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油新漆的紅香案, 自裴縣尊就任後衙門裏常用的黃銅香爐,裏麵焚著上等檀香, 香煙嫋嫋被朔風吹的四散, 整個院子都染上了檀香的厚重氣息。


    王內侍站在香案一側, 打開明黃聖旨開始宣讀,餘者人等都要陪著接旨人跪上一跪,自然是先讀白木香封官兒的旨意,她官兒最大。


    王內侍看白木香一身火紅滾毛邊兒的紅袍子,頭上戴著一隻攢花雀尾垂珠步搖,很有幾分富貴氣息, 隻是,看裴太太這麵相, 有十八沒?頂多十七六歲, 咋有這麽大本事哩!


    好在,王內侍宮廷出身,深知人不可貌相。他從小內侍手裏接過聖旨,打開來就拉長調子宣讀起來, 白木香其實聽不大懂這些駢駟驪六的話, 懂的隻有最後一句,官封五品,襄讚軍務。白木香立刻一挺胸脯,大聲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起身接下這明黃水龍紋的聖諭,光鮮體麵的小小臉龐都在放光。


    接著王內侍又宣讀了對月灣縣諸人的賞賜, 裴如玉由正六品縣令升為從五品,餘主簿自正九品主簿升到正八品縣丞,湯巡檢自從九品巡檢升為正九品主簿,趙巡檢頭上的副字去掉,成為正式的有品階的末流官員。另外根據裴縣尊當時報上的有功之人的名單,一個殺賊最賣力受傷不輕的馮衙役升為副巡檢,另則諸人個個有賞銀。


    裴如玉代大家接下聖旨。


    頒旨的功夫,大家隻覺眉毛胡子都凍住了,裴如玉連忙請諸位大人縣衙說話。白木香就先辭了各位大人帶著聖旨回內宅了,王內侍同裴縣尊說,“陛下提起尊夫人也頗是讚譽,說尊夫人一介小小女子,難為竟有這等巧思。”


    “內子以往在家鄉就曾改造織機,她於機關一道極有天分。原本孕中無事,打打鳥雀,也是無意之中製成連弩。”裴如玉深諳低調的顯擺要訣。


    何安撫使道,“吳內官你有所不知,裴太太織機改造的極好,織出的棉布細密緊實,很是實穿。我原想裴太太有這等才能,該澤被鄉梓才是,不想略一提及,裴大人便翻臉而去。如今裴太太也賜了官,該開闊些眼界了,這樣有利民生的物什,理當獻予朝廷,推廣天下,隻密著你一家發財,倒是富了你家,則耽擱了天下織戶啊。”


    裴如玉道,“若內子真是那等隻顧自己發財的人,怎會將這織布技術傳給烏伊縣。北疆官場都說安撫司大人是個憨子,原我還不信,如今看來,還真是名不虛傳!”不待何安撫使暴跳,裴如玉已繼續道,“一則織機不同連弩,連弩有益軍中,故下官試用後看的確可堪一用,立刻具函以上,片刻不敢耽擱。可織機是什麽,織機不過民用之物。叫安撫使大人說,江南織造局的各式織機都有益天下織戶,怎麽朝廷也沒拿出來傳予天下織戶?二則這是內子自己改造,是內子的私產。內子倘是密不傳人,如今我們縣織坊四五家,都是用的內子所製織機。內子行事謹慎,不願將這技術傳給人品有暇之人,她這技術,的確不是隨便誰都能學的。”


    裴如玉說著睥睨何安撫使一眼,雖則何安撫使居上,但裴如玉這一眼中卻帶了居高臨下的味道,何家撫使同王內侍道,“王內侍你瞧瞧,裴縣令就是這樣與上官說話的。”


    “下官不過實話實說,雖不中聽,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實話。原是別人家女眷私產私業,何大人堂堂三品高官,屢次打聽別家女眷私產之事,倒不知是何用意!”裴如玉冷冷道。


    王內侍連忙勸道,“都消消氣,大喜的日子,怎地還拌起嘴來。”


    何安撫使臉紅脖子粗,“王內侍你不知道,這裏頭都是因錢的緣故,凡學裴太太這織造技術,都要交她三成利哪。”


    裴如玉冷瞥何安撫使,“一門新技術,包教你會,隻前三年收三成利,不是賣布的三成,是賣完布拋除成本後純利的三成,這很多嗎?”


    何安撫使白眼一翻,無理取鬧,“你家也不差這點錢!”


    大家都覺不可思議,這不是人家差不差錢的事吧,就是學徒要學師傅的本事也得給師傅當牛做馬好幾年哪。人家傳你技術,傳你吃飯本領,就收你前三年純利的三成,這還真不多。


    “我家差不差這點錢不知道,倒是大人你差了點兒腦子,是人人都知道的!”


    兩人險些幹一仗,王內侍吳侍郎都沒好好坐著喝一碗奶茶,王內侍抱著何安撫使的腰,吳侍郎死命攔著裴如玉,唐知府許司馬兩頭苦勸說好話,兩人才沒幹起仗來。何安撫使受此侮辱,再不肯在月灣縣停留,立刻就要回新伊城。唐知府苦苦相留,裴如玉直接一拂袖子,“好走不送!”


    何安撫使指著裴如玉桀驁不馴的臉孔道,“本官定會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上奏陛下!”


    “我勸您不如直接上奏太後娘娘,倒是更直接一點!”


    “裴如玉,你別猖狂太過,要不是有個好媳婦,你以為你能有今天的功勞!”


    “我靠我媳婦,總比某人靠姨婆強一些!”


    何安撫使七竅生煙的走了,裴如玉也很生氣的說,“也不知何大人是不是吃錯了藥,還是拿了人多少好處,這已是第二遭探聽我家內子織機的事了。當著大家夥的麵兒,我就直說了,北疆與關內不同,先前還有西蠻王庭的餘孽蠢蠢欲動,你們不知道上一次何大人說的那話,直接就要安排人過來到內子這裏來學手藝。他安排的那些人,哪個是可靠的?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你一句話不應他,就是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


    吳侍郎王內侍:……原來還有這等內情。


    唐知府許司馬:……我們北疆安撫使就是個彪子啊!當然,裴如玉比彪子也強不了多少,這就是個炮仗!


    何安撫使一走,氣氛立刻祥和了,在縣衙稍坐片刻,裴如玉請大家到驛館安歇。最好的院子已經準備出來了,裴如玉說,“我們北疆都是白土建的房子,與帝都大有不同,晚上掛上冰燈也特別漂亮。這房子看著不如帝都的朱簷瓦舍氣派,其實非常適合北疆的氣侯,屋子間框小,牆壁厚實,冬暖夏涼。”


    晚宴便在驛站舉行,都是一應以月灣開頭的月灣縣名菜,王內侍夾一片熏牛肉說,“月灣縣倒是頗有特產。”


    裴如玉笑,“北疆地廣人稀,草灘大漠,有說不盡的荒涼,但也地大物博,我們月灣在天山腳下,有不少百姓還是牧馬放羊為生,故而牛羊豐盈。”


    唐知府也說,“在北疆,吃肉容易,菜蔬就隻有春夏才有了。”


    吳侍郎道,“怪道這邊人長的都結實。”


    王內侍問,“剛剛咱們進驛站時,我隱隱聽到樂聲與喧鬧聲,可是縣裏有何盛事?”


    “一進臘月我們縣有廟會,也有雜耍百戲,驛站這裏離戲台有些近,故而大人聽到了。”裴如玉笑,“都是些鄉下把式,大人若不嫌棄,明天咱們到戲台那邊兒看去。內子無事時也常過去瞧熱鬧。”


    吳侍郎說,“這倒是很熱鬧。”


    “我們縣一進正月,一直耍到正月二十五。”


    唐知府好奇,“耍這麽久,是縣裏鄉紳有什麽喜事請的這些班子?”


    “是縣裏請的。”裴如玉笑,“旁人一聽以為我們縣財大氣粗能請這麽久的戲班子,這裏頭其實另有緣故。”


    裴如玉斯文俊雅的細做解釋,“原是去歲嶽母七叔定親之喜,請了三天的戲班子。在北疆,八月就下雪,一下雪就結冰上凍,人們懶得出來,多是在家烤火,街上寥寥無人。可那回我發現,凡聞著信兒的,郊外的百姓都趕來進城看雜耍百戲,縣裏一下子就熱鬧起來,趕在年下,隻要是出來玩耍的百姓,別的不說,看雜耍時糖要買一塊的。另有外縣來的,有親戚家投宿親戚家,也有住客舍的。我們縣的生意攤子都重新支了起來,賣衣料賣頭花賣吃食賣百樣貨品的,都有了生意。我一瞧,就讓他們多耍了幾日。這樣一則縣裏熱鬧些,二則縣裏這些小生意,他們本身利不大,縣裏也都是隻每月收個治安錢,多則不過上百大錢,少則幾十個大錢,可裏外裏一算,也能填上這請戲班子的窟窿。一來一去,我隻要不賠就行。”


    “大過年的,也叫他們賺些,熱熱鬧鬧的過個肥年吧。”裴如玉笑,“我們縣的廟會就是這樣開起來的。”


    哪怕王內侍這個做內官的也得說裴如玉是個能幹的人。


    更讓王內侍滿意的還有驛站的幹淨,他住的那院子不算大,全是屋內收拾的當真一塵不染。王內侍自己用慣的雪白絲帕覆在炕沿兒上輕輕一擦,帕子雪白如新。王內侍暗暗點頭,認為裴縣尊對於接待他們天使一行很是盡心。


    至於裴縣尊這裏的規矩,王內侍也被唐知府細致的介紹過,倘在旁個地方,我堂堂天使,代天而來,還要守你這裏什麽規矩。不過,想到裴縣尊上午與何安撫使險些幹起來的性情,王內侍還是交待了一回手下人,月灣縣也沒旁的規矩就是愛幹淨,裴縣尊的丈母娘在地上扔個瓜子皮都照樣罰錢,你們都小心著些,甭上趕著找不自在。


    故,這一趟天使降臨,竟是賓主盡歡。


    至於何安撫使的事,王內侍吳侍郎也做過一些了解,現擺著的事實證據,誰也給他扯不了謊的,何安撫使的確是納新伊城大商賈之女為妾,那妾室還為他生下一子。而且,那大商賈雖是姓徐,卻並非漢人,而是正經北疆異族。


    在這樣的敏感時刻,恐怕就是太後娘娘的嫡親外甥,皇帝陛下的嫡親表兄,也保不住這官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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