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見到弟弟分外高興, 拉著林謹玉到榻上坐下, 問了些許家的事。


    林謹玉一攤手,歎道,“真不知道怎麽回事, 先生這麽聰明,師爺瞧著也不是不講理的, 偏兩人在一起就不對付。”


    微雨將宮中賜的點心拿出來呈上,笑道, “大爺又進宮了?”


    “嗯, 師爺挺喜歡我,今兒個上皇宣師爺進宮看戲,師爺將我帶上了。”林謹玉笑, “這是太後娘娘賞我的, 姐姐,你嚐嚐, 我覺得比咱們家裏做得味兒好些。”


    林黛玉喝著茶, 揀了一個吃了,眼睛彎彎的帶著笑,“這都是先生照顧,你才有這等福氣。你即在先生家,便多勸和著些。親父子, 哪有隔夜仇呢。”


    林謹玉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瞧著師爺是挺嚴厲的, 先生一句話說錯了,直接上巴掌打呢。”


    林黛玉笑,“嚴父慈母,以前在咱家不也一樣麽?父親也沒少教訓你,這還不一個理兒,你對先生孺慕,可千萬別為先生打抱不平,人家才是親父子呢。先生受了教訓,也不見得記恨許師爺呢。”


    林謹玉以己度人,覺得果真有幾分道理。跟姐姐說了會兒話,便去許府了。實在是他下車時,倆父子之間的氣氛不夠融洽,林謹玉生怕倆人吵吵起來,天色一暗便過去了。


    包子叔這臉上也沒了笑紋兒,見到林謹玉拉著低聲囑咐了幾句。


    靠,這才多大工夫。


    林謹玉先去的水閣,許子文還是老樣子,倚在榻上看書,若不是臉上傷得厲害,林謹玉真看不出這是剛挨過打的。許子文一笑嘴巴便痛,摸了摸,溫聲自嘲道,“真不該放你回去。”


    林謹玉過去挨著先生坐下,雖然許俊卿對他極好,不過,他自幼便同許子文在一處,心裏自然偏著許子文,見先生半邊臉都青紫了,火紅一個巴掌印兒,唇角撕裂,心中真是有幾分惱怒,想到姐姐的囑咐,嘴裏勸道,“師爺好不容易來一回,先生心裏高興,怎麽還跟師父強呢?白挨一巴掌。”


    許子文瞪眼,握起書來,有些小別扭的嘀咕,“誰說我高興的?他不來,我自在著呢。來了就管東管西,碌靡嗣!


    黛玉姐姐說得果真有理,林謹玉把準了先生的脈,笑道,“反正我跟著先生這麽十來年,先生看過多少回戲,也不似今天歡喜呢。我叫了你兩聲,先生都沒聽到,還跟著哼唧著唱呢。”


    許子文卷起書敲了林謹玉的大頭一記,斥道,“多嘴。別在我這兒磨蹭了,老頭子等著你呢,現在你是他的心頭好。”話到最後,還有幾分發酸。


    林謹玉見許子文精神還好,笑著起身,“這就快吃晚飯了,我幫先生說幾句好話去。”


    許子文十分要麵子繼續歪著,端得是口是心非,“你敢多嘴,一會兒沒你好果子吃。我根本沒錯,你少去低頭哈腰丟我的臉。出去時順便叫包子泡壺茶進來。”


    “知道了。”林謹玉識時務的繼續去當萬金油。


    包子聽到裏頭要茶,歡喜的捏了捏林謹玉的小肉臉兒,眉開眼笑道,“謹玉少爺,晚上有你愛吃的清蒸鰣魚呢,快去吧。我給少爺泡茶去了。”包子笑眯眯走了,林謹玉見包子的胖屁股將袍子後擺都拱起來了,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後麵,下定決心一定要減肥,萬不能成為第二個包子叔。


    林謹玉溜達著過去,在主院外頭碰到許俊卿身邊兒的侍衛,侍衛抱拳行禮,“孫少爺來了,太爺吩咐了,請孫少爺直接進去。”


    林謹玉還了禮方進了主院,許俊卿正坐在書案後看書,這父子倆都有手不釋卷的好習慣,不過許俊卿一看就是嚴謹之人,坐姿筆挺端正,難怪會看不慣許子文懶散的模樣呢。


    “謹玉見過師爺。”林謹玉作了個長揖,許俊卿眉宇間盡是溫柔,從書案後起身上前扶起林謹玉,笑道,“才回來啊,走,咱們裏屋兒說話。”


    林謹玉笑著隨許俊卿到了臥室,兩人坐在鋪了狼皮墊子的小炕上,有下人送上手爐,林謹玉摟著,笑道,“看師爺心情好,我就放心了。先生怕您還在生氣,托我代他給師爺賠罪呢。”


    許俊卿摸了摸林謹玉的臉,笑道,“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不過,子文斷說不出這種話。他也隻是在我麵前敷衍幾句認個錯罷了,我一轉身,怕他仍是我行我素呢。在他眼裏,都是別人的不是,哪裏有他錯的時候呢?”


    林謹玉忍不住笑了,“師爺,您還真了解我家先生誒。”


    許俊卿笑歎,“我要認著跟他生氣,早氣死一千回了。唉,這十幾年,他竟然無一長進,你瞧他在車上,連忠順王都敢編排?這人跟人,是有些天生不對盤的?逞一時之快乃是匹夫之為,活了這幾十年,吃了這些苦,也沒學會謹慎二字,我豈有不生氣的?”


    大概是許俊卿憋得太久,才會對他說這些話吧,林謹玉暗想。殊不知許俊卿不過是想先打好底子,免得日後林謹玉怨懟兒子。林謹玉順著許俊卿的話頭說笑,“我也覺得自師爺來了,先生就跟以往大不相同了呢。我從小跟在先生身邊,覺得他就跟個神仙一般,沒有不知道的事。到了京都,我隨先生見過些人,先生言辭客氣,縱是不喜,也從不會給人難堪,還常教導我要謹言慎行呢。我想著,大約是師爺一來,先生一放鬆,難免隨意些。”


    許俊卿摸著林謹玉的頭,笑道,“哪裏有這種事?”


    林謹玉臉色落漠,輕聲道,“之前,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我做事說話也是隨興而為,總覺得就是犯了錯也有父親在後頭兜著呢。後來,父母相繼過逝,我同姐姐到了京都,再沒人庇護於我們姐弟。受了幾遭欺負才長了記性,凡事自然要小心而為,不然被人欺負了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師爺,您遠在山東,這麽多年先生一人在外漂泊,也沒出過一星半點兒的錯。我看,這其一,是先生處事有方;其二,是不想您在家擔心呢。不然,上皇也不會這麽喜歡先生呢。如今您這一來,先生嘴裏硬,心裏是極高興的,或許覺得你在,他能安心的歇幾日,不必再小心翼翼的麵對眾人,言行難免隨興。先生又無兒女,最信任之人就是師爺了,在師爺麵前,自然不必偽裝成如隆中諸葛的模樣了。”


    許俊卿聽了這席話,心中大慰,又心疼林謹玉懂事,更加憐惜道,“唉,他這個脾氣是難改了。”許子文是許俊卿最小的兒子,自小啥東西一點就通,許俊卿也最疼愛他,偏許子文最不聽話,弄到現在,無法無天地跟徒景辰攪在一起,許俊卿看向林謹玉,“子文跟皇上的事,你知道了?”


    林謹玉點了點頭,“嗯,先生早告訴我他喜歡男人了。”拉了拉許俊卿的手,林謹玉笑,“師爺,喜歡男人又不稀奇,你生氣也就是因為先生不肯成親吧?若是擔心先生無後,何不在族中為先生過繼一個孩子?”


    許俊卿心思忽然一動,試探的問,“謹玉,子文的性子跟常人不大相同。他眼光極高,等閑人怕是相不中。這麽多年,他跟你感情如同父子一般,其實比父子還要深厚。那你,願不願意日後成婚,過繼一個孩子給子文,待他老了也有後人為繼呢。”


    林謹玉還當是啥要緊事兒呢,大方一笑,“哦,這個啊,沒問題,我以後娶她七八個老婆,多生幾個給先生挑吧。他若是喜歡,挑一個就是。我反正不喜歡養小孩兒,有人給我養,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師爺,您放心吧,我小時候還常跟先生躺一個被窩被覺呢。先生就像我父親一樣,我兒子,就是先生的孫子,師爺完全不必為這個操心。”


    許俊卿聽了這話如聞天簌,心中再無隱憂,攬著林謹玉的肩笑,“好,有謹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好孩子!子文能有你做徒弟,真是他的福氣啊。你今年十三,過幾年也要娶媳婦兒,跟師爺說,想娶個什麽樣兒的?”


    林謹玉伸出小胖手說條件,“第一,性子得好,不能太潑辣,若是以後我納妾啥滴,撒潑打滾兒斷然不成;也不能太軟和,任人欺負,以後怎麽管家呢?”


    許俊卿笑著點頭,“有理。”


    “第二,容貌得中上之姿。這關係到我兒子以後長相如何呢?真娶個無鹽女,生個孩子太醜,怎麽見人呢。”林謹玉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家風得好。家裏兄弟得人品端正,否則以後大小舅子就拎不清了。我就這三個要求,娶妻娶賢,納妾納顏,古人誠不欺我。”


    雖然兒子指望不上,孫子真是再正常不過,大有可為,許俊卿大喜過望,“好,待我回去給你留意,包管你滿意。”


    林謹玉笑,“那就勞煩師爺了。”


    “這種大喜事,我巴不得為你操持。”許俊卿完全將許子文的那些氣拋諸腦後,摟著林謹玉計算,“嗯,你現在就開始準備春闈,不可懈怠。我讓公主多看幾家姑娘,待你金榜題名後,我便托人去說媒,聘禮你完全不必操心,我來操辦。隻管好生讀書就是。”


    林謹玉完全不介意跟許家綁一輛車上,他自小拜許子文為師,又因許家關係出入宮廷,反正他注定要被打上許家的標簽,瞧師爺這番模樣,也是一心為他好。至於啥愛不愛的,反正這年頭不準男女私下見麵,再說能娶好幾個呢,大不了多納幾房妾唄。由此可見,林謹玉完全被封建地主兒思想同化,並且頗是樂在其中。


    一老一少笑聲不斷聊到天黑,小廝掐著時辰進來問擺飯的事兒。


    許俊卿笑,“擺在東廂,謹玉,陪我用晚膳。”


    林謹玉笑道,“師爺,叫先生過來一道用吧,勉得先生一人不自在呢。”


    許俊卿樂得他們父子親近,便允了。


    榮國府連續多少天低迷的氣氛,自賈寶玉接到進宮的聖旨,猶如一道陽光射穿陰霾,整個榮國府跟著燃起生命的曙光。


    賈母見賈寶玉回來,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線,待賈寶玉行了禮,將人摟到跟前問長問短,賈寶玉笑道,“老太太上回不是說甄家也有個寶玉嗎?今日上皇召我們兩個一道進宮,我看他如同照鏡子一般,容貌竟是相同無二呢?後來,我與他說話,他詩詞文章真是勝我十倍有之。我本想邀他來咱家,他說匆忙未備禮未行帖,不合禮數才沒來。老太太,咱們給甄家下帖吧,聽說他家有幾個姐妹,俱是能詩善畫之人呢。”


    賈母連聲稱好,王熙鳳笑問,“寶玉,除了你們,還有別人兒沒?”


    賈寶玉笑,“上皇、皇上、太後娘娘、忠順老千歲、幾位皇子,還有許駙馬、許學士、林表弟,都在。人多著呢,上皇還誇咱家的小戲子唱得好呢。”


    王熙鳳瞧賈母臉上笑容漸稀,笑問,“怎麽林表弟也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們去時,林表弟就在了。今兒個忠順千歲出了個對子諷刺許學士,我同甄寶玉都胡亂對了,林表弟倒是狠狠罵了回去,”賈寶玉有些不安道,“我當時都嚇著了,林表弟真是膽子大。”


    王熙鳳挑眉笑,“你倒是一氣兒說了,知道我們沒福氣進宮,成心吊我們胃口呢。”


    賈寶玉道,“今兒個許學士穿了件玉青色的袍子,忠順千歲便出了個上聯:井底之蛙穿綠襖。林表弟見忠順千歲身上是絳色衣衫,對了句:落湯蟹子著紅袍。”


    王熙鳳“撲哧”便笑了,探春等人也俱是滿臉笑意,賈母笑中多了幾分興災樂禍,摟著寶玉道,“謹玉自小少人教導,就是這樣說話沒分寸。那忠順王乃上皇愛子,親王之尊,豈是能輕侮的?這圖了一時痛快,不知道日後如何呢?寶玉你且記住,入宮行事說話都要小心,說不好寧可不要開口呢,否則豈不是要給家裏招禍麽?”


    賈寶玉點了頭,賈母笑道,“你做得很好。明兒個就給甄家下帖子,我看甄寶玉提前進京,八成也是來備考了,咱們是通家世交之好,你們倆個既然合適,不如一道念書才好呢?”


    “是。老太太先把他們請來吧,我跟甄兄約好了一處念書呢。他們剛來京都,還沒找到合適的先生,我想著,不如先一道同我去家學,一來有個伴當。二來兩人比較著,學業進益也快呢。”賈寶玉笑著拉扯賈母的袖子。


    賈母歡喜更甚,“寶玉說得很是呢。鳳丫頭,不必等明兒個了,今日先把帖子送去,著兩個穩當的媳婦,跟甄太太說,既然兩個孩子脾性相投,不如明日相約一道上學才好,別耽誤了課業。”


    王熙鳳笑著派人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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