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瀟瀟暮雨灑江天, 一番洗清秋。


    越安臨窗望向西寧王, 念了這兩句詞。西寧王腳步一頓,道,“好是好, 不過太頹喪了。我不喜歡。”沿著回廊到屋內,越安一身青衫, 西寧王坐在榻上,搖頭笑道, “你太聰明了, 越安。都收拾好了嗎?”


    “不再多留幾天?”


    “走吧,見都見到了,沒什麽好留戀的了。”西寧王倚在青錦靠背上, 指尖兒在膝上彈跳了幾下, “他們做事很幹脆,忠順王派來的長史給姓林的殺了。”


    越安低頭倒了盞茶, 遞給西寧王, 有幾分驚愕,“林謹玉步子輕浮,不像會武功的模樣。”


    “就因為他不會,我們才都沒防備。姓林的用一塊兒忠順王的玉佩先將長史騙長跟前,姓林的不懂武功, 手指很厲害,怕是跟徐嘉學來的,如出一轍。兩根手指捏斷了長史的脖子。我一直認為吳憂會動手。”西寧王道, “若不是知道他們帶的人數,照這種囂張程度,還得以為有千軍萬馬埋伏著呢。算了,狗急跳牆,讓他們等急了說不定什麽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咱倆都做了,接下來的事他們能處理,沒必要擔心。”


    越安問,“明天動身?”他為這一天準備了十幾年,什麽時候都能走。


    “現在。”下一代並不了解上一代的恩怨情誼,西寧王也隻是單純的想見一見許子玉的後人,他想見是一回事,人家信不信他則是另外的事。依這三人的反應,朝他下手的可能性並不低,不定什麽時候就效侯贏之行,直接宰了他奪兵權,有瑞王嫡皇子的身份,也不一定不能震懾這些驕兵悍將。“子玉已經死了,看到她的孩子平安長大,許睿卓並未食言。”


    “你為他做了不少事。”


    “不,我是為了子玉。”西寧王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不會對子玉的孩子出手,在氣勢上,我就先輸了。我對他們留情,他們可是會跟兒玩命兒的,活了一把年紀,若在陰溝裏翻了船,不是有辱我這一世英名。”


    “安王的密信也到了,還要看嗎?”


    “跳梁小醜。”西寧王輕哼,手指一揮,“寫封信還創出什麽密碼文了,想漁翁得利?就把別人當成了傻子。不必理他。”


    大半輩子都在名利場,越安倒是欣賞安王的謹慎,再說把水攪混,即便他們不想摸魚,對他們也並無害處,笑道,“安王敢有此心,看來是個狠人兒。”


    “想做皇帝,光夠狠是不夠的,還得有足夠的運氣才行,”西寧端起茶喝大半盞,“唐太宗何等英明,礙於長孫無忌,選立太子也隻會選嫡皇子。許子清為何仍嫁給徒景辰,三位嫡皇子,許家皇戚地位才能萬無一失!許家,才能瀟灑的站在爭儲紛爭之外。徒景辰雖然有八位皇子,可是今日的許家比之唐太宗時長孫家更加顯貴,再有許睿卓的關係,除非三位嫡皇子全死了,否則絕對沒有庶皇子繼位的可能性。安王是白日發夢。”


    “睿卓一世聰明,可別……”


    西寧王斜了越安一眼,對他擔憂許家很有些不滿,帶有幾分嘲弄的挑了挑眉,“他原是許家最尊榮的一代,集皇室與許家的血統為一身。原本這種尊貴可以一直就傳下去……算了,都是舊事……許睿卓是自做自受,求仁得仁,罪有應得,我是比不過他的,隻得落荒而逃了。”


    ************


    吳憂對林謹玉那完全是另眼相待,以前隻覺得林謹玉有點兒小聰明,有點兒小運氣,如今才承認林謹玉有點兒本事,此時瞧著林謹玉站在徒汶斐身邊竟然有了些般配的感覺。徒汶斐握著林謹玉的手坐在主位的榻上,吳憂並不是在意這些禮儀的人,隨意在竹椅中坐了,笑道,“看來事情比我們想像中的順利。”


    林謹玉也讚同,他們在西寧王跟前宰了忠順王的長史,西寧王與忠順王就等於掰了,瞧西寧王是有意與他們合作。


    徒汶斐笑,“看來我們不用在這裏停留太久。”握了握林謹玉的手,“沒事了吧?”剛剛林謹玉的臉色虛冷,手心裏都是涼汗,徒汶斐有些擔心。


    “嗯,回去到廟裏請大師念經超度。”林謹玉覺得許子文給他的這個方法非常好,這也在日後給別人形成了一種林謹玉喜好佛學的錯覺。


    吳憂別有深意的打量了林謹玉一眼,想起一年前林謹玉同徒汶斐在洗塵寺的事,瑞王每年都會去洗塵寺齋戒,消息靈通的自然知道。那時,這兩人應該還沒結交……嗯,看來從那時候就開始殺人了。


    吳憂眼睛微微眯起,這個林謹玉實在有些不對勁。他調查過林謹玉,林謹玉的父親林如海得上皇與皇上的信任,任揚州鹽政六年,最後死在任上。林如海隻有一個嫡妻,林謹玉是林家唯一的男孩兒,連個爭產的兄弟都沒有,如珍似寶的長大,在揚州時喜歡做些施粥贈藥的善事,就是回京都受到榮國府的為難,不過林謹玉也沒吃什麽虧,反倒是把榮國府搞得灰頭土臉,名聲一落千丈。殺人倒是尋常,隻是正常人殺人前會顯露出諸如心跳加快目光發冷等被人們稱為殺氣的表征,林謹玉卻是從容不迫,哥兒倆好似的一扶趙長史的肩,吃飯喝水一樣自然,真像受過訓練一般。這絕不可能,林如海就這一個獨子,絕不會讓兒子接受這種訓練的,何況林謹玉也不懂什麽武功。殺人前不露半分破綻,倒是殺完了臉色發白,看來是個生手,不過,很有天分。


    “這樣,不如中午吃素,齋戒一餐。”


    吳憂是好心行此建議,不過徒汶斐林謹玉完全沒領悟的意思,徒汶斐想那是個什麽東西,和,忠順王的奴才,也值得他們齋戒?尤其是林謹玉,因路上沒吃好,林謹玉這體型就跟放了氣的皮球似的迅速萎縮,臉也不圓了,下巴也不雙了,心疼得徒汶斐那顆小心肝一抽一抽的抽到現在,恨不得從豬身上割下幾斤肉給林謹玉貼上,哪裏舍得林謹玉吃齋啊。何況林謹玉本身對吃齋沒啥興趣,林謹玉道,“這也不必刻意如此,又不是和尚,吃齋也沒用。平安州的海味兒好,水果品種也多,許多以前都沒見過,咱們好好嚐嚐,過這村可沒這店兒了,下次再來平安州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呢。”


    什麽叫偽君子,吳憂真是見識到了。


    ************


    三人都是半夜驚醒的,徒汶斐的貼身侍衛高順兒不顧規矩的踹開門稟道:主子,不好了,將軍府主院起火了!


    徒汶斐原本睡眠極輕,直接坐起來,撩開帳幔,不可置信的問,“哪兒起火了?”


    高順兒已經舉著燭台擱到旁邊的幾上,一隻小飛蟲撞進燭火,發出輕輕的“嗶”的一聲,高順兒道,“位置的確是將軍府主院,西寧王的院落。外頭火勢衝天,闔府都亂作一團。奴才已命高忠他們守好院門,不準妄動!”


    徒汶斐顧不得聽這些,穿著中衣跳下床,幾步跑到院外,足間輕點躍至屋脊,果然東麵火光映紅整個府邸,正是西寧王的居所。夜風微冷,仍帶著雨後的清新,徒汶斐皺了皺眉,雨在晚飯時方停,這種天氣,怎麽可能無故起火?壓下心底疑惑,徒汶斐折身回房,就聽林謹玉問,“小斐,我褲子呢?你扔哪兒去了,啊!派人去問問西寧王安不安全?有沒有燒著碰著?院子外鬆內緊,太嚴密了惹人起疑,還有吳大人呢?對了,棲鳳苑的越安一塊兒打聽打聽?我褲子呢?”林謹玉□□著上身坐在床上,下麵精光蓋了條毯子,徒汶斐向來衣服亂扔,屋裏點了蠟燭也是黑逡逡的,林謹玉摸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徒汶斐從地上拾起一堆的衣服扔回床,“先穿這個,趕緊著,我們過去看看。高順兒,你先出去。”沒眼力的家夥。


    吳憂也來得很快,正好看到林謹玉穿腰提褲子,露出半個屁股,吳憂腳下一滯,抬頭望向屋頂。徒汶斐拿起汗巾給林謹玉束腰,扭頭瞪了吳憂一眼,“你進來好歹敲敲門,打聽招呼也行!”


    吳憂道,“都是男人。”


    “行了,下次我去吳大人那兒看回來就是。”林謹玉披上外袍一攏,係好絛帶,“走吧,趕緊過去。”


    三人匆匆趕去時,正房五間已經燒得差不多了,以往的雕梁畫棟全都成了灰燼,隻餘些大火過後的頹敗。滿院子的煙熏火燎驚去半條命的仆從與大小不一的水桶,將軍府的大管家一見徒汶斐就撲過去跪趴在地上,抱著徒汶斐的腿哭了個驚天動地如喪考妣。


    火熱漸熄,幾個侍衛進去抬出了幾具屍體陳放在院中石階下,辯認之後,徒汶斐狠狠的流了幾滴鱷魚淚,裝模作樣的勉懷了他的西寧王叔一番,林謹玉跟一邊兒苦口婆心的勸著。


    吳憂退了一步,對著西寧王的管家使了個眼色,溫聲道,“殿下悲傷過度,又遠來是客。論理,更沒我說話的份兒,大管家,你是府裏老人兒了,還不派人找出衣物裝奩起來,難道……”讓你家王爺這樣燒得煤炭一樣還擺在院裏乘涼?此事定有蹊蹺,不過吳憂也得說西寧王死得好!


    大管家眼睛紅腫著,低聲道,“奴才是下人,我家王爺也沒個親眷,如今還得請殿下作主示下。”


    真是個上道兒的老人家,徒汶斐眼圈兒微紅,哽咽道,“既然王叔府內的屬官都在這裏,小王說句心裏話,這火起的不祥呢,昨夜一夜的雨,今兒又下了一天,怎麽會著起火來?小王剛來沒幾天,也不大識得你們,正好一塊兒說說話。吳大人,你陪大管家帶人在府裏搜查一番,看看可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吳憂低頭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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