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剛到京都,獨掌兵部升遷宰輔,一時投帖的人家不知多少。王子騰皆錯開,單留出今日招待林謹玉,如今薛家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再放著不管,四大家族也跟著沒臉。


    賈史王薛,這四大家族聯絡有親,算起來,王子騰夫人史氏同賈敏還算是遠房姑表姐妹,林謹玉年紀還小,便命婆子引林謹玉到了內院。


    四大家族的事,林如海早跟他講過其中的枝蔓關連,林謹玉一來先給姨媽請安。


    史氏眼圈兒微紅,拉著林謹玉的手看了一番,攜林謹玉在炕上坐了,帕子一沾眼角道,“我與你娘親小時候也常在一起玩笑,轉眼這麽多年,她竟……”


    想到姐妹紅顏薄命,留下這一雙小兒女,又出了這麽些事,史氏也是傷心,道,“好孩子,之前我隨你姨丈在外地赴任,如今即回了京,你隻管多來走動。我們總能護你一二。”


    林謹玉亦傷感道,“母在時也常跟我們姐弟提起姨媽,母親說她在家時無姐妹相伴,唯同姨媽感情最好,親姐妹一樣。如今姨媽和藹疼惜,我與姐姐也不覺得孤苦無依了,隻是我們尚在孝中,姐姐一個女孩兒也不好上門來給姨媽請安,姐姐特備了這份禮單,知道姨媽家不缺這個,一是全了我們姐弟的孝敬姨媽之心;二則為母親與姨媽的姐妹之誼。”


    史氏姓史,可惜與史侯兄弟並不是親兄妹,隻能算堂兄妹,到底是遠了,否則真有這麽個姨媽,也不錯。


    “好孩子,自家親戚,何苦這樣客氣,你有這份心姨媽便高興了。”史氏接了,就有小丫頭來說,“大老爺請林大爺過去說話。”


    史氏笑道,“去吧,你姨丈同你父親同僚為官,多年舊交,咱們又是親戚,知道你來的京都,早念叨你呢。”


    林謹玉輕笑,怕是從薛蟠進了大牢就開始念叨我了吧。仍恭謹的行了禮,便去見王子騰。


    ……


    王家世族之家,王子騰又是身居高位,府內曲腰蔓廊假山遊石無不精致可愛,林謹玉細瞧過,雖仆從眾多,卻是各安其位,進退有度,可見王子騰治家有道。


    一處小小花廳,桌椅案幾並不奢華,幾盆綠色花草亦是點綴得恰到好處。王子騰一身天青色棉袍,五官透出淡淡的儒雅,不似賈赦貪婪,亦不似賈政古板,一雙眸子帶著幾分慈愛,王子騰正在首位坐著,見林謹玉進門,笑著起身相迎,“賢侄來了,不必多禮。”雙手扶起林謹玉,點頭道,“賢侄真是龍章鳳姿,有林公風儀。”


    “世伯謬讚了。”林謹玉笑道,“早聽說世伯文武全才儒將之風,侄兒仰慕已久。”


    王子騰見林謹玉舉止自若,無一絲窘態,說話自然大方,心中又讚了一回,笑道,“來,咱爺兒倆坐下說話。”


    林謹玉謝了座,並不先開口,一時小丫頭捧上茶來,王子騰請林謹玉嚐了,二人先說了通茶道,才引入正題,王子騰道,“我與你父亦是舊交,林公壯年而去,豈不令人扼腕?知道你們進京,我卻任職在外,無一照顧不說,蟠兒那孽障不好好歹倒得罪了賢侄,叫我有什麽臉以對你父在天之靈呢?”


    林謹玉笑,“這事兒我也奇怪呢,與薛大爺素無蒙麵,倒雇人殺我,我縱是到了地下,也是個糊塗鬼。”


    王子騰歎道,“蟠兒幼年失父,到底是我這個做舅舅的沒盡到訓導之責,在這裏,我倒要代他向賢侄賠個不是。”


    王子騰起身要行禮,林謹玉怎會真受禮,反倒是先一步一揖到底,笑道,“世伯真是折煞小侄了。”


    王子騰心底苦笑,隻得扶起林謹玉。林謹玉早想好了,你作揖我就跪下,你跪下我就躺下,內閣宰輔的禮,他現在還受不起。


    林謹玉先給王子騰一個台階,笑道,“世伯乃我的長輩,有事吩咐一聲就是。您向我賠禮,豈不是折我的壽麽?薛大爺做出這等事,幸好地下父母保佑,我沒事,便看府上二太太同世伯的麵子,我還能深究不成?胳膊折了折袖子裏,如今滿城風雨,誰臉上好看呢?榮國府也是我的外祖家,隻是我本是無依之人,縱心裏著急,能找誰說去?府上兩個舅舅也氣得狠了,因著先母這兒,放開手不好管。隻是如今林家隻我們姐弟二人,再無依靠,薛大爺出來了若是再暗中害我,我倒不知如何自處了?”


    王子騰讚道,“賢侄真是深明大義,難怪聖上也對賢侄另眼相待?賢侄一席話真是說到我心裏,賢侄放心,蟠兒那個孽障,我作保,待他出來讓他給賢侄賠禮道歉。他若還不識好歹,我先打斷他的狗腿。”


    林謹玉看向王子騰,這是個難得的聰明人,先穩了他,才好撈薛蟠,林謹玉道,“世伯瞧得起我,說了句公道話,我也非不講理之人,世家公子,怎能傳出□□的名聲去?我也盼著薛大爺出來呢。”


    王子騰感慨,“賢侄也不是外人,我心裏這些苦處誰又能知道呢?我那妹妹一介婦人見識,怕是得罪了賢侄呢?”


    林謹玉唇角一勾,眼神極冷,“這件事世伯還是問薛舅姨同寶姑娘吧,內宅陰私,都是親戚,說出來真是傷了情份!”


    王子騰大驚失色,他是真不知道,賈家內宅之事,他王氏當家人咋會知道呢,“究竟怎麽回事!”


    林謹玉搖頭,眼圈一紅,一行清淚順著臉頰滾下,泣道,“都過去就算了,世伯畢竟是外人,關係到二太太,我一個做晚輩的倒不好說長輩的不是。我們姐弟寄居外祖母家,自問從無得罪薛舅姨之處,沒來由的做出這一樁樁的醜事,薛家家資巨富,聽說在金陵打死個把人跟玩兒似的。我們姐弟不過靠著外祖母和舅舅們的憐惜,有一天過一天,什麽時候出去回不來,也是我們的命數,能怪得了誰呢?有千日做賊的無千日防賊的,世伯亦是有兒女之人,這次薛大爺出來,我們姐弟的性命便在世伯手上了。”


    王子騰心裏將自家那幾個不成器的親戚罵了一千遍,林謹玉說得句句在理,能退能進,能低能高,林謹玉說起這些事來,王子騰聽著也著實可憐可歎,這一雙姐弟委實艱難,王子騰正色道,“賢侄放心,你說的這些事我竟不知,待我查實,定給賢侄一個交待!那個孽障,我也把話撂下,他定不敢再對賢侄不敬!”


    “世伯如此通情達理,我還能再說什麽呢。”林謹玉拭了淚,眼圈仍是微紅,道,“世伯為人可親,我便再多說一句。望薛大爺吃一塹長一智吧,世伯如此人物,此次回京入內閣為宰輔,萬歲爺跟前得用之人,說句炙手可熱不為過,皇上聖明燭照,自然知世伯忠心。我來京都日短,也知這裏貴人遍地,似薛大爺這般喊打喊殺的,雖與世伯無幹,到底是世伯的外甥,時日長久,於世伯名譽上也有損。”


    聽了這話,王子騰隻恨林謹玉沒投生在自家老婆的肚子裏,比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強出一座山去。


    王子騰苦留午飯,林謹玉道下午還要去拜見先生請教文章。王子騰才想起林謹玉小小年紀已有功名,又是一番感歎,這林如海雖去的早,林家有林謹玉也能東山再起。


    王子騰親自把人送出去,史氏又將給林謹玉的禮物加重了幾分,丫環婆子的捧著,倒也有點世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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