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場, 並不是官階就能決定一切。


    如江大人,早在辦出令紀經曆跑去月灣縣提楊家罪犯時, 裴如玉對這位安撫使的評價就不高了。楊家若是冤獄, 安撫司因兩州之事過問一二尚且說得過去, 不過鬥毆小事,裴如玉一未刑囚,二未重判,堂堂三品高官,受指使於商賈之手,當真是把官員的臉都丟盡了。


    親自在這位大人麵前對答一二, 就知先時對他的評價還是高了的。


    跟織布作坊要技術,你怎麽不跟藥堂要秘方, 跟皇帝要玉璽啊!


    這種人, 多說半句話都是對生命的極大浪費。裴如玉平生最厭蠢貨,離開布政司後片刻未停直接帶著隨從回月灣縣去了,至於江大人暴怒跳腳,連罵他三天, 並要上本參他一筆, 給他年終官評一個“差”字的事,裴如玉毫不關心,三天後他已在家吃晚飯了。


    裴如玉是摸黑到的縣城,彼時縣城都要關城門了,裴如玉騎馬跑的快,搶在關城門的最後一刻進的城, 他馭法甚嚴,晚上沒有他的命令,縣中不可隨意開城門。


    到家時,一家子都吃過飯,在丈母娘屋裏摸骨牌玩兒。就聽外間兒什麽東西咣當掉地,接著是小福一聲喜悅歡呼,“大爺回來了!”


    裴如玉已是一掀棉門簾,身上裹挾著夜風進屋,按住驚喜的要下炕的媳婦,冰涼的眉眼綻開一個笑容,“別動,我回來了。”


    白木香歡喜的反握住裴如玉幹燥溫暖的手掌,一迭聲的問,“怎麽這會兒回來的?我還算著得過兩日哪?這麽晚了,還沒吃飯吧!小雀小雀,廚下有凍著的三鮮餡兒的餃子,去煮些餃子來,用咱家的高湯煮,煮熱熱的水餃。小福你去外頭傳話,叫劉牛置兩席好菜,跟著大爺出門的剛回來辛苦了,叫他們吃暖和些。小圓,我的鞋我的鞋!”


    “急什麽,咱們先坐著說會兒話。”裴如玉坐在炕沿兒,接過小圓遞來的屋裏穿的軟底氈毛靴,握著白木香的腳踝給她穿好,白木香搭著裴如玉的胳膊略一使勁兒就從炕上也坐炕沿兒了,與裴如玉挨的緊緊的,挽著裴如玉的胳膊握著裴如玉的手,親親熱熱的說,“咱倆挨著坐。裴如玉我可想你了,你走這好幾天,我哪天都要想你三五遭,覺著做什麽都沒精神。咱們裴秀也想你。”


    裴如玉一顆心頓時軟成春水。


    小夫妻間那難舍難分的樣兒,李紅梅都沒眼看,心說,我閨女平時瞧著大大咧咧,倒是很會撒嬌,怪不得小夫妻情分好,閨女繼承了她一半兒的才能。李紅梅含笑道,“這就回你們屋兒去吧,別在我這裏聒噪著我了。如玉這麽快回來,想來州府的事一切順利,明天再說公事不遲,天不早了,早點兒歇著去。”說著瞅裴七叔一眼。


    裴七叔也說,“是啊,早些歇了吧,這麽大晚上的急趕路,換身家常衣袍,好生泡泡腳,解解乏,有話明兒再說。”


    “長輩這樣吩咐,我們就先回屋了。”裴如玉依舊謙謙君子禮數周全,隻是眉眼間的喜悅衝散平時的冷淡,整個人帶著熱熱乎乎的煙火氣,挽著媳婦的後,帶著媳婦回屋去了。


    裴如玉看被褥還是他走時的擺置模樣,摸摸炕是暖的,“我一走你就跟嶽母住去了?”


    “平時都是兩個人,你一走,這麽大的炕,瞅著就覺著孤孤單單的。”白木香搓搓他冰涼的臉,“冷吧?大冷的天,遲上一兩日回家也無妨,晚上趕路看凍著。”


    裴如玉雙臂攬著妻子的腰,兩人緊密相貼,彼此穿的厚,裴如玉卻覺著能感覺到妻子鼓起來的小腹裏生命的躍動,那是他家裴秀。


    “趕快些能早些到家,省得在外受冷了。”裴如玉溫柔的在白木香唇角印下一個歡喜的輕吻,“我也想你,想孩子。”


    白木香唇角微微上翹,眼眸在燭光下仿佛盛著千言萬語,俱是滿滿的歡喜。聽到外頭腳步聲響,白木香飛速的在裴如玉嘴巴上親了一下,“我給你找件家常的棉袍換了,外頭這大裘有些沉吧。”


    小雀端來熱騰騰的湯餃,小圓收拾好小炕桌,放好湯碗、醮碟,另有兩樣爽口涼樣,一樣脆藕一樣是剛焯出來的小青菜用麻醬一拌,湯碗揭開蓋子,頓時屋內一陣鮮香撲鼻。


    裴如玉見湯餃上也飄著幾根碧綠青菜,不禁問,“這時節,哪兒來的這個?”


    白木香笑,“以前我也不知道,原來咱們縣天山腳下有溫泉,那裏的村民半牧半耕,因離縣城遠,來往不多。如今縣裏熱鬧了,他們也常會攢些山貨來賣,如今天兒冷,等閑地方早沒綠菜了,他們那裏在屋裏種,竟能活。送到縣衙來,一筐小青菜小水蔥,我全都要了,讓他們以後有鮮菜隻管送來。”


    翠嫩的青菜咬在嘴裏,菜汁清新回甜。餃子是香蕈、木耳、雞蛋餡兒的,入口鮮香,裴如玉忍不住舀了一勺餃子湯,微燙的餃子湯入喉,感覺整個人徹底的從北疆冬夜的嚴寒中暖了過來。白木香看他吃的香,唇角帶上笑意。


    裴如玉夾著涼拌的小青菜問,“冬天這樣的鮮菜很貴吧?”


    “賺錢不就為了吃麽,吃穿都是用自己個兒身上,咱們又不是奢侈浪費。”白木香拿公筷拿了些小青菜放嘴裏吃了,又往裴如玉的湯餃碗裏瞥。小圓有眼色的呈上另一隻小碗,裴如玉笑著分餃子給她,聽白木香說,“以前我聽說帝都有錢人家,吃魚隻吃魚眼睛下的一點肉,是不是真的?”


    “這倒不是訛傳。”


    “還有這樣的傻子啊。魚眼睛下就那麽一小塊肉,也沒覺著特別好吃吧。魚肉肚子多肥多好吃啊。”白木香說,“以往我隻當是謠傳,還真有這樣的事?”


    “你這嘴。”裴如玉無奈笑笑,“在家裏說說也無妨,這是宮裏的事,別往外傳去。”


    “宮裏人都這麽吃魚!”白木香眼珠子險掉小炕桌兒上。


    “是宮裏嘉祥公主愛吃魚眼睛肉。”


    “真的一條魚隻吃這麽一星點兒的魚眼睛肉?”白木香拇指捏著一點點小指尖比劃著問裴如玉。


    裴如玉微微頜首,白木香關注的地方另有不同,“那剩下的魚肉就不吃了,就扔了嗎?”


    “那也不會,賞給宮人吃便是。”


    白木香大開眼界的由衷感慨,“給這位公主做下人倒也不賴,每天有大魚吃。”


    裴如玉忍俊不禁,“趕緊吃餃子,別冷了。”


    白木香咬著餃子問,“裴如玉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沒胖,還是先時的模樣。我倒願意你多吃些肉。”


    “你說,別家孩子生下來都白白胖胖的,我總是想吃素,咱家裴秀生下來可別跟青菜一個色兒。”


    裴如玉連忙給她夾兩片脆藕,“多吃藕多吃藕。”


    白木香嘎吱嘎吱咬著藕片,問起裴如玉到州府順不順利的話,裴如玉道,“有什麽不順利的,我想在縣城建驛站的事,知府大人也應了。”


    “那個安撫使沒為難你吧?”


    裴如玉淡淡一擰眉,“就他那腦子,比你差遠了,我這輩子也就給你為難過。”


    白木香,“天哪天哪,你就這個模樣跟安撫使說話的?他沒給你氣死吧?”


    白木香與裴如玉吵過小半年的架,深知裴如玉的氣人之處,尤其那種看你如同看個蠢貨,本少爺高高在上不屑理你的模樣,就是這樣微微一擰眉,然後,渾身上下便能洋溢出“我不與蠢貨計較”的氣質來。每每此時,裴如玉一句話不說,都能把白木香氣個半死。


    白木香覺著,裴如玉這輩子大概也就是做個縣令的材料了,哪個上官見這幅嘴臉能不氣喲。


    不過,當白木香聽裴如玉說完,安撫使竟然要派人來學習她織布技藝的事,白木香惡狠狠的叼著筷子尖兒說,“你怎麽沒多給他兩句聽聽!”


    “說多了怕他也聽不明白。就這腦子,若非他是太後娘娘的外甥,陛下的兩姨表兄,他怎麽可能做到安撫使的位置。”裴如玉略一挑眉,言語中充斥著濃濃的不屑,“當年在三甲裏勉強沒做了孫山,還真好意思說跟父親是同年。”


    白木香倒是很公道,“三甲也是進士。”


    “同進士罷了,還不如做舉人哪。”


    裴如玉這種二十歲就金榜題名,自小天資過人,哪怕知道世間有“白發童生一老翁”的事,估計他也不會理解。


    白木香說,“這安撫使全憑關係才做這麽高官的?別是人家有什麽你不知道的本領吧?”


    “北疆大事有陸侯,小事有各州知府,就拿新伊來說,唐知府才是能臣。”唐知府一口應下驛站的事,完全不擔心安撫司攔阻此事,就是有十成十把握。


    裴如玉大搖其頭,“堂堂三品高官,竟為商賈利益驅使,我並非小覷商賈,隻是既是為官,心中當盛放一方百姓,縱不能精幹賢明,也當有一方大員的尊嚴。人一旦眼皮淺,做出的事不堪入目。”


    反正裴如玉也不想升官,白木香很快把安撫使的事丟腦後頭去了。裴如玉如此強硬,江安撫使也隻得甩開手不管,楊家並不能真瞧著一家子族人在月灣縣扛土修路做苦力,不知怎麽弄來的錢,把罰銀交了,裴如玉也令餘主簿給他們算清這些時日的工錢,總共三兩八錢,發給楊家人,便打發他們走了。


    楊家人來的時候氣勢洶洶,持槍帶棒,如今開釋回家,一個個麵容粗糙,如經霜打過的茄子一般,個個乖順的不得了,悄不聲的離開了月灣縣,尤其是在月灣縣做過苦力的這些人,此後餘生再未踏足月灣縣一步。


    中秋正遇大雪,重陽也隻屋中兩盆□□可賞,待冬至吃過餃子,年前朝廷批下了月灣縣籌建驛站的事,與此事一並撥下的,還有建驛站的銀兩、驛丞、驛卒、驛馬。


    不過,裴如玉今年吏部考評隻占了個中評,因為唐知府給裴如玉打的是優,江安撫使評的是下,最後吏部取平均值,裴如玉第一年的仕途,評價很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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