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的手法很老套,狸貓換太子,薛家舍出一個家仆,說這奴才背主買凶連累了主子。


    這也是慣用的套路,關鍵是苦主不能上告,所以王子騰必要先說通林謹玉,尤其林謹玉現在剛襲了爵,他若不服,一狀告上去,可就麻煩了。


    薛家最後得了個縱奴行凶的罪名,罰了十數萬兩銀子,才將薛蟠保了出來。最後還得了二十大板,這個是王子騰吩咐的,惱恨外甥半點心思皆無,既然進了大牢,就吃些教訓吧!


    薛蟠以往十數年的人生哪裏見識過大牢,剛進去時穆離把他與幾個鬥凶耍狠的流氓投在一塊兒,薛蟠還想耍狠卻是不行,被人揍了了遭又一遭。後來薛家使了銀錢,穆離便讓他住了單間,每日家裏給送吃的,雖被牢頭克扣些,到底還能湊合的過下去。自這案子經了禦前,薛蟠直接被轉了刑部大獄,薛家仍是銀錢開路,卻不中用了,未開審前誰也見不著麵。


    其實薛蟠在刑部大獄也沒受啥苦,不過,那黑乎乎不見天日的牢獄,濕臭的草席,酸腐的牢飯,於薛蟠而言,地獄也不過如此了。


    他早就後悔了,不該雇凶殺人,穆離給他表演了一套分筋錯骨手,薛蟠不知抽過去了多少回,心裏念叨著:早知道林家小子是個刺頭,他才不會去招惹於他。


    可惜世上沒有早知道,薛蟠仗著往日裏身強體壯,多日牢獄也挨了下來,又挨了這二十大板,被家仆一路抬回了梨香院。


    薛姨媽破財免災,見兒子蓬頭垢麵衣著不堪酸臭逼人,屁股上都被打爛了,思及亡夫早逝,采辦被銷,又去了大筆的銀錢,薛姨媽老了十歲不止,趴在薛蟠的身上嚎啕大哭。


    薛寶釵擔驚多日,也跟著哭咽,又得勸母親,“媽媽,哥哥總算回來了,打成這個模樣,還得煩璉二嫂子請個太醫來瞧瞧才好。”


    薛姨媽哭道,“孽障,你長個記性罷。”


    薛蟠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身體消瘦,被薛姨媽這一壓一哭一鬧,差點背過氣去。薛姨媽又吩咐丫頭們伺侯薛蟠好生梳洗,她自去王夫人那裏求請太醫。


    不過,賈璉王熙鳳都沒在家,去王府給王子騰請安去了。王夫人隻得命賴大拿了帖子延請太醫不提。


    王子騰一子兩女,兒子王仁自幼便是個不爭氣的,倒是對兩個女兒十分偏愛,尤其王熙鳳能說會道,在家時最得王子騰青眼,賈璉於外務打點也有一套,生得生度翩翩,也還入得王子騰的眼。


    兩人先請安問好,王子騰擺了擺手,“行了,坐吧,你們但凡少生些是非,使我少操心就是孝順了。”


    二人皆知王子騰出手,三五下的便將薛蟠自大獄中撈了出來,手段十分了得。王熙鳳見父親麵有不愉,忖度著問道,“父親,可是在生薛大兄弟的氣?”


    王子騰冷哼,眸光淩厲的看向女兒女婿,道,“你們不是外人,我便明著問,你姑媽到底怎樣同林家生的嫌隙,怎麽還扯上陰私之事了?”


    王熙鳳心中一驚,道,“父親哪兒聽來的話?”


    “別管我從哪兒聽來的,你照實了說,別親戚不成反成仇!”


    王熙鳳低頭支唔著說了,歎道,“林表弟是個有氣性的,見了那燕窩直接拿到老太太麵前,聽說是薛家的燕窩,隻差沒當場摔到薛大妹妹臉上了!說出來的話真是跟刀子似的,二太太回去就病了,薛大妹妹也好些天沒到老太太跟前。照我說,還是這事兒結了仇,不然薛大兄弟跟林表弟無冤無仇的,何苦雇人害林表弟呢!”


    王子騰猛得起身,握起手邊的茶盞劈手砸到王熙鳳的腳邊兒上去,緄靡簧尷歟櫬刹枰度人慕Γ詞送蹺醴鐧溺弊尤埂


    王熙鳳嚇得臉都白了,戰戰兢兢的站起來不敢開口。


    賈璉也被濺了一鞋麵的熱茶,忙上前兩步扶住王子騰道,“嶽父,這都是我們的不是,您老人家別動怒。”


    “罷了罷了。”王子騰灰心的擺擺手,歎道,“我不過是白生氣,於你們何幹。”王子騰多年兢兢業業,不敢有半點差錯,自問向無欺心之事,沒想到做下這些不長進的親戚,一時喟歎,竟落下淚來。


    王熙鳳上前服侍父親,落淚道,“我瞧著林表弟不是個小氣的,最是知禮不過,府中這麽多姐妹兄弟,除了寶玉,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他們姐弟了。家常過日子,哪能沒個嗑嗑碰碰?他們住了這麽久,起居用度,都是最好的,我自問沒半點虧待。姑媽這事兒辦得是傷人心,老太太也勸慰過他們姐弟了,怎麽著也成不了仇呢。”


    王子騰扶著女兒女婿的手又坐在椅中道,“你兩個姑媽在家裏也是千金小姐一般長大,什麽好東西沒見過,到如今這把年歲,都有孫子的人了,竟越發沒個算計,做下這等醜事。這事若傳出去,你妹妹也不必嫁人了,誰還敢要我王家的女兒?罷了,讓你母親備份禮,你們捎去,隻當是給林家姐弟賠不是了。”


    賈璉道,“哪裏用得著嶽父出麵,我跟謹玉說一聲,他是個懂事的,斷不會放在心上。”


    “你們怎麽知道林家的厲害。”王子騰見女兒女婿還算可教之人,說道,“你們隻見林家一代代的人丁單薄,雖是列侯出身,到林謹玉時已無爵位可襲,他又年幼,難免被人看輕。”


    王熙鳳皺眉道,“前幾天皇上不是剛賜林表弟襲了林姑父的爵位麽?”


    “林家的淵源能追溯到前朝世家,”王子騰說起往事,不由感慨,“咱們四大家族的老祖宗還在土裏刨食的時候,林家已是前朝顯赫大族,山東世族便以林家為首,許家次之。開國之初,林家家變,一族分成兩枝,如今林家便是自靖安侯時自立為宗,林謹玉便是靖安侯之後。”


    賈璉是跟著送過林如海的棺槨還鄉的,馬上反應過來,“另一支可是孤居深山。”


    王子騰點頭,看了賈璉一眼,“你是去過的,覺得那裏如何?”


    “就是山裏,挺難進的,車馬都進不去。”賈璉一想起來腿便疼。


    “這也是你的造化。”王子騰道,“當年靖安侯的兄長承毅公乃前朝末帝帝師,曾一箭射殺□□胞弟靖王。這種深仇大恨,靖安侯生生保住了族人南遷,於山中布下五行陣法,□□私下派兵三次,皆刹羽而歸。那裏看著普通,我聽老祖宗說山裏都被掏空了,裏頭地形無比複雜,車馬難進兵士不行。靖安侯此人,有神鬼莫測之才,開國元勳中,獨他得以陪葬□□陵。”


    王熙鳳道,“靖安侯如此忤逆□□,□□也沒……”


    “偏偏靖安侯迎娶了□□的姐姐重華大長公主,”王子騰冷笑,“林家後代身上是有皇室血統的。跟林家一比,我們簡直枉稱世族,一個個目光短淺驕奢成性,你看看林家的低調,才知什麽是世家。人家不張揚,你們就當人家好欺,一個個不將人家放在眼裏,怕到時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見兩人不說話,王子騰道,“這些古話,你們知道比不知道強,單看林謹玉此人,其心計城府之深,我都怵他三分,如今看人家年紀小,慢待於他,後日清算,便是滅族之禍!”


    王熙鳳捏著帕子,咬了咬下唇,道,“自林表弟來了府裏,姑媽的確是不大喜歡他們姐弟,每次挑些事出來,偏最後都是姑媽裏外不是人。薛家這次也是傷筋動骨,林表弟卻得以襲爵,其間的好處不是一點半點。”


    王子騰見女兒總算想明白了,歎道,“你即通了,日後怎麽做自己看著辦吧。這些話,你姑媽若願意聽,就跟她們學學,若是……那就算了。”


    王子騰沒心情,也沒留他們,下晌便讓他們回榮國府了。這夫妻二人聽出一身的冷汗,回府聽人說薛大爺接回來了,都沒心思去探望,自回房歇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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