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在城東,何府在城西南,雖雪天路滑,馬車走了約大半個時辰,也就到了。目的地越近,錦諾心裏就越是忐忑,自己雖對這何府裏外並不陌生,可芸娘說的不錯,此番她已不是備受尊敬的嫡出表小姐葉錦諾,而是庶出的葉二小姐葉錦眉,這嫡庶之間的差別,又有何夫人於她們姐妹之間所存的偏見,此後在這裏會不會順遂,她心中並沒有底。


    馬車顛簸了一下之後,在一幢白牆青瓦的房子前停了停,而後再往東走,到了一處兩間大門。碧羅熟練地掀開車簾,往外觀望著,隻見新塗了漆的大門這時吱呀開了,裏麵迎出兩個青衣男仆,並兩名打著傘的藍衣婆子來,這才扶了錦諾道:“二小姐,下車了。”


    錦諾下了車,何夫人已由婆子們攙著下了地,李常往後方指了指,才有其中一婆子打著傘碎步走了過來。殷勤地道:“表二小姐一路上辛苦!”錦諾道了個安,一起走到了何夫人處。何夫人微笑拉起她往門內走:“你不必拘謹,住久了就知道了,我這府裏人雖潑辣,但還狂不到哪裏去的。若是不聽話,你隻管掌嘴便是。”


    掌嘴自是客套。錦諾溫聲道:“我素日在大姐姐跟前便常聽聞,何府上的家仆自打姑媽開始掌家始,便從無滋事妄為之舉,最是規矩不過的,姑媽如此說,實在是過謙了。”


    何夫人聽後笑了笑,也不多話,攜她進了角門。


    進了如意門後便是道雕著花開富貴的影壁,漢白玉的須彌座上已經爬了層淡淡的青苔,被灑下的雪豆子一打,濕漉漉地變成了幅水墨畫。倒座左邊種著的兩株老梅樹已經綻開了花苞子,一團團殷紅點綴了灰暗的天空。


    錦諾小時候便常與兩位表哥在此處玩耍,上回來時梅樹尚未長苞,如今既已花開,便不由多看了兩眼。何夫人邊走邊聽婆子們稟告府裏這兩日的家務,也已知這兩人原都是何家繡莊上的人,如今已調回府裏來當差了,一個是王二家的,一個是劉順家的。


    “這臘梅倒也應景,合著下雪了,它們也上趕著開了。”撐傘的婆子王二家的在旁賠笑插話。何夫人道:“回頭讓人剪些紅緞子綁上,樹老怕成精,年關了,避避邪。”.王二家的點頭:“可不是?太太說的正著,就是前兒夜裏,那夜天色見好,三老爺房裏的春姨娘夜裏起來解手,就見廊子裏飄了道白影兒,掛在廊下飄飄蕩蕩,跟那晦氣東西似的!現如今春姨娘人還躺在床上哩!”


    何夫人擰眉,腳步卻不停:“有這等事?可曾請大夫看過?”


    “三太太當場便著人喚了珠璣巷的趙大人來過,說是驚嚇過度,嚇破了膽子,需每日裏拿定神丸用心調養著,方能痊愈。依我看,這大人倒還好說,隻可憐了肚子裏的孩子,據說受驚那夜便見了紅,多虧了大夫用藥及時,這才保住了胎氣,眼下才三個月大,將來這時日還不定怎樣呢!”


    婆子越說越小聲,何夫人到最末也不做聲了,等到過了垂花門,門檻之內站定了,臉上才又綻了些笑意,與錦諾道:“你少來我這裏,定不知我這各院裏位置。你先與我回房去,等吃了午飯我再讓人帶你去側院,那裏已有收拾好的房子了。你姑父成日裏不在府內,等到時候再去見罷。”


    錦諾知其有意扯開話題,遂點頭:“姑媽吩咐即可。”


    “……你容我不得,我這便就死去!”


    二人說著話正要往正院去,忽聽左首廊子夾竹桃樹下有嚶嚶啼哭聲,又有爭執咒罵之聲,細聽之下愈來愈近,等定足再望時,已赫然有一穿桃紅色夾襖夾褲的女人,在這下雪天裏,居然頭未梳,裙未穿,一路往大門處奔來。


    眼見避之不及,多虧劉順家的上前一擄,把那女子攔腰抱住。


    何夫人退後兩步站穩,等望清女子麵容後便即大怒,拈帕的右手直指她臉鼻:“是瘋狗咬了尾巴,還是野火燒了腦袋,滿園子瞎撲騰,是要做給我看,還是做給爺們兒看!”


    那女子先是愣住,麵上漸有些惶惶之色,眼淚也顧不得擦。待一聽清了何夫人所罵後,竟也穩住下來,冷眼睃著何夫人,:“原來是大太太回了府!我倒不是被狗咬也不是被火燒,為了什麽您心中自是有數的!隻要我高興,不但今日要跑,明日要跑,隔三差五還是要跑的!大太太若是看不慣,便請讓個道,我左右也不會與你為難!”


    女子說罷便掙脫了大意鬆手的劉順家的,一味要往門外衝的樣子。何夫人怒斥:“不成體統的東西!還不快給我攔住,莫讓這沒規矩的刁婦出門掃了咱們何家的臉!”


    婆子們慌忙左右圍抄,將她攔住在垂花門內。三人正糾纏扭打之際,內院方向又奔來三四個人,為首的年輕男人原本金冠華服,看去身份不低,隻是此刻衣襟卻被撕了個口子,左臉也留了兩道指甲印子,一臉慌張往這邊衝來。後跟著的三名小廝也神色忐忑,嘴角尤不知在勸些什麽。


    “站住!”


    何夫人一聲咆哮,為首的男子便且定住。錦諾一眼認出這是自小在脂粉堆裏打滾慣了的二老爺的公子何少璜,立時便覺新奇起來。何府共有五位少爺,她素來入府隻在大房及老太太身邊走動,但這位小字輩中排行老二的風流公子,卻是無論如何也有些印象的。這人今日居然落得這番模樣,可不新奇?


    “侄兒給大太太請安。”


    何少璜忙地彎腰問安,腰不待直起,眼睛卻就瞟向那女子去。奇的是那女子方才還橫眉冷目,如今這會兒竟低頭聳肩,複又嚶嚶抹起淚來,十足一副楚楚可憐模樣。


    “怎麽回事?!”


    何夫人一沉聲,何少璜就不得不收回目光,涎臉道:“大太太息怒,原是侄兒今日得閑在家,方才與姬妾們玩耍來著,不想撞見大太太在此,驚擾了太太,還請勿怪。——還不快隨我回房?!”


    何少璜轉身來拉這女子,那女子扭擺不依,少璜急得一扯,便將她扯了回來。半路她再掙紮,卻碰到了一直在旁扮作木頭人的錦諾,少璜忙又不迭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那目光往上一掃,卻又咦道:“這位姑娘長得好生嬌弱,敢問是?”


    少璜目光一落到錦諾臉上,立即跟燭光點在暗夜裏似的,噌地亮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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