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玉剛往裏沒走兩步, 就聽到身後有人喚, “大爺,瑞王千歲到了。”


    轉身一瞧,徒汶斐剛踏進林家大門檻, 快趕了幾步到林謹玉身邊兒,一握林謹玉的腕子, 捏了捏,臉上沒了往日的歡喜, 道, “裏頭去,有事兒跟你說。”


    這怎麽了,都趕成塊兒了啊, 林謹玉道, “大管家,請姐夫到書房來吧。說瑞王來了, 一道商量商量。”


    徒汶斐挑了挑眉毛, 與林謹玉去了書房,穆離來得很快,大家見過禮,落座行茶後,林謹玉嘟了下嘴巴, 問道,“怎麽了,可是有事?”


    穆離道, “我是聽人說有人在朝上彈劾嶽父任上貪汙收受賄賂,正好你姐姐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備考,我就陪她回來住幾天。你心裏要有個數才好。瑞王每日上朝,怕是知道的更清楚吧。”


    徒汶斐見林謹玉看向自己,臉色不怒不喜,顯然心裏不大痛快,也沒賣官司,道,“我這幾天不是來得少了嗎?朝中真是出了個大奇人,以前吳尚書作禦史時雖然參掉了不少官員,人家都是有憑有證頭頭是道的參人。如今真是來了個有人生沒人養的野狗,原金陵知府,如今京都府尹兼巡街禦史,成日間胡攀亂咬,這才剛上任沒幾日,便參了太後的兄長陳大人一個治家不嚴,其他什麽芝麻大小的事兒都拿到朝上說。是這樣,林大人於任上過逝後,接任楊州鹽政的便是甄大人,這甄大人做了將將兩年多,還沒到任期,就被人參倒了。父皇派了邢部尚書李大人工部尚書吳大人為欽差下江南細查,結果多筆帳目對不上來,甄大人下了大獄,細審之後,仍有許多銀子交待不上來去處便說是林大人任上虧空,這就是更遠的帳了。結果這個狗禦史馬上跳出來拿令姐出嫁的事兒來說,說令姐嫁妝豐厚世所罕見,有人粗算過明麵兒上便有二十萬打不住,時人嫁女,也沒得把家掏空的道理,不知道你家裏還藏著多少金銀呢。說你們林家就是從祖上靖安侯不吃不喝開始攢,也沒得這些銀子。要說林大人清廉如水,他是絕不能信的,當堂便要請旨查林大人任上舊帳,可世上也沒因出嫁女嫁妝多便查人家底兒的道理。”


    林謹玉揉了揉眉心,“怎麽朝中跟街上潑婦們吵架一般,沒憑沒據的就說我爹貪汙,我還說他爹貪汙呢?後來呢?”難怪許子文都不大愛上朝。


    徒汶斐一攤手,“這已經是鬧到中午才散的朝,父皇當朝傳諭,林大人已經故去,你襲了林大人的爵位,命你明早上朝自辯。”


    “這禦史叫啥名兒啊?連太後娘家都敢參,怕是有點背景吧。”林謹玉笑問。


    “賈雨村。”


    林謹玉真是吃了一驚,端起手邊兒的茶,垂眸道,“說起來,這個賈雨村還曾是我舅舅家二表哥的先生呢。”


    徒汶斐一哂,“何止,我去吏部查了他的履曆,這人原是進士出身,授官後因事革職。父皇登基大赦天下,起複了一批舊員,賈雨村便是靠你王子騰舉薦授了金陵知府,爬到今兒下這位子。這事兒也奇了,之前你跟榮國府便鬧得不大好,不知道賈雨村是奉了你舅家的命令,還是怎地,倒是要找你麻煩的架式。”


    穆離真有些慚愧,想著小舅子一片好心,因自己與黛玉的婚事體麵竟然惹出了這出麻煩,道,“這個,其實我是看中你姐姐的人,嫁妝啥的豐不豐厚也沒什麽。”


    林謹玉瞪他一眼,“姐夫自然不在乎,可難保別人呢。若不是有心人透露,誰會真心去算我姐姐的嫁資呢?如今多了有人算,若是少了更不知要傳出什麽酸話來,可見我當初謹慎些是有道理的。你把有人參我爹的事兒跟我姐姐說了?”


    “沒有,我哪舍得你姐姐操心。”穆離道,“這是男人們的事兒,我跟你說就罷了。”


    林謹玉哼了聲,“這個賈雨村我也略有耳聞,他雖是出身榮國府門下,榮國府也沒這麽大本事叫他去參奏太後娘家,怕另有靠山。這事兒,我心裏有數,明天定要他好看!”


    徒汶斐猶自擔心,“這禦史都跟瘋狗一樣,咬人一口,入骨三分。朝上徐相王子騰都為林大人說了些話,他們都是朝中重臣,我看此事與王子騰是無關的。再者,林大人於任上過逝,朝廷下旨嘉獎過的。此事,當無大礙,隻是你初次入朝卻為這種事,可得壓著些火,別跟上回大鬧工部似的。”


    “知道了。”


    徒汶斐道,“你身上也有個五品爵位,怕你沒合適的衣裳,現做也來不及,我給你借了一身,你一會兒去試試吧,胖瘦大小先讓針線房改好,明天穿著去。這幕後之人也忒缺德了些,春闈在即,弄不好對你科舉都有影響,你說話一定要三思,知道沒?”


    “知道了。”真是哆嗦。


    徒汶斐起身道,“你先去看你姐姐吧,別忘了把衣裳收拾好,我先去衙門了啊。”


    “送你。”林謹玉笑著去捏徒汶斐的臉,“我家的事兒,我還沒發愁呢,你倒愁什麽?”


    徒汶斐笑中帶了幾分悵然,拉住林謹玉的小胖手,也沒說話,一道往外走去。留下穆離轉身去內宅跟妻子說話。


    林謹玉剛送走徒汶斐,王子騰與賈政坐著車馬到了,吩咐將人請到花廳待客。


    王子騰如今真是運交華蓋,若在平常,他何曾將賈雨村放在眼裏,隻是他素來看重林謹玉,不想憑添誤會。賈雨村如今敢參林家,便是攀上了大靠山,不再將他們四大家族放在眼裏。皆因以前林謹玉同榮國府有些齷齪,若不來說明一二,反倒讓林謹玉想歪了。


    林謹玉將兩人往上首之位讓了,自己在下麵隨便揀了把交椅坐下,命人奉了茶,笑道,“今日舅舅世伯一並造訪,可是有什麽事?”


    自從賈政被林謹玉在工部罵了一場後,便有些發s跟林謹玉打交道,他這品級還不夠去上朝,今兒個是王子騰找到家裏才知道賈雨村參了妹夫一本,在車上就罵了賈雨村好幾遭,到了林謹玉跟前,反而有些說不上話來。


    王子騰歎了口氣,“說起來,今日早朝時,巡街禦史賈雨村參了林公一本,說林公於任上貪墨,證據牽扯上了侄女的嫁妝,說從侄女的嫁妝看,林家百萬家財不止。這麽些銀錢,豈能沒個來處?我與徐相都覺得天方夜譚一般,你家累世為宦,已經五代傳承,有些家私也正常。無奈這些禦史真跟瘋了一般,死不鬆口。如今林公仙逝,賢侄襲了爵位,聖上以公允計,宣你明日入朝自辨。估摸著一會兒就有人來傳旨了,賢侄也要準備一二。”


    賈政咳了一聲,道,“外甥,說來慚愧,那參妹夫的禦史,還曾經做過你二表哥的先生,這隻數載光陰不見,也不知道怎麽就換了人心一般?”


    “這賈雨村如今哪裏還將我與你舅舅放在眼裏,否則能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來?”王子騰嘴皮子比賈政俐落一千倍,語重心長道,“如海兄,別人不知,我與你舅舅最清楚不過的。自如海兄任揚州鹽政,每年為朝廷增加了數十萬的鹽課銀子,上皇聖上都極看重如海兄才幹,否則怎會讓如海兄連任鹽政?這個賈雨村不知是受了誰的指使,如今朝中也頗不太平,茶鹽稅課向來是重中之重,這個混帳竟將贓水潑到如海兄身上。賢侄眼看春闈在前,竟要為這些事分心,這賈雨村之前還當他是個好的,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給賢侄招來無妄之災,賢侄可切莫因此與咱們生了嫌隙!”


    林謹玉正色道,“舅舅世伯多慮了,我豈是不明是非之人。就算賈雨村之前做過二表哥的先生,也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這人忘恩負義,又與舅舅世伯有何相幹?要說識人不明,怕他先前是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臉孔,騙了舅舅也說不定。我氣也是氣這賈雨村為官不善,汙蔑先父,朝中有此大事,舅舅世伯知道信兒惦記於我特來相告,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否則接了聖諭,也是要抓瞎了。如此總有些許準備,不至於打無準備之仗。”


    二人皆讚林謹玉明理,林謹玉皺眉道,“還有一事,也是我想多了。聽舅舅世伯所言,這賈雨村與舅舅頗有些淵源,如今他連我家都敢參奏,怕這還是個開頭兒呢。舅舅世伯心疼我特來告訴因由,凡事,也當為日後子孫計。如今賈雨村兼著禦史的職,以後彈劾的人隻怕更多了去,難道以後他彈劾一家,舅舅世伯便這樣車馬勞頓的去解釋一家麽?可是,若不說,人家知道這種關係,必會多想,豈不是為後世子孫結仇嗎?不知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王子騰讚許道,“賢侄說的極是。一片真心為我與你舅舅著想,我與賢侄都想到一處兒了,今日下了早朝我便已經與賈雨村斷交,咱們這樣的人家兒,犯不著跟這些豺狼一樣的人打交道。再者,我自認立得直行得正,不怕他來參!這眼瞅著就是春闈,賢侄準備如何了?”


    林謹玉笑道,“仍如往常一樣,每日在家破題做文章罷了。”


    “嗯,不驚不憂,淡定自若,想必賢侄已成竹在胸,我與你舅舅便等著賢侄蟾宮折桂了。”王子騰笑道。


    林謹玉自謙了幾句,王子騰公務繁忙便告辭了,林謹玉一直送到大門口才得以抽身去內宅看姐姐。


    王子騰與賈政同乘一輛車而來,到了車上,王子騰歎道,“林家得此佳兒,光耀門庭指日可待,可惜我們四大家族四代子孫再無能與林謹玉比肩之人。他又得了許子文的眼緣,這一下場,便是龍歸大海,可惜他與咱們走得遠了。”


    賈政亦歎道,“這都是我治家不嚴的過錯。”


    王子騰笑,“存周也不必自責,子孫自有子孫福罷。朝中禦史這一參奏,我也覺得林家顯赫遠在我想像之上,如今林家侄女已經嫁了。存周啊,謹玉今年可才十五歲,此科必能中的,少年得意,家產豐厚,不知多少人想招他為婿呢。”


    賈政附和了幾句,王子騰見妹夫未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沒再提,反倒是說,“聽說忠順王對寶玉青眼以加,常請寶玉去喝茶賞花看戲做詩?”


    “這都是王爺器重。”賈政頗有些自喜。


    王子騰苦笑,“存周,還是少讓外甥去忠順王府上吧。這話,我也隻跟你說,自義忠王老千歲壞了事,忠順千歲論年紀比今上居長,偏是今上登基,這其中的事卻不是咱們臣下能探尋的,隻是也當有個忌諱。眼瞅著春闈了,若外甥能金榜題名,可是我們四家的大喜事,你平常還是要他多在文章上下工夫。”


    賈政聽這話也警醒了一陣,正色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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