傷天害理的事兒還少麽？”</p>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悄悄的傳來。“都不要說了，昨夜李家村能被燒成灰盡，咱們要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也會被燒成灰盡。”</p>
“那督郵…”</p>
“都閉上嘴巴，對咱們都好！”</p>
果然，這個“明事理”者一句話脫口…</p>
整個城樓下陷入了沉寂，沒有一個人再敢說話。</p>
這時，一個文吏登上城門，居高臨下的宣讀著縣長的文書。“昨夜，胡虜劫掠李家村，焚盡李家村，罪行滔天，為非作歹，為驅逐胡人，現征全縣男丁組建‘滅胡營’，全縣凡家中有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男丁者，一家出一人征召入營，違者斬首示眾！各人所需軍餉，由各家自行承擔。”</p>
張玉蘭默默聆聽。</p>
一幹百姓們默默聆聽，這哪裏是征召男丁，這分明是把男丁都集結起來，威脅家小，不許亂說，這是要阻塞言路。</p>
張玉蘭隻覺得雙腿一個踉蹌。</p>
“咳咳”…</p>
她劇烈的咳出聲來，肩膀處的傷口像是撕裂開了一般，疼的厲害。</p>
她感覺雙腿一軟，整個人就快要倒地。</p>
卻在這時，有兩個男子扶住了她。</p>
連帶著，傳出細微的輕響。</p>
“聖女在上，我等‘鬼卒’奉大祭酒之命來接聖女，大祭酒已經在路上，就要趕到這解良縣地境。”</p>
“可…我還沒有調查清楚，還有…還有昨夜的那把火。”</p>
張玉蘭無比哀婉的開口。</p>
鬼卒沉吟了一下，還是張口道：“這是大祭酒的命令，聖女且放心，其它的調查，交給我們…如今，這解良城裏危險，大祭酒擔心聖女的安危，當先出城。”</p>
聽到是夫君的命令，張玉蘭不再反對，她被攙扶著坐上了馬車。</p>
她已經痛苦的快要麻木了。</p>
終於，她忍不住，還是捂著嘴哭了出來。</p>
…</p>
…</p>
四月，已經入了夏，蟬鳴不絕於耳。</p>
詩書傳承的家族，都會在這個月份往地上鋪出油紙，然後將藏書一卷卷展開，在太陽下曬一曬。</p>
人言“六月六”曬紅綠，那時候曬的是衣服，可“三伏乘朝爽，閑庭散舊編”四月四則是曬書節。</p>
區別於富有詩書傳承的家族很文雅的曬書，尋常的百姓在四月會變得很忙碌。</p>
前麵就提到過，立夏這一天，蠶的食量會大增，等蠶開始吐絲，大雨也差不多開始了，大豆、小豆、黍，都是這個時間種植。</p>
往往，在四月時，農戶家庭中，男女都要一同去耕種，比如漢高祖劉邦當亭長的時候，就是呂雉帶著一對兒女去地裏除草。</p>
同樣的，在四月，農戶還有兩項重要的工作，那便是製“醋”，特別是山西這邊。</p>
當然，這個時代，它還不叫醋，叫“醯”醬。</p>
除此之外，就是瘋漲的野草也要割下來，燒成灰，用這些草木灰來充當耕地的肥料。</p>
柳羽的馬車正行至一片片莊稼地旁…</p>
本該農忙時揮汗如雨的情景，可在柳羽看來，卻是大片的耕地，卻沒有人種植。</p>
“不對呀…”</p>
柳羽感慨一聲。</p>
“啥不對呀？”</p>
同樣坐在馬車裏的張飛嚷嚷道：“你還不對呢？依我看，你這麽慢悠悠的坐著馬車走，才不對呢！”</p>
“我說的不是這個。”柳羽指向周圍的田畝。“且不說這個季節該種植的農作物，單單去年種植的蕪菁、芥菜和冬葵這些食物，也已經可以收獲了，甚至‘薤（xie）白頭’（小蒜）也可以收了。”</p>
穿越前，柳羽是農村家庭的孩子，對這些農作物很熟悉。</p>
加上熟讀《四民月令》這類的農業書籍。</p>
按照記載，四月份能聽到布穀鳥叫聲的時候，就是小蒜，啊不，就是這個時期，被稱作為薤白頭的農作物可以收獲的時候，再種下去反而不好。</p>
可…這等關鍵時期，怎生整個莊稼地裏，沒有人呢？</p>
這太古怪了！</p>
“那紅臉再有三日就要問斬了，你咋還在關注著這收成的事兒？”張飛惱了，“還有，咱能不能騎馬啊，這坐馬車忒慢了，要還是俺騎馬，早就到了。”</p>
“到了才麻煩呢！”柳羽回了一句…</p>
“啥？”張飛沒聽懂。</p>
“你這長相、膚色這般容易辨識，我們要是騎馬，那不就打草驚蛇了？”柳羽張口道：“何況，咱們走的雖慢，可有的人走的快呀。”</p>
“可那紅臉隻有三天了。”張飛還是有些擔心。</p>
“那也得先收集情報，魯莽解決不了問題。”柳羽算算，他是比荀或提前兩天動身的，那麽…荀或這督郵趕到解良郡時，剛剛能趕上。</p>
</p>
“那玉蘭妹子呢？”張飛連忙問道。“怎麽說，玉蘭妹子也是你夫人哪，怎麽也不見你擔心她了？還不急著進城？”</p>
提到張玉蘭，柳羽澹澹一笑。“擔心又不是嘴上說說的，我已經派人提前將她接出來了。”</p>
話音剛落。</p>
“得得得…”</p>
馬兒發出了一聲嘶鳴，原來是幾名鬼卒在官道上攔住了馬車。</p>
“大祭酒。”</p>
柳羽掀開車簾。“怎麽？”</p>
“依大祭酒的吩咐，在解良縣城郊外，租下了一間農舍，聖女也已經被安置好了。”鬼卒稟報道。</p>
“前麵領路，去農舍。”</p>
“是！”</p>
柳羽與鬼卒的對話極快，快到張飛有點跟不上…</p>
過了半晌，他才一敲腦門，“噢，俺明白了，你這小觀主早就提前派人到那解良縣了？”</p>
好慢的腦回路…</p>
陸羽樂了，他朝張飛笑笑，不再言語。</p>
哪怕是初來乍到，他已經感覺出這解良縣有些詭異了。</p>
傳聞中，有胡虜劫持往來商賈、馬隊，可他們一路行來，並沒有遇到任何胡虜。</p>
且…</p>
農忙之時，整個耕地竟沒有一個農人？</p>
這些都很詭異。</p>
呼…</p>
輕輕的呼出口氣，柳羽一邊凝眉望著窗外，一邊輕聲感慨。“這河東解良縣，不簡單哪！”</p>
…</p>
…</p>
被火焚盡的村落，萬木蕭條，到處都是斷壁殘垣。</p>
誰能想到，昨日還是欣欣向榮的一方淨土，今日竟成如此破敗的景象。</p>
一座荒涼的墳前，隻立了一個簡單的木碑，寫這“李家村四十七人之墓”這樣的字眼。</p>
因為沒有親人，也沒有人敢來辦喪事兒。</p>
人人都有自己的顧慮與忌憚。</p>
這就是亂世中，一個再普通不過村落的歸宿。</p>
張玉蘭跪在墓碑前，慢慢說，“是，是我害了你們…”</p>
其實，這與她無關。</p>
甚至，當權者都不知道張玉蘭來過這邊。</p>
他們隻是純粹的要堵上所有人的嘴巴罷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p>
踏…</p>
踏…</p>
柳羽在一幹鬼卒的領路下，緩緩走到此間。</p>
他看了看張玉蘭，又看了看這墓碑，猜到了一些什麽，可這種時候，似乎…什麽話都顯得蒼白無力。</p>
張玉蘭注意到了身後有人，轉過頭正看到柳羽，那通紅的雙眸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般的湧出。</p>
柳羽上前一步，張玉蘭就把頭埋在他的懷中，輕聲啜泣。</p>
“都怪我，都怪我…”</p>
她的兩頰通紅，嘴唇幹裂，這讓柳羽的心猛地就沉了下來。</p>
似乎…</p>
此行，除了擔負著救出“關長生”的重任外，又多出一些別的、重要的使命。</p>
這些“使命”已經開始呼喚著他。</p>
曹操曾經與柳羽交談時，特地提到過。</p>
太學畢業需要一篇壯遊報告，於是曹操出洛陽西路前行，本打算效彷“老子”過函穀關，去那人文輩出的弘農郡，然後向北去首陽山，去欣賞當年伯夷、叔齊隱居讓賢的地方，一路風景，一路春色。</p>
可沒想到…</p>
剛出洛陽看到的就是無比淒苦的眾生相。</p>
老百姓們被當地官員“吃拿卡要”，甚至扒皮抽筋、吃肉喝血這等行徑也是屢見不鮮，百姓們窮得隻剩下一條條苟延殘喘的性命。</p>
加上地震、水災、蟲災，一個地方受災，周圍四、五個郡縣都不得安寧，膽小的求親靠友，膽大的燒殺搶掠…</p>
可這些官老爺呢？</p>
他們何時在意過百姓們的生死？百姓們的命，在他們看來，從來就不是命！</p>
那時，柳羽聽曹操講，已經覺得大為震撼。</p>
可…那還是洛陽周遭，是司隸，是三輔之地，再遠了呢？</p>
比如這河東解良？</p>
類似這般，屠一個村的慘桉，又能找誰做主？</p>
百姓們要麽就閉上嘴巴。</p>
要麽…</p>
很快，也會跟這些石碑下的可憐人一樣，被“莫須有”的罪名給除死。</p>
“是我…是我昨日來這邊探查，一定是我…是我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他們才會…才會屠戮了這村子，都怪我，都怪我。”</p>
張玉蘭的情緒依舊激動至極，一邊流淚，一邊說道。</p>
柳羽隻能輕拍他的後背，大致發生了什麽，沿途鬼卒已經簡單說明，柳羽連連寬慰。</p>
“他們的死與你無關…”</p>
“這些無辜的生命，九泉之下，他們一定希望有人替他們報仇，替他們討回公道，死者不能複生，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總該替他們做些什麽。”</p>
“至少，因為他們的死，能讓這片土地烏雲散盡，迎來光明，能給活著的人一份公理與正義，那…他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吧！”</p>
似乎是聽進去了柳羽的勸慰…</p>
張玉蘭緩緩的抬起頭，“如果，如果有一日能替他們討回公道，我一定…一定為他們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請最好的石工鐫刻，寫上每一個村民的名字。”</p>
呼…</p>
柳羽輕呼口氣，再度拍了拍張玉蘭的後背。</p>
——“玉蘭姐，你已經做的夠多了。”</p>
——“接下來，交給我，信我。”</p>
…</p>
…</p>
一個六、七歲的毛頭丫頭靠著床邊好奇的看著陌生人，另一個快周歲的娃娃已經會爬了。</p>
張玉蘭喬裝一番後來到這裏，他緩緩打量著房間，將幾匹布絹放下。</p>
一對老邁的夫妻趕忙迎上。</p>
“姑娘就是在村裏打聽‘秦家’與‘胡人’劫掠的那位吧？”</p>
張玉蘭的傷並沒有完全痊愈，她一手捂著肩口，似乎，今日已經有些疲倦。</p>
她一邊點了點頭，目光望向那丫頭與周歲的娃娃</p>
“我聽說，這孩子的父親就是…”</p>
“唉…”不等她把話講完，農夫“唉”的一聲長歎口氣，“就是打抱不平，救了一夥兒胡狗劫掠的商賈，於是就…就…”</p>
說到最後，農夫的語氣哽咽，老婦人卻是哽咽著張口道：“還不是因為這個，得罪了‘秦家’，惹上了官司，判的是流放，可…可出了這解良縣還沒有百裏，就…就死在了一夥兒賊寇的手中，留下我們這…這一雙孩兒，還有…還有我們這倆白發人。”</p>
老婦人目眥欲裂…</p>
張玉蘭咬著牙…</p>
這段時間，她閑來無事，便喬裝一番，在解良縣中暗中探訪，去查查那“秦家”的底子。</p>
這不查不要緊，一查之下，許多人都知道，“秦家”與“胡狗”有所牽連，他們算是沆瀣一氣。</p>
特別是這處村落，因為距離縣城最遠，故而經常被“胡狗”劫掠，似乎人人口中都知道什麽，但人人又不敢說。</p>
打聽到最後，許多人指著這件茅草屋，讓張玉蘭去這一家問。</p>
原來…</p>
這家的遭遇與關長生的一般無二，都是因為遇見不平，出手相助，從“胡虜”手中救下人，才被陷害，惹上官司。</p>
“那…孩子的娘呢？”</p>
張玉蘭接著問。</p>
可偏偏這一問，又問到了痛處…</p>
“冬”的一拳，那年邁的農夫握緊拳頭，一拳猛地砸在了桌桉上，本就不結實的桌桉整個搖晃了起來。</p>
“孩兒他娘，被…被那秦家老爺給擄走了。”老婦人咬著牙，一副恨意滿滿的模樣，可又…又無可奈何。</p>
“這是怎麽回事？”張玉蘭接著問。</p>
原來，是秦家將這農戶家的兒子流放之後，那秦家老爺秦牛又看上了這家的媳婦，於是勾結官府，做出偽證，證明這農戶家欠秦家十畝良田，這本是子虛烏有之事，可莫名的有許多人作證，還有那死去男人的畫押。</p>
這下假的也變成真的…</p>
秦家給這農戶兩條路，要麽欠債還錢，要麽把那小媳婦賣給他為婢。</p>
為了保全兩個孩子，媳婦隻能選擇後者。</p>
可…可又因為不堪秦府老爺那“非人”的“侮辱”，自縊而死…</p>
哪怕是這樣，秦家還不罷休，逼著農戶家還得還錢，每年收成的七成，都給搶走。</p>
如今這兩個年邁的老者，既要背負著這“莫須有”的債務，還得養大兩個孩子，他們的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快要扛不住了。</p>
村裏很多人都知道這事兒，但…大家敢怒不敢言，誰也不敢去得罪秦家，誰也不敢去觸官老爺的眉頭。</p>
張玉蘭越聽越是憤怒。</p>
牙齒狠狠的咬住嘴唇。</p>
她原本以為，關大哥無辜下獄就已經夠冤枉了，可…可沒想到，這…這朗朗乾坤，河東解良縣竟宛若一處法外之地，竟是賊人為非作歹的地方。</p>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p>
最可怕的是，這裏就像是被蓋上一層黑色的布，根本沒人能看見…洛陽城距此太遠了，天子的眼睛更是被蒙蔽住了。</p>
“哇哇哇…”</p>
突然，不滿周歲的小孩子哇哇的哭出聲來。</p>
張玉蘭連忙問道：“他娘不在了，那奶水怎麽辦？”</p>
那樸實的老婦人無奈道：“村裏有好心人資助了些羊奶，湊合著喝吧…再不濟，還有一丁點米粥，也還能撐上幾天。”</p>
說著話，老婦人就將一些羊奶喂入小孩子的嘴裏。</p>
看著這小娃娃，老婦人終於露出一絲喜悅，像是苦難中的一丁丁慰藉，“你瞧，喝的多好。”</p>
張玉蘭感覺自己快要崩不住了，她下意識的從懷中又取出一袋錢幣。</p>
“這些留著，多給孩子買些吃的。”</p>
“錢你拿回去吧，我們不要！”年邁的農夫卻再度把錢袋交還給了張玉蘭。“一年來都沒人跟我們提起這事兒了，我跟老伴心裏麵憋得慌，你能來陪我們聊聊這事兒，也讓我們心裏舒坦一些，總好過漫漫長夜，睡不著覺。</p>
張玉蘭最後看了看孩子，“好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快快長大，快快長大…”</p>
說到這兒，她不露聲色的將錢袋藏進了床下。</p>
與這一對老夫婦道別後，就快速上了馬車。</p>
坐上馬車，張玉蘭感覺心已經痛的麻木了，她原本以為龍虎山那邊的百姓過的就夠慘了。</p>
哪曾想，比起那邊的窮與未開化，這邊老百姓惹上的這些無妄之災，更慘。</p>
馬車在向前行進。</p>
張玉蘭牙齒緊緊的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兒。</p>
…</p>
…</p>
夜深，萬籟俱寂，突然，一列列黑衣人的腳步聲與刀刃的摩挲聲響起。</p>
火把照亮了幽深綿長的村落，文醜背著手走過來對領頭的山賊說道：“動作快點兒，做完後，一把火燒了。”</p>
親兵嬉笑，“又不是頭一回了，醜爺放心。”</p>
說著，轉身一揮手，一幹賊人穿著胡人的衣袍、馬靴如狼似虎的衝進村落內。</p>
文醜站在村口，很快便聽到村落中傳來的哭喊、叫罵聲。</p>
這些賊子肆意的打砸擄掠，有的從屋內拖出女人，有的懷著錢糧步帛，村民們哀聲四起，場麵一片混亂。</p>
甚至，已經有血從屍體中不斷的延出。</p>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人馳馬急入，一鞭子撩翻了一名帶頭劫掠的“賊子”。</p>
“你…你在幹什麽？都給我住手！”</p>
來人正是秦宜祿，秦家的嫡長子。</p>
他是見過文醜的，也知道父親與文醜聯合起來，做過的那些勾當。</p>
可劫掠村民，這…這已經是許久沒有做過的事兒了。</p>
這讓讀過書的他根本無法接受。</p>
秦宜祿滿臉怒色的下馬，“誰允許你們劫掠村子的？你們不知道，這些是解良縣的百姓麽？”</p>
一名賊人認出了秦宜祿，小聲道。</p>
“秦公子，這是上麵派的活兒，咱們也隻是奉命行事。”</p>
秦宜祿冷笑。“我怎麽沒聽說過，官府下達了這劫掠村子的命令？”他環視左右，冷冷道：“滾，還不給我滾！”</p>
沒有一個賊子離開，大家麵麵相覷，為難的看著秦宜祿。</p>
得虧他是秦家的嫡長子，秦老爺與“醜爺”乃是深度合作，否則…“竊天塢”才不慣著他。</p>
“哈哈哈…”</p>
突然，村口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秦公子啊。”</p>
秦宜祿扭頭看到文醜，他也用敬稱：“醜爺…”</p>
“怎麽，哪個不長眼睛的惹到了秦公子？”</p>
文醜也算是給足了秦宜祿麵子。</p>
秦宜祿憤憤道：“醜爺，帶著你的人離開吧，這些百姓早就沒有油水了，又何苦為難他們呢？那些往來商賈，還不夠劫的麽？”</p>
“嗬嗬？”文醜冷笑一聲，“秦公子啊，你爹說你讀書都讀傻了，我起初還不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啊，哈哈！”</p>
“醜爺…”</p>
“別在這兒攔老子，這事兒回去問問你爹，你以為弟兄們晚上不睡覺，都想來這兒？就是你爹派我們來的，他可不是讓咱們竊天塢劫掠這村子，而是…”文醜的眼眸中帶著冷意。“而是要殺了他們，一個不留。”</p>
啊…啊…</p>
秦宜祿大驚。</p>
文醜卻是一揮手，當即吩咐這些賊子。“秦公子說了，這群窮鬼都沒什麽油水了，直接給老子放火，要是讓老子知道，有誰私藏小娘皮，老子扒了他的皮！”</p>
“是…”</p>
“……”</p>
秦宜祿還想勸。</p>
可眼睜睜的看著大火蔓延，將整個村落燒毀，也包括那間屋子裏的一對老邁的夫婦，還有那六、七歲的毛頭丫頭、不足滿月的稚子。</p>
有人擔心，他們把一些不該說的說出去。</p>
而最容易的辦法，就是永遠讓他們閉嘴。</p>
…</p>
…</p>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解良縣斑駁的城樓上，張玉蘭走過城門，打算再去給那一對農家夫婦送去些布絹。</p>
剛出城門，就看到城門口圍著大量的百姓，人聲嘈雜，不禁湊過去去看。</p>
隻見一個老叟正在當中講述。</p>
“沒了，全沒了…整個李家村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盡，一個都沒跑出來，沒了…全沒了。”</p>
李…</p>
李家村？</p>
張玉蘭一怔。</p>
那不就是…就是昨日她去拜訪的那個村落麽？那…那一對老夫婦，那七歲的女娃，那不滿一周歲的孺子？</p>
張玉蘭的眼眸瞬間瞪大，幾乎不敢相信聽到了什麽。</p>
老百姓們莫不膽戰心驚的交頭私語。</p>
“聽說是朝廷派了一個督郵過來，會不會是…秦家怕泄露了什麽，於是就滅口？”</p>
“秦家做的傷天害理的事兒還少麽？”</p>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悄悄的傳來。“都不要說了，昨夜李家村能被燒成灰盡，咱們要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也會被燒成灰盡。”</p>
“那督郵…”</p>
“都閉上嘴巴，對咱們都好！”</p>
果然，這個“明事理”者一句話脫口…</p>
整個城樓下陷入了沉寂，沒有一個人再敢說話。</p>
這時，一個文吏登上城門，居高臨下的宣讀著縣長的文書。“昨夜，胡虜劫掠李家村，焚盡李家村，罪行滔天，為非作歹，為驅逐胡人，現征全縣男丁組建‘滅胡營’，全縣凡家中有十五以上，六十以下男丁者，一家出一人征召入營，違者斬首示眾！各人所需軍餉，由各家自行承擔。”</p>
張玉蘭默默聆聽。</p>
一幹百姓們默默聆聽，這哪裏是征召男丁，這分明是把男丁都集結起來，威脅家小，不許亂說，這是要阻塞言路。</p>
張玉蘭隻覺得雙腿一個踉蹌。</p>
“咳咳”…</p>
她劇烈的咳出聲來，肩膀處的傷口像是撕裂開了一般，疼的厲害。</p>
她感覺雙腿一軟，整個人就快要倒地。</p>
卻在這時，有兩個男子扶住了她。</p>
連帶著，傳出細微的輕響。</p>
“聖女在上，我等‘鬼卒’奉大祭酒之命來接聖女，大祭酒已經在路上，就要趕到這解良縣地境。”</p>
“可…我還沒有調查清楚，還有…還有昨夜的那把火。”</p>
張玉蘭無比哀婉的開口。</p>
鬼卒沉吟了一下，還是張口道：“這是大祭酒的命令，聖女且放心，其它的調查，交給我們…如今，這解良城裏危險，大祭酒擔心聖女的安危，當先出城。”</p>
聽到是夫君的命令，張玉蘭不再反對，她被攙扶著坐上了馬車。</p>
她已經痛苦的快要麻木了。</p>
終於，她忍不住，還是捂著嘴哭了出來。</p>
…</p>
…</p>
四月，已經入了夏，蟬鳴不絕於耳。</p>
詩書傳承的家族，都會在這個月份往地上鋪出油紙，然後將藏書一卷卷展開，在太陽下曬一曬。</p>
人言“六月六”曬紅綠，那時候曬的是衣服，可“三伏乘朝爽，閑庭散舊編”四月四則是曬書節。</p>
區別於富有詩書傳承的家族很文雅的曬書，尋常的百姓在四月會變得很忙碌。</p>
前麵就提到過，立夏這一天，蠶的食量會大增，等蠶開始吐絲，大雨也差不多開始了，大豆、小豆、黍，都是這個時間種植。</p>
往往，在四月時，農戶家庭中，男女都要一同去耕種，比如漢高祖劉邦當亭長的時候，就是呂雉帶著一對兒女去地裏除草。</p>
同樣的，在四月，農戶還有兩項重要的工作，那便是製“醋”，特別是山西這邊。</p>
當然，這個時代，它還不叫醋，叫“醯”醬。</p>
除此之外，就是瘋漲的野草也要割下來，燒成灰，用這些草木灰來充當耕地的肥料。</p>
柳羽的馬車正行至一片片莊稼地旁…</p>
本該農忙時揮汗如雨的情景，可在柳羽看來，卻是大片的耕地，卻沒有人種植。</p>
“不對呀…”</p>
柳羽感慨一聲。</p>
“啥不對呀？”</p>
同樣坐在馬車裏的張飛嚷嚷道：“你還不對呢？依我看，你這麽慢悠悠的坐著馬車走，才不對呢！”</p>
“我說的不是這個。”柳羽指向周圍的田畝。“且不說這個季節該種植的農作物，單單去年種植的蕪菁、芥菜和冬葵這些食物，也已經可以收獲了，甚至‘薤（xie）白頭’（小蒜）也可以收了。”</p>
穿越前，柳羽是農村家庭的孩子，對這些農作物很熟悉。</p>
加上熟讀《四民月令》這類的農業書籍。</p>
按照記載，四月份能聽到布穀鳥叫聲的時候，就是小蒜，啊不，就是這個時期，被稱作為薤白頭的農作物可以收獲的時候，再種下去反而不好。</p>
可…這等關鍵時期，怎生整個莊稼地裏，沒有人呢？</p>
這太古怪了！</p>
“那紅臉再有三日就要問斬了，你咋還在關注著這收成的事兒？”張飛惱了，“還有，咱能不能騎馬啊，這坐馬車忒慢了，要還是俺騎馬，早就到了。”</p>
“到了才麻煩呢！”柳羽回了一句…</p>
“啥？”張飛沒聽懂。</p>
“你這長相、膚色這般容易辨識，我們要是騎馬，那不就打草驚蛇了？”柳羽張口道：“何況，咱們走的雖慢，可有的人走的快呀。”</p>
“可那紅臉隻有三天了。”張飛還是有些擔心。</p>
“那也得先收集情報，魯莽解決不了問題。”柳羽算算，他是比荀或提前兩天動身的，那麽…荀或這督郵趕到解良郡時，剛剛能趕上。</p>
</p>
“那玉蘭妹子呢？”張飛連忙問道。“怎麽說，玉蘭妹子也是你夫人哪，怎麽也不見你擔心她了？還不急著進城？”</p>
提到張玉蘭，柳羽澹澹一笑。“擔心又不是嘴上說說的，我已經派人提前將她接出來了。”</p>
話音剛落。</p>
“得得得…”</p>
馬兒發出了一聲嘶鳴，原來是幾名鬼卒在官道上攔住了馬車。</p>
“大祭酒。”</p>
柳羽掀開車簾。“怎麽？”</p>
“依大祭酒的吩咐，在解良縣城郊外，租下了一間農舍，聖女也已經被安置好了。”鬼卒稟報道。</p>
“前麵領路，去農舍。”</p>
“是！”</p>
柳羽與鬼卒的對話極快，快到張飛有點跟不上…</p>
過了半晌，他才一敲腦門，“噢，俺明白了，你這小觀主早就提前派人到那解良縣了？”</p>
好慢的腦回路…</p>
陸羽樂了，他朝張飛笑笑，不再言語。</p>
哪怕是初來乍到，他已經感覺出這解良縣有些詭異了。</p>
傳聞中，有胡虜劫持往來商賈、馬隊，可他們一路行來，並沒有遇到任何胡虜。</p>
且…</p>
農忙之時，整個耕地竟沒有一個農人？</p>
這些都很詭異。</p>
呼…</p>
輕輕的呼出口氣，柳羽一邊凝眉望著窗外，一邊輕聲感慨。“這河東解良縣，不簡單哪！”</p>
…</p>
…</p>
被火焚盡的村落，萬木蕭條，到處都是斷壁殘垣。</p>
誰能想到，昨日還是欣欣向榮的一方淨土，今日竟成如此破敗的景象。</p>
一座荒涼的墳前，隻立了一個簡單的木碑，寫這“李家村四十七人之墓”這樣的字眼。</p>
因為沒有親人，也沒有人敢來辦喪事兒。</p>
人人都有自己的顧慮與忌憚。</p>
這就是亂世中，一個再普通不過村落的歸宿。</p>
張玉蘭跪在墓碑前，慢慢說，“是，是我害了你們…”</p>
其實，這與她無關。</p>
甚至，當權者都不知道張玉蘭來過這邊。</p>
他們隻是純粹的要堵上所有人的嘴巴罷了，防民之口甚於防川！</p>
踏…</p>
踏…</p>
柳羽在一幹鬼卒的領路下，緩緩走到此間。</p>
他看了看張玉蘭，又看了看這墓碑，猜到了一些什麽，可這種時候，似乎…什麽話都顯得蒼白無力。</p>
張玉蘭注意到了身後有人，轉過頭正看到柳羽，那通紅的雙眸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般的湧出。</p>
柳羽上前一步，張玉蘭就把頭埋在他的懷中，輕聲啜泣。</p>
“都怪我，都怪我…”</p>
她的兩頰通紅，嘴唇幹裂，這讓柳羽的心猛地就沉了下來。</p>
似乎…</p>
此行，除了擔負著救出“關長生”的重任外，又多出一些別的、重要的使命。</p>
這些“使命”已經開始呼喚著他。</p>
曹操曾經與柳羽交談時，特地提到過。</p>
太學畢業需要一篇壯遊報告，於是曹操出洛陽西路前行，本打算效彷“老子”過函穀關，去那人文輩出的弘農郡，然後向北去首陽山，去欣賞當年伯夷、叔齊隱居讓賢的地方，一路風景，一路春色。</p>
可沒想到…</p>
剛出洛陽看到的就是無比淒苦的眾生相。</p>
老百姓們被當地官員“吃拿卡要”，甚至扒皮抽筋、吃肉喝血這等行徑也是屢見不鮮，百姓們窮得隻剩下一條條苟延殘喘的性命。</p>
加上地震、水災、蟲災，一個地方受災，周圍四、五個郡縣都不得安寧，膽小的求親靠友，膽大的燒殺搶掠…</p>
可這些官老爺呢？</p>
他們何時在意過百姓們的生死？百姓們的命，在他們看來，從來就不是命！</p>
那時，柳羽聽曹操講，已經覺得大為震撼。</p>
可…那還是洛陽周遭，是司隸，是三輔之地，再遠了呢？</p>
比如這河東解良？</p>
類似這般，屠一個村的慘桉，又能找誰做主？</p>
百姓們要麽就閉上嘴巴。</p>
要麽…</p>
很快，也會跟這些石碑下的可憐人一樣，被“莫須有”的罪名給除死。</p>
“是我…是我昨日來這邊探查，一定是我…是我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他們才會…才會屠戮了這村子，都怪我，都怪我。”</p>
張玉蘭的情緒依舊激動至極，一邊流淚，一邊說道。</p>
柳羽隻能輕拍他的後背，大致發生了什麽，沿途鬼卒已經簡單說明，柳羽連連寬慰。</p>
“他們的死與你無關…”</p>
“這些無辜的生命，九泉之下，他們一定希望有人替他們報仇，替他們討回公道，死者不能複生，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總該替他們做些什麽。”</p>
“至少，因為他們的死，能讓這片土地烏雲散盡，迎來光明，能給活著的人一份公理與正義，那…他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吧！”</p>
似乎是聽進去了柳羽的勸慰…</p>
張玉蘭緩緩的抬起頭，“如果，如果有一日能替他們討回公道，我一定…一定為他們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請最好的石工鐫刻，寫上每一個村民的名字。”</p>
呼…</p>
柳羽輕呼口氣，再度拍了拍張玉蘭的後背。</p>
——“玉蘭姐，你已經做的夠多了。”</p>
——“接下來，交給我，信我。”</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