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怎麽樣帶錢婆婆進京就成了問題。


    事實上,錢婆婆所居之地離京城並不遠,不過百裏路程,但像錢婆婆這樣的狀況要想在這樣必定危機四伏的環境下進京,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要不再等等?”元黛猶豫著道:“等差不多的時候,我跟皇帝說有這麽個人,皇帝若真要保他自己的名聲,肯定會派人來請,你在這裏保護好錢婆婆就可以了。”


    “不行。”安鳳棲果斷否決:“這肯定不行,莫說實行性大小的問題,就是你在京的那份證據是假的,就極有可能被判定是你陷害忠良,到時候再加上民告官——說實話,你還會牽累上子書嵐卿,到時候,就是真的賠上了所有可以為元家洗雪的勢力了。”


    子書嵐卿……元黛搖搖頭笑了笑:“好,我知道了。那要不就多分幾路,重點保護錢婆婆,然後你我另一路走……也就隻有這個辦法了,笨辦法。”


    四月,芳菲盡。


    雖此處地勢算是比較高的地方,依舊花樹繁茂,但花朵也早已經盡所能盛放至極,時不時又瓣瓣芬芳飄落,在空中旋轉著,完成她化泥護花前的最後一次創造美麗的使命。落英繽紛,池塘水麵上那相互接壤著,幾乎鋪出一方青綠土地的蓮葉之間,已然伸出了嬌嫩的淺粉色菡萏骨朵兒。花落果結枝頭,夏天都要來了啊……抬頭望一眼清澈如一汪潭水般的湛藍天空,眼眶卻終還是包不住滾滾晶瑩,仍是自眼角滑落,深埋進少女的青絲,再消失不見。雙雙白鷺劃過天跡,掠過少女的視野,留下了淡淡的痕跡。


    出發當日起來時還是個大晴天,可到了午後要走時,忽然間就烏雲密布,陰沉沉的壓的人悶氣的不行,車廂披上一層厚重的雨布,馬車緩緩開起,未出兩步路,嘩的一下大雨忽至,沒一點兒預兆的砸下來,便隻聽得雨布上密密麻麻的聲音,聽的人心裏發緊。


    元黛不自覺的抓緊了身邊安鳳棲的衣袖,也絲毫沒看到安鳳棲嘴邊忽生的那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容。安鳳棲很滿足的被人依靠著,他淡淡笑著,看著車簾隨著車輪壓過泥濘道路的顛簸左右大幅搖擺著。


    山路並不好走,車廂晃的厲害,元黛有些暈車,她隻得忍下胃裏的翻騰靠在安鳳棲肩上,盡力催促自己進入睡眠狀態,然而雨聲太大,風聲又好像刻意不讓她好好休息似的,在車廂四周狂嘯,又夾雜著猿鳴聲聲,淒厲無比。安鳳棲拿出一個小瓶遞過去:“安眠的。”元黛想也沒想就吞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這破古代也有好藥還是心理作用促使,倒還真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而元黛是在一陣劇烈的打鬥聲中驚醒的,醒來時周遭一片昏黑,身子也倒著,像是馬車翻了。她掙紮起身,撐著猶還昏昏沉沉的腦袋,掀開雨布走出去,卻發現外麵早已打成了一片。地上橫七豎八的都是黑衣人,想必不是敵人就是安鳳棲的暗衛。暗自撫了撫心口自我安慰了一番,元黛小心翼翼的越過去,走到安鳳棲身邊,為了不做一個累贅,她非常乖巧的縮在了安鳳棲懷裏。


    她這個武功舞起來練半吊子都不一定算得上的人,鬥狠拚命式的這種死戰還是不要湊熱鬧的好。


    麵朝敵人的時候最容易忽略掉的是後背,而關注點最集中的是胸前,而雙手擺開禦敵架勢的時候最首先防護住的也是胸前,所以,要想讓一個人拚命護住你,最好的辦法就是牢牢貼住那個人的前胸,然後謹守一條準則那就是——那人往左你就往左,那人往右你就往右,當然這一條準則不是為的別的什麽遠大高深的目的,隻是不拖人後腿免得被揪著丟出安全區而已。


    而元黛和安鳳棲現在約莫就是這樣的一種關係。但是出乎意料的,忽的一劍砍來,安鳳棲習慣性的一側身避開,因為知道要保護元黛,所以又下意識的拉著元黛和自己一起側身,於是避開的距離就不夠了,一劍刺過來,把元黛的右臂膀上拉了好大一個口子。


    霎時戾氣染眸,安鳳棲一把揪住元黛往旁邊拽了拽,然後幾招式下去,招招奪命,一下子便放倒數人,可怎奈一路居然無知無覺的走到了懸崖邊。


    暗道不好,誰能想到這些人在打鬥的要拚上命的時候還能轉腦子還能想著把他往死路上引?


    現下身後即懸崖,退無可退。


    元黛望著身下這萬丈深淵,忽的笑了。


    想著這才多久啊,就又一次麵臨身前是敵背後是懸崖的境地,隻不過先前同行的是子書嵐卿,這次同行的是安鳳棲……


    天命如此,定數難違。


    崖下煙霧繚繞,朦朧的一片裏隱隱透著山石嶙峋的輪廓,沒有絲毫生物可於此生存似的,目光所及之處,莫說花朵藤蔓了,就連根雜草都沒有……


    這次可真是死路一條了。


    不過自己這一穿越,又多偷了這麽好些年活著了,也是值了的吧?可是,或許是偷生久了,不知足了,多活了幾年,現下還想再活下去……


    不夠那也不能了。


    敵人已在眼前。


    寒劍出鞘,嗖的一聲,利刃挾著寒風刺破雨幕,劍尖閃著銀光,令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霎時便已到心口命門前。


    元黛閉上了眼。


    一聲泣血長呼:“阿黛!”安鳳棲一躍而起撲過來,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合,強有力的力道把他們往前一送,身子驟然懸空。


    風在耳畔呢喃,她似乎是那麽的溫和,有溫柔的手臂緊緊環抱著她,氣流托著他們的腰背,卻也不可能送他們去往安全的地方。


    感覺就好像兒時被父親用有力的手臂高高舉起,她歡快的嗚嗚叫著,飛來飛去的玩著“飛機”的遊戲。似乎身體沒有了重量,如一片白羽飄揚空中,打著旋兒,一會兒往左去,一會兒往右來。


    安鳳棲猶緊緊抱著她,可這並不妨礙她張開雙臂迎接大地,去往她逃離了八年的歸宿。


    沒有什麽值得牽掛的了吧?好像,也許。她沒有成功的報仇雪恨,但她盡力了,也就對得起自己這一世那未曾謀麵的親人生養她發膚之恩了;她還沒有謝過那日殿上子書嵐卿搭救之恩,他幫了她與帝王作對,相比現在可能處境很艱難吧?


    可她就要回去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來。


    穿越是偶然,她相信自己還會有輪回往逝,但那個人也就不是她了。她會迷失自己這一世的天性,有善良,有偏執,有矛盾,也有真情待人……下一世的她或許比這一世的她更受人喜愛,也會有好的家庭,不必再背負這些大大小小的仇恨心思這樣久……


    上輩子嗬……她有絕情的媽媽,絕情的爸爸,雖然她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圍著她一個人轉時的歡樂,雖然那時候爸爸媽媽也是很忙,但是仍舊會壓縮睡眠來陪伴她,她那時候真的很幸福,也是六歲,六歲之前的她好快樂,真的好快樂,可是後來她上了小學,再沒有時間和爸爸媽媽一起玩,爸爸媽媽也自此沒有了每晚相處的那段寶貴時光,似乎也就是那時候吧?爸爸似乎不再愛著媽媽了。


    人心真是善變,爸爸帶著小三登堂入室的那年她八歲,想想應該就是她上小學的那一年,爸爸媽媽不再每晚坐在一起談天談地,爸爸變了心。雖然他們都很忙,但是爸爸依舊壓縮了時間去陪小三,還陪出來了個奶娃娃,再後來就是鋪天蓋地的鮮血,那把明晃晃的白刀子,媽媽腕上深深的傷痕,血泊蔓延到天地都是紅的……或許她不上學,一直和爸爸媽媽每天晚上看星星看月亮,或許這樣也就不會發生這些……


    可罪惡又不及兒孫,小小的元孝是那樣可愛……


    一切其實都不太符合想象,崖底似乎是水,方才的山石嶙峋並不是真的,底下居然同朦朧的雲霧一般,包裹,包裹……


    水聲清晰的在耳畔炸開,窒息的感覺從鼻腔很快的蔓延至全身,她嗆了一口水後安安靜靜的閉了氣息——掙紮什麽呢?


    水好軟,輕輕柔柔的撫著她的皮膚。衣袖在水裏膨脹起來,她睜開眼睛,看著衣袖在水麵透下來的日光底下雪白雪白的,如同跟著媽媽一起看過的恐怖片裏貞子的衣服……她就要變成貞子一類的人了吧?死後魂靈會去哪兒呢……


    前世她睡著的時候死去,她沒有感受到一丁點兒的死亡氣息就死了,而這一世她該是淹死的,可真正到了水底閉了氣,窒息感也就似乎不那麽明顯了……


    她可能真的快死了,她以及感覺自己的頭腦快要轉不動了,可為何,為何此時此刻她想到的人卻是子書嵐卿……


    朦朧中似乎有人摟住了她的腰,是水麽?還是水鬼?嗬,自己真是魔怔了,真要有水鬼,那也是死在江河湖海底下的人的魂靈,是她要變成的,她抓著那“鬼”的衣角,想著以後好找他算賬才是,畢竟水鬼麽,就算她現在感覺是在上升,但怎麽著作為水鬼他也該拖她下去,而不是……


    氧氣灌進許久缺氧的肺裏著實是件極其痛苦的事情,頭疼的幾乎要炸開一樣。元黛抱著腦袋,捶了又捶。


    耳朵嗡嗡作響,耳鳴的聲音似乎大過了一切。她轉身去抓那片衣角,卻發現他已經深深的沉入了水裏。


    安鳳棲。


    元黛艱難的扒著岸邊,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沙啞的發疼,可她依舊要不管不顧的叫著:“安鳳棲!安鳳棲!你不是鳳凰嗎?不能飛,也不能死啊!安鳳棲……”


    眼前忽的一黑,咚的一下她就無知無覺的掉進水裏。


    岸,變得遙不可及,她放棄了自救。手緩緩地垂下,朦朧中她仿佛感覺自己就是一隻沉船,緩緩地、緩緩地下落,落去未知的深淵,似乎背脊撞到了什麽,是湖底還是真的沉船……


    鳳凰心心念念牽掛了半輩子的阿黛就要走了……


    可鳳凰不能飛了……


    鳳凰不能飛,還掉進了水裏……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安鳳棲馬上就是個落湯雞……


    鳳棲梧桐,鳳棲是個沒有銅板的小學生,他接下來怎麽活……


    元黛微微一笑,糊裏糊塗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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