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趙家依舊過的熱熱鬧鬧,更兼趙長宇已經滿了一周半,穿著一身小紅襖奶聲奶氣的給長輩們拜年的時候格外惹人笑。


    趙長卿還特意包了個紅包給他,趙長寧那裏,趙長卿已經打醒了他,故此,趙長寧也拿了個紅包給趙長宇。趙蓉見狀,心下慶幸自己多帶了幾個荷包在身上,想著如今趙長卿現在慣會裝模作樣,隻可惜她覺著趙長宇年紀尚小,不到記事的時候,一時不防,叫趙長卿拔了頭籌。趙長宇兩隻小拳頭抱一起,奶聲奶聲的道了謝,更惹得家人笑。


    除了趙長宇,趙長卿給趙長寧趙蓉也各一個紅包,連帶蘇白也得了一個。淩氏笑,“果然財大氣粗了些。”今年包子鋪分紅,趙長卿與蘇先生各得了百兩銀子,淩氏是知道的,故而打趣閨女。


    趙長卿笑,“就這幾個弟弟妹妹,我做姐姐的,自然得財大氣粗。若是別人,我可舍不得。”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趙勇瞅著外頭天時,不一時便帶著趙長寧出去給親戚長輩們拜年了。趙老太太淩氏帶著孩子們在家等著,一會兒也定有族人親戚的過來走動。


    一直熱鬧過了初五,才算走完了親戚族人家,趙勇卻還有幾家戲酒的帖子要去,淩氏也有幾處交際,她如今非但長了見識,心思也格外細致。若有相熟的人家,淩氏便令兩個女兒打扮好了,一並帶她們出去走動。又因趙蓉年紀尚小,正月天寒,淩氏不大放心她的身子,故此多是帶著趙長卿出門。


    趙長卿已經十一歲,頗有些亭亭玉立的意思,她人生的出挑,禮儀舉止都不錯,很是受到了一些讚譽。趙家自己沒地方唱戲,酒水也擺了兩日,自上到下忙得不可開交,廚子都是借了兩個來,才算應對了過去。淩氏同丈夫商量,“平常還好,咱家素來節儉的,也不必那許多排場。這一到節下就顯出短了人手來,不如開春再買幾個人服侍。不說家裏,如今就是你出門也不好不帶個長隨。”


    趙勇已經是百戶,他縱不是個喜歡排場的人,一些大麵兒上的事也不能太隨便了,想一想道,“這也好,老太太那裏再添一個丫環也使得。”


    淩氏道,“非但老太太那裏要添,我想著,後頭買下的院子也要修繕一二,待那院子修好了,別的不說,先把廚房移到後頭去,西廂空出來做個花廳,以後不論是有客還是吃酒,都在西廂就是了。還有與門房相連的倒座房的幾間屋子我也著人重新收拾出來,備著用。”


    “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待後頭院子收拾好了,我慮著,是不是請老太太挪到後頭正房住。咱家是大三進的院子,如今老太太住的屋子也寬敞,到底是後罩房改的,不比後頭院裏正房寬敞也亮堂。再有就是,阿蓉阿寧明年也七歲了,他們兄妹一人一間耳房,各人還有自己的小廝丫環,實在逼仄了些。後頭那是兩進的院子,待修好了,我想把長卿阿蓉都挪到後頭的院子去。一來有老太太看著,倒也不怕;二則,閨女大了,是要有自己屋子的。長卿就很會收拾屋子,阿蓉屋子窄,現下東西也開始多起來,許多沒地方放。”家裏孩子多的確興旺,事情卻也格外的多。淩氏道,“她們姐妹去了後頭院子,叫蘇先生和阿白住現在長卿的屋子,這也是三間,又是坐北朝南的屋子,總比現在的東廂要好,何況那院子長卿收拾的漂亮。至於老太太現在住的屋子,往老太太搬了,不如就給阿寧住。一來阿寧漸大了,二則蘇先生學問人品都好,還有阿白又是個極出息的孩子。老話說的好,人伴賢良品自高,阿寧同阿白住的近,也是叫阿寧上進的意思。”


    趙勇尋思了一回,道,“這樣也好。後頭是正經兩進的院子,隻比咱們這宅子少一進,盡夠老太太和丫頭們住了。”


    “正是呢。”淩氏笑,“到時把廚房設在後頭的後罩房裏,老太太居正房,長卿和阿蓉一個東廂一個西廂,中間院子也不小,我看別人家還修個園子什麽的。咱家自然不敢跟人家比,不過多種些花木也好。以後她們姐妹請客會友,不愁沒有地方。再有,非但老太太屋裏要添兩個人,就是她們姐妹,漸漸的大了,也不能太委屈她們,不如一人再添一個小丫環。按我的意思,年紀也不必太大,你看來福跟宜華,剛來的時候也是懵懵懂懂的,如今調理兩年,就很有些樣子了。小丫環一是價錢上便宜,二則由她們姐妹親自調理,以後也忠心呢。無非就費些口糧幾身衣裳罷了。”


    趙勇道,“既然單叫阿寧自己去住,他一人住三間屋子,也空蕩了些,給他也添個丫環使。女孩子到底細心些。”


    “不單是阿寧,多買一個送給蘇先生使也好。”蘇白有出息,趙勇的灰色收入也大大增加,淩氏手裏寬裕,自不會吝嗇這些小人情,笑,“年前蘇先生與長卿就很忙了一陣子,抄了許多書回來。阿白年紀也大了,以後念書愈發辛苦,買個丫頭,一些活計上也替蘇先生分擔分擔。”


    趙勇笑,“隻是別買那些淘氣的,笨些不要緊,孩子們慢慢大了,家裏又添這許多人,也須要防著些。”尤其是兒子,趙勇自認不是那等奢侈浮糜門第,雖已是百戶之身,他倒是更加謹慎了。


    “說要添人,也不是一下子就添全了的,慢慢來就是。先添了老太太和她們姐妹的,另外給阿寧的丫環總要我看過才成。”淩氏如今也算見識了些,很有幾家子人家有二房妾室的。丈夫步步高升,淩氏心下也不是沒有防備。


    見淩氏樣樣都算得好,趙勇一笑打趣道,“哎喲,太太真是越發賢明了。我還有什麽好說的,一切都依太太的意思就是。”


    淩氏笑,“今年花銷大些,也不過是提前把銀子花了,如今屋子收拾妥當,待日後阿寧阿宇娶媳婦,家裏就不必大動了。”


    趙勇點頭道,“買後頭院子的時候,我也慮到這個了。後頭院子總要重新收拾,門窗還好,翔三哥前些年換的,是黃鬆的料子。屋裏的家俱卻是在屋子出租的時候在賣舊家俱的地方尋來給那些租房子人用的,不如咱們都換成新的。上等的木材也不必,就用鬆木就好。”


    淩氏笑,“也好。”


    夫妻兩個商量半日,趙長卿聽說後道,“我買的院子也有些破落,到時家裏請了匠人來,也順便把我買的院子收拾一回,重糊層牆紙刷個大白也夠了。”


    淩氏笑,“這簡單。待出了正月再請匠人,到時我跟你說。”


    趙長卿一笑,就去準備著逛燈市的事了。


    今年燈市淩騰沒跟來,倒不是淩騰不願同姐妹們一道逛燈市,實在是淩大姐成親,正月十八的好日子,淩大舅家也要提前待客,淩騰身為兩房唯一的子嗣,他又素來周全妥帖,故此都在跟著淩大舅忙活,實在沒空逛燈市了。故此,就是趙家姐弟蘇先生母子同李明寶李明珠兄妹一起去燈市上玩兒。


    正月十六晚上,楚渝叫趙長卿去了歐陽青峰那裏。


    趙長卿一身玫瑰紅織金的裙襖,頭上戴著一隻小小的雀頭釵,雀嘴銜下一串米珠,在發間一晃一晃的,對映著趙長卿耳際一對垂珠墜子,襯的趙長卿格外俏麗。


    楚渝笑,“這身衣裳好看。”料子是他挑的,首飾也是他選的,果然很配他家卿妹妹。


    趙長卿彎著唇角笑,“衣裳料子是師父給我的,這釵和墜子也是。”長輩所賜,是不興掖著藏著的,要穿出來給長輩瞧一瞧才好。且又在正月裏,趙長卿就換了這一身過來。


    這傻妞兒……


    楚渝故意笑,“如今師父可是大方了,我以前跟著他,什麽都沒給過我。”


    歐陽青峰笑,“這話說的不對,我記得時常給你頓打什麽的。”


    歐陽青峰素來風趣,蘇白抿嘴一樂,趙長寧則咯咯咯的笑出聲來。楚渝瞅這兩個小東西一眼,暗歎:真是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的小尾巴啊!真是不能理解,卿妹妹出門怎麽總帶著他們。


    而且,兩個小東西還特沒眼力的愛顯擺!大家說一回話,趙長卿吹笛子給大家聽,趙長寧立刻毛遂自薦說,“師父,我舞劍給你看吧!”


    楚渝眉毛一跳:卿妹妹吹笛,要舞劍也是我舞劍,哪裏輪得到趙長寧這小子!楚渝皮笑肉不笑的勸道,“阿寧,這裏哪裏有劍給你舞,安心坐著吧。”


    趙長寧想了想說,“沒劍,有樹枝也行啊。”他又不是那種特講究的人,很能湊合。


    歐陽青峰倒喜歡趙長寧率真的性子,命人找了把小劍給他用,趙長寧很是歡喜,於是姐弟兩個,一個吹笛,一個舞劍,餘者含笑觀看,也很有幾分趣味。


    歐陽青峰笑,“長卿這笛子吹得很不錯。”


    趙長卿道,“我這點本事都是先生教的,如今在楚哥哥麵前也是班門弄斧。”


    楚渝心下微動,笑道,“你笛子吹的是不錯,隻是要我說,還能吹的更好。拿來我教教你。”他討了趙長卿的笛子來,隨手一橫放在唇際,想著是趙長卿剛剛吹下的笛子,不禁心下一蕩,便將趙長卿剛剛吹過的曲子又吹了一遍,一曲之後又跟趙長卿講了一遍要注意的地方。


    於是,兩人就吹笛技巧討論了一番。趙長寧聽不大懂,依舊很是佩服,悄悄對蘇白說,“阿白哥,想不到楚哥哥還會吹笛呢?”他還以為楚哥哥隻會舞刀弄棒來著。


    蘇白笑,“是啊,楚哥哥笛子吹的很好,肯定是精通音律的人,說不得還會別的樂器。”


    趙長卿聞言道,“楚哥哥非但會吹笛子,琴也彈得很不錯。”


    說到彈琴,歐陽青峰想到一事,命侍姬取來一張七弦琴,對楚渝道,“你試試這張琴?”


    楚渝接過,直接橫放在膝上,撥了兩下,琴聲沉厚清越,連趙長卿不怎麽懂琴的人都說,“這琴很不錯。”


    楚渝十指靈活撥動,琴聲如山穀溪流,十分動聽。楚渝讚歎,“何止不錯,頗具名琴之姿。”不禁問,“師父從哪兒得到這等好琴?”


    歐陽青峰慢呷一口香茗,笑,“這琴倒多虧了蘇先生。”話到此止,實足的釣人胃口。


    趙長卿好奇,“這話怎麽說?”


    歐陽青峰溫聲道,“有一回蘇先生去當鋪裏淘書本,正遇著當鋪收了一副棺材……”


    蘇白:當鋪竟連棺材都收……


    他實在忍不住問,“歐陽師父,收棺材不嫌不吉利嗎?”


    歐陽青峰朗聲一笑,“有什麽不吉利的?棺材棺材,升官發財。再說,人死了誰不躺棺材裏去,自己躺的東西,沒什麽不吉利。”


    趙長寧聽到“升官發財”的說法已忍不住笑出聲,催促道,“師父,後來怎麽著了?難不成用棺材板做的琴?”


    歐陽青峰微微點頭,“當時蘇先生輕叩兩下,聽之聲音異常,便同我說了這木材極好,若做琴,必為當世名品。我就命人把板材送到蜀中,請穆十五幫忙掌一掌眼,前幾天,穆十五將此琴送了回來。”


    趙長卿湊過去看琴,見琴背池上陰刻篆書“冬至”幾字,問,“這張琴叫冬至嗎?”


    歐陽青峰笑,“穆十五在冬至那日將琴做好,就順手刻了這個名字。他做的琴,由他取名也是正理。”


    楚渝自己也精通樂律,聽到歐陽青峰請穆十五製琴,歎服道,“若由他出手,也不算委屈這張琴了。”


    雖然幾次聽楚渝說穆十五在音律上如何如何了不起,趙長卿依舊道,“既然是先生發現好材質,師父怎麽不請先生製琴,我家先生的琴藝也是超凡脫俗,極其出眾的。”


    歐陽青峰笑,“善琴者不一定善於製琴。這琴阿白帶回去,給蘇先生賞鑒幾日,再還回來是一樣的,也算是這琴的因果了。”


    蘇白很有禮數的道謝。


    一時,大家吃過湯圓,夜色漸深時楚渝趙長卿起身告辭,歐陽青峰並不多留他們。楚渝帶著人將趙長卿一行送至家後方折身回府。


    蘇白將冬至捧回屋,蘇先生問,“哪兒來的琴?”


    蘇白道,“是歐陽師父叫我拿來給娘親賞鑒的,說是用棺材板製的好琴。”


    蘇先生哈哈一笑,“哦,是那具棺材板啊,看來真的製成琴了。”接過之後撥了幾下,“倒還不錯。”就隨意放在長幾上,對蘇白道,“熱水廚下已經送來了,你洗洗睡吧,明天還得上學呢。”


    蘇白瞧一眼被母親隨意擱置的名琴,問,“娘親,你不喜歡這架琴嗎?”


    蘇先生悄然一笑,食指豎於唇前,小小聲道,“此琴雖好,不過名品,還算不得極品。”


    蘇白這些年給她娘煆煉的異常靈光,問,“娘,這麽說,難道你是有什麽極品好琴?”前些年,他家窮的叮當響,還是這幾年娘親存了一些銀子來著。


    蘇先生眉梢微挑,露出幾分得意,“這棺材當的時候我是眼見的,那家子窮的連老子的棺材都能當,我就多留了個心眼兒。後來經我打聽才知道,那家子原也是書香人家,實在是子弟不爭氣,家裏老娘死了,不急著出殯,倒把這原來備好的好棺材給當了銀子,回去隨便換了一幅薄棺。”


    “你想想,這等不孝子孫,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我就請了兩個人盯著他們家,果然沒過幾日,給老娘下葬時,順帶把原來寄放在廟裏的老爹的棺材也打開了。他家裏原有些家資,把老父棺材裏陪葬品拿出來花用,經了頭一遭當棺材的事,想著棺材也能賣銀子,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二老一並葬於那口薄棺裏埋了,餘下這口以前給老爹用的棺材拉出去再要當錢。”蘇先生歎口氣,“我早吩咐那兩人,看他們拉出棺材來賣,隻管裝成收舊家俱的收了來。這事辦成,足足花了我五兩銀子。”蘇先生十分心疼,不過依舊歡喜,“幸而的確是塊難得的好木材,這也值了。”


    蘇白都不敢說話了,哆嗦了一會兒才問,“娘,你收來的棺材呢?”人,人,人家歐陽先生用棺材板做琴,好歹是沒用過的棺材。他娘收的可是躺過死人的棺材,天哪!!!!!


    蘇先生滿是無辜,“你每天都躺著它睡覺,難道半點沒察覺?”


    蘇白頓時一幅要昏過去的模樣,人都結巴了,“我,我,我躺著……”


    “是啊。”蘇先生理所當然道,“我叫人衝洗幹淨,整理了整理,就墊你褥子下頭了。”


    蘇白尖叫,“墊我褥子下頭——”天哪!地呀!這日子沒法過了!


    蘇先生哈哈大笑,“傻小子,這麽寶貝的東西,怎麽能墊你褥子底下叫你褻瀆。我把它寄放在平安寺花了一兩銀子請高僧誦經去晦氣,等過兩天再搬回來做琴,包管比這啥子冬至要好百倍。”


    蘇白淚流滿麵:娘,咱能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不?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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