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騰不是個笨人,他早便明白,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情分也是一樣。


    許多八麵玲瓏的人或者會回頭,趙長卿並不是這樣的人。或者,前世趙長卿太多次回頭,他視而不見,所以,今世,她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淩騰抑製不住的心酸,“長卿……”


    趙長卿看向他,淩騰想說一聲,對不起,我曾經那樣辜負你。可是,對上趙長卿冰澈如湖水的眼睛時,淩騰偏又什麽都說不出。


    那些逝去的光陰,那些前世的光陰,前世與趙長卿整整八年夫妻的光陰,其實什麽都沒有留下。他再怎麽努力回想,似乎都隻是趙長卿模糊不清的臉,那雙永遠不知所措的眼睛,膽小而懦弱,卑微的如同地下的泥土。


    這樣的女人,如何能與他相配?


    所以,他看到的永遠隻是趙長卿低下去的發頂,盡管這個女人曾經為他的春闈當掉自己的嫁妝,他也隻是嫌她去錯了當鋪,白白被人少算了銀兩。


    那些記錄了他刻薄又無恥的時光……換成他,他也再不會回頭。


    淩騰陡然淚流滿麵,趙長卿靜靜的望著他,那一瞬間,就有這樣奇妙的靈犀,她忽然覺著,或者,淩騰是想起了什麽。


    淩騰再次開口,“長卿……”他緊緊的咬住牙齒,下頜被掙出尖銳的線條,最終,他依舊什麽都沒說,便轉身離去。


    趙長卿輕歎:淩騰,這一世,我沒有選你,可是,重活一回,我依舊不過是重複前世的命運。


    淩騰直接去了蘇家,與蘇白道,“我問過長卿了,她是肯定要和離的,咱們明天就上本吧。這事還是不要拖,快刀斬亂麻,夏家就是不想放手,也不得不放!”


    以往淩騰都是稱趙長卿做卿妹妹或卿表妹的,這樣直呼閨名,還是頭一遭。起碼在蘇白這裏,是頭一遭聽到,蘇白心下一動,難不成淩騰依舊對他家姐姐有意?


    蘇白暫按下這個想頭,命人去找來梨果,三人商量了一個晚上。梨果道,“真沒想到夏家竟然早私下把納妾文書都弄好了,看來真是早有算計。”三人盡管年輕些,也不是一時衝動便熱血上頭的毛頭小子,想參夏家,自然要把來龍去脈弄清楚。


    因為夏家有盤算在先,連個通奸的罪名都不能參,隻得說夏文私德不修,連帶著夏少卿也是蛇鼠一窩,竟然在族侄酒中下藥,以成族侄與妾室之好。當然,文人的筆端就比較刻薄了,尤其如今完全是與夏家撕破臉的節奏,蘇白還直接對李氏肚子裏的孩子的血統提出置疑,瞞著妻子納妾本就無德,一個妾室,既是正經過了文書如何不接到家去?既不接到家去,由得她東家跑西家串的,懷了孩子,算誰的?請問,這真是夏大人的骨血?誰能證明?


    還有,趙長卿對夏家天大恩德,到頭來,夏家竟然瞞著她納小,是何道理?梨果自夏家流放邊城,趙長卿不棄夏家寒微下嫁,一直到趙長卿在西平關立下戰功,夏老爺遇赦,說到如何供夏文念書考取功名,如何用自己的私房養婆家一家,到如今,夏家如何忘恩負義。那真是字字如刀,刀刀見血。


    淩騰專管著問候夏少卿,問侯夏少卿府中規矩,如何夏少卿府中的酒裏會有春|藥?他還對夏少卿府上的食品安全表示了擔憂,自家侄子都給下春|藥,這要是外人去了,哪個礙了夏少卿的眼,豈不是立刻要藥死一兩口子的。


    邊城一係初出茅廬的小年輕官員突然對夏家展開攻擊,且筆端之鋒利,戰火之猛烈,頗令朝野刮目相看。


    夏文還在病休不在朝中,於是,茅頭便指向了夏少卿。


    夏少卿心裏那個冤哪,這個事,根本是趙長卿嫉妒,不許丈夫納小,他不忍族侄絕後方出手相幫的好不好。當然,夏少卿也有交好的官員出來聲援,蘇白一句話,“我等奏章中有沒有冤枉夏家,監察司一查便明!夏大人是不是在夏少卿府上喝了放了藥的酒,與李氏便在少卿府上情不自禁了。那李氏,既是早過了文書,竟不接到府中去給正室請安磕頭,怎麽反養在夏少卿府上?這究竟是司直郎的妾,還是你夏少卿的妾,還是說你們夏家就有這傳統,妾室公有,反正生了孩子一樣姓夏,管誰叫爹都一樣!”


    當初聽聞蘇白一席話說得永安侯吐好幾口血,夏少卿還以為誇大其辭,如今他自己也想吐血,方知蘇白名不虛傳!


    夏少卿怒喝蘇白,“小子無禮!竟敢誣蔑本官!”


    蘇白半分不讓,“本官句句屬實,若你問心無愧,敢不敢叫監察司查一查!”


    夏少卿道,“查就查!隻是朝廷規矩,再沒有叫監察司查的道理!”


    蘇白冷笑,“不如叫大理寺來查,那是夏少卿你的地頭兒,才好做一番手腳來顛倒黑白!”


    夏少卿為官多年,那也不是好相與的,怒喝,“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邪,若不是趙氏之嫉妒,世所罕見,我夏家也不會出此下策!”


    蘇白道,“請夏少卿說明白,你嘴裏的趙氏是朝廷六品誥命,是西平關有戰功之人。夏家因她而脫罪,夏家要回蜀中,她千裏迢迢的隨夏家回蜀中,夏文要考舉人考進士,她再一路從蜀中跟到帝都!鄭大人知道趙安人,宋國舅知道趙安人,你問問他們,趙安人可是世所罕見嫉妒之人!你們夏家,納了妾室根本不讓她知道!偷著摸著藏起來!現在還敢說她嫉妒!夏少卿,你這樣替著族侄養妾室的族伯倒是不嫉妒,我倒想問問,莫不是夏家就是這樣的規矩,生來就是這般藏頭露尾見不得人!還是,到底是你替族侄司直郎養了妾,還是司直郎替你養了妾!別弄個女人有了身子就送到趙安人跟前說這是司直郎的骨肉,蘇神醫親口所說,趙安人身體健康,她與司直郎成親六載尚無身孕,怎麽司直郎到你家睡個女人就有了身子?這一發即中的本事,難道也是你們夏家祖傳的?闔族惡心齷齪,髒臭不堪,還敢說趙安人嫉妒!我告訴你,就你們夏家這樣汙臭之地,她都不屑於嫉妒!誰不知道趙安人私產豐盈,她憂國憂民,不忘家鄉,至今每年為西北軍捐獻軍餉。還是說,你夏少卿看中趙安人私產,知司直郎膝下無子,便想出這李代桃僵之計,不動聲色的送個懷孕的女人給司直郎睡一夜,便謊稱是司直郎的骨肉送去,依趙安人的賢惠,真認作親子,恐怕將來百年之後,那偌大家業豈不盡歸了你夏少卿麽!夏少卿,以前真沒看出來,你竟還有呂不韋之遺風哪!”


    不論何時,這樣涉及密謀、妻妾、家族、家產,甚至還可能有**戲份的八卦都是為人們所鍾愛的。依夏少卿之老辣都抵不住蘇白這樣給他腦補,夏少卿大嚎一聲,跪在地上,“陛下為臣做主,臣冤枉!臣告蘇禦史血口噴人,誣蔑老臣,含血噴人之罪。”


    蘇白立刻道,“臣請陛下徹查此事,這樣私德有虧,滿腹齷齪之人,臣以為,站在這金殿之內,是玷汙了這金殿!”


    這事,鬧成這樣,穆瑜也覺著應該查一查,隻是朝廷中部門眾多,帝都府、大理寺、刑部、禦史台都可來查此事,當然,監察司也可來查這事。


    這個事,穆瑜隻是覺著不該大理寺、禦史台插手,無他,夏少卿是大理寺少卿,大理寺該避嫌。蘇白又是禦史,自然禦史台也該避嫌,何況,剛剛蘇白又說了,鄭大人也與趙安人相熟,所以,鄭大人也不適合來查此案。剩下帝都府、刑部、監察司皆可選,穆瑜想了想,他娘跟他說過,監察司是帝王私人利器,穆瑜看向林隨,道,“林卿,你便來查一查此案吧。”


    林隨領旨。


    下朝後,彭相對小皇帝表示,“陛下,刑部、禦史台、帝都府皆可審此案。”他從不會當朝反對穆瑜的決定,在彭相看來,君威不可失。尤其穆瑜,畢竟年紀還小,如果他這個首輔表現出半分不馴,會對穆瑜的威信帶來相當不利的影響。所以,有什麽事,彭相即使有些別的意見,也多是私下與穆瑜交流。


    穆瑜道,“彭師傅,父皇以前教導過我,監察司與別的衙門不同,他獨立於六部九卿。監察司最重要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忠於朕。所以,朕想用一用監察司。”


    彭相糾正穆瑜,“陛下,這滿朝文武,皆忠於陛下。”


    “彭相,你們是幫朕治理天下的人,朕更希望,你們忠於天下。”穆瑜穩穩的坐在寶座之上,認真道,“這天下,有光便有影,六部九卿是光,監察司便是影。”


    彭相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感歎道,“自來監察機構都是雙刃劍,陛下一定要小心使用。這世間,光明方是正道,亦是大道。”


    穆瑜微微頜首,他娘早細細的給他分析過了。彭相一把年紀,穆瑜素來很尊敬他,道,“這也到了早膳的時辰,彭相與朕一道用早膳吧。”


    彭相謝恩。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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