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因三房的事多了幾分漣漪,在家族子弟的教育問題上,謝尚書覺著更得抓緊些,學問上如何還在其次,品性教育絕不能落下。這些事自有男人們做主,謝太太在年前收到次子打發人送來的書信連帶年禮一些東西,很是歡喜的看了又看,將次子送來的年禮各房發了一些,另外還有宜安公主奉給太後陛下的禮物,謝太太在請安的日子一並帶進宮去,又打發謝忠去公主府走一遭,問一問公主府過年的事,宜安公主去了西寧州,公主府還是要有人看管的。房屋之類,亦不能輕忽。


    年前,謝莫如收到李宣李樵兄弟的年禮,謝莫如與謝太太商量著,備了兩份回禮吩咐家下人給兄弟二人各自送去。


    新年依舊熱鬧且疲憊,倒是有兩件事令帝都城頗為關注,一則新年諸宗室公主誥命進宮領宴,壽安夫人帶著寧榮大長公主進宮去了;二則,永福公主從靜心庵祈福歸來。明眼人都知道,陛下要為公主擇婿了。


    謝家對前者還有些關注,對後者就無所謂了,謝家已有謝柏尚主,陛下不可能再令公主下嫁。


    忙忙叨叨的過了年,謝莫如謝莫憂都十四歲,已到了謝家有女初長成的年紀。李宣生辰在三月,去歲李宣給謝莫如送了生辰禮,謝莫如就不好裝不知道李宣的生辰,縱使不知,永安侯世子的生辰在帝都也並非什麽秘密,謝莫如就隻有繼續備禮了。


    謝太太同丈夫商量,“你說,李世子是不是對咱們莫如有意?”經過幾年的相處,謝太太如今的稱呼都是“咱們莫如”了。謝莫如雖非特別討人喜歡的性子,但她明敏機警,對內能幫謝太太管家,對外極具政治智慧,謝太太怎麽都不會討厭謝莫如,既不討厭,幾年相處,人非聖賢,孰能無情,便隻有親密了。


    謝尚書拈拈須,直發愁,“莫如的事,過了及笄禮我探一探陛下的口風。”要是陛下有意見,他就聽陛下的。倘陛下沒意見,他也得準備給謝莫如安排親事了。


    “你外頭見有出息的男孩子見得多,多留意些,莫憂也到了年歲。”謝太太歎,“晉寧侯家的大奶奶倒是幾次都讚莫憂出眾,似是有那意思,咱們莫憂還小,我琢磨著,總得過了及笄才好論親。晉寧侯家的幾位公子,我倒不大知道。”晉寧侯是謝莫憂的曾祖母家,要是嫁到晉寧侯府,倒不用擔心謝莫憂會受委屈什麽的。


    謝尚書歎,“晉寧侯世子做大理寺少卿多年,不能升遷,仕途也就這樣了,既是提親,必然是世子的孫輩,他家孫輩,未聽聞有出眾者。今科秋闈之年,出眾少年不少呢。”


    夫妻多年,謝太太忙問,“這麽說,你是心裏有數了?”


    謝尚書道,“永安侯的庶長子,蘇相庶三子,雖都是庶出,你也見過的,比尋常嫡出的都要出眾百倍,他們的文章,我都見過,神采飛揚,才華橫溢。明年春闈都不是難事。而且,都是明世理的孩子。你覺著如何?”


    謝太太點頭,“這兩個同莫如關係都不錯。”


    謝尚書一噎,“我問你莫憂的親事。”雖然都一樣是親孫女,但在謝尚書心裏,長孫女畢竟是嫡出,而且,素質一等一,倘說與庶子,謝尚書自己都要意難平了。


    謝太太仔細想了想,“門第上倒是沒啥,孩子我也都見過,就是一樣,要是說永安侯府,長公主那樣的婆婆可不好伺候?說蘇家吧,蘇不語在外頭頗有些風流名聲哩。”要是謝莫如的話,謝太太就無此擔心了,憑謝莫如的手段,與文康長公主相處不難,就是蘇不語那點子風流事兒,估計落謝莫如手裏也能叫他改了。可謝莫憂就是一正常的大家閨秀,還是尋個正常家庭老實孩子,謝太太比較放心。


    男人與女人看問題的方式向來不一樣,謝尚書不以為意,道,“長公主又不是不講理,再說,李九江都是住外頭,他成親說不定也是帶著家小住外頭呢。至於風流麽,年輕公子,才名在外,不風流也難呐。隻要不下流,知道上進,以後有出息,莫憂穩穩當當的過日子,也少不了一幅誥命。”


    “那也成。老爺好生看一看。”謝太太很容易給丈夫說服。倆孫女都麵臨這個問題,高不成,低不就。謝莫如是母族有問題,謝莫憂是出身有問題,簡直能愁死謝太太。


    謝太太愁了一回,又準備起給次子與公主捎的東西來。雖說次子外放離得遠些,好在家裏仆役充足,打發人送個東西送個信啥的,倒也便宜。頭晌,又有江行雲打發人來送帖子,請謝家姐妹去郊外莊子上賞桃花。


    謝莫憂身體不適,便說不去,謝莫如就江行雲這一個女性朋友,自然要赴約。江行雲出門一向是騎馬的,要是別人家有這麽個漂亮閨女,怕是不敢叫她這般大咧咧的出門,江行雲不一樣,一則她家是她自己做主;二則她身邊護衛彪悍;三則用江行雲的話說,她自來如此,難道來帝都就不出門了。


    江行雲根本不怕人看,何況她長得這般好看,尤其江行雲喜著紅,結果就是,每逢有江行雲的地方,別家閨秀如果不想被動當綠葉,隻好換個顏色穿。


    謝莫如偏愛紫色,倒不存在這種煩惱。謝靜年紀小,個子矮,還處在可愛階段,見謝莫如來了,謝靜放下吃了一半的糯米團子,笑眯眯的同謝莫如打招呼,“莫如姐姐。”


    謝莫如摸摸謝靜的頭,不見謝環謝珮謝琪姐妹,問,“就咱們三個?”


    江行雲瀟灑的一擺手,“她們不會騎馬,都不去。”


    謝莫如望一眼謝靜,謝靜甭看年紀小,個子矮,卻是運動小能手,騎馬射箭什麽都來得,當然,這都是江行雲教的。蘇氏真是極具眼光,謝莫如心想。


    雖然三人都是騎馬,但還是預備了一輛馬車,主要是帶謝靜的東西,謝靜性情活潑,說起話來卻是慢悠悠的,一直出了街區,到朱雀門時,謝靜還在介紹她帶的各種點心、蜜餞、水果,“原本我還想帶幾條魚,行雲姐姐說她莊子裏有池塘,咱們可以現釣,我就沒帶。我想烤魚吃。”相處漸熟之後,江行雲不大習慣謝靜叫她表姑婆或是表姑太太一類的稱呼,她隻是與謝家三房有血緣關係,謝靜是二房出身,於是江行雲就讓謝靜改叫她姐姐了。由此也可見江行雲之不拘小節。謝靜問,“莫如姐姐,你想吃什麽?”


    謝莫如道,“春天的河蝦正好。”


    “我也想吃蝦。”謝靜臉圓圓,眼睛大大,忽閃忽閃,一臉認真,“白灼就好,剝開殼,吃起來是甜的。”


    謝莫如一笑,就聽江行雲問,“這是誰?”


    江行雲執鞭指向一行人,為首的是位年輕人,相貌中上,渾身散發著濃鬱的書卷味兒,騎一匹白馬,周圍簇擁上百的著甲侍衛,後麵押著數量馬車,這般排場,卻沒打出旗牌來。這一行人,穿戴不與帝都同,尤其是侍衛,與帝都各府衙的兵士不一樣,與禁軍、大內侍衛亦有所不同,謝莫如忽而福至心靈,道,“是靖江王府的人。”


    那位騎白馬的年輕人微微側首,先是驚豔的掃過江行雲,然後將目光在謝莫如的麵孔上短暫定格,繼而帶著侍衛浩浩蕩蕩的遠去。


    江行雲也留意到了那人的眼神,回眸一笑,對謝莫如道,“你真是神猜。”謝莫如就有這樣的本事,她出門的時候都少,卻是看一眼就能猜中。


    江行雲笑靨如花,謝莫如也笑了,“帝都的侍衛各有章程,乍一來了眼生的,倒是好猜。”


    謝靜依舊是粉兒認真的模樣,仰著圓圓的包子臉道,“要我,我就猜不出來。”


    謝莫如神色溫和,“多留心,就能知道這一行人侍衛的穿戴同帝都各府衙是不一樣的,既然不是帝都府的人,肯定是外地來的。外地來人,能有這樣的排場,屈指可數。”


    謝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一行人不急不徐的往莊子上去,如今已是三月暮春,草長鶯飛的時候,舉目望去,藍天下麵就是春天最清嫩的綠意,風裏夾著柳絮楊花的纏綿與春日的初暖,謝莫如很快將靖江王府這一行人拋諸腦後,與江行雲謝靜一並討論起桃花莊踏青的事來。


    江行雲在帝都府住的時間不算長,不過,應有的產業都置起來了,江行雲介紹著這處莊子,之所以叫桃花莊,便是因莊裏種滿桃花的緣故,江行雲帶著謝莫如與謝靜倘佯在桃花林中,一麵道,“我是看中了這處宅院,雖說在山上,卻不算高山,其實頂多算個小丘陵。外頭有十來頃地,我準備在那兒——”江行雲指了一處凹地,眼睛在陽光下微微眯起來,“在那兒挖一個湖,種上荷花,待夏秋時就能過來賞荷花了。”


    二人皆說好,謝靜道,“到秋天就有許多蓮藕可以吃了吧。”


    江行雲笑,“是啊,裏頭還能養魚養蝦養王八。”


    謝靜哈哈大笑。


    江行雲先時所說的池塘在莊子裏,池塘半畝大小,已是小荷微露尖尖角,仆役早備好釣具,魚食一類,這魚好釣的很,用謝靜的話說,“像傻似的,一釣就一條,一釣就一條。”


    謝莫如道,“這是家養的魚,自然好釣。我知道外頭有條小溪,也有魚,包你半日釣不上一條來。”


    謝靜頗是意動,江行雲也不抗拒外出走一走,謝莫如就帶她們去了,此溪名為杏花溪,周圍是偌大一片杏林,不過此時杏花已落,樹上指著小小青果,溪水清透,可見遊魚擺尾搖曳,謝靜頓時來了興致,立刻從丫環手裏要來魚杆魚食,甩出魚線坐在溪畔等著魚上釣,她還問,“莫如姐姐,你以前來過?”


    “嗯,二叔帶我來過一次。”謝莫如指著地上的野花野菜介紹,“這是芥菜,這是蒲公英,這是馬莧齒,這是苦菜,這是野菊。”


    “這些都是菜麽?”


    “野菜,家常不大吃。不過芥菜你應該吃過吧,芥菜包餛飩,或者涼拌都好吃,醫書上說清熱涼血,適合春天吃。”


    謝靜搖搖頭,她瞧著都稀奇。


    江行雲命丫環采一些帶回去燒菜吃。


    謝靜釣半日隻釣了兩條寸長小魚,鬱悶的,“喝湯都不夠。”她又嫌難釣了。


    江行雲擺擺手,解下腰間彎刀砍下幾根竹棍,一頭削尖,站在溪畔,雙手握住竹棍,雙臂連帶身體猛然向上拉長,對準遊魚,手起棍落,溪水染出一絲血紅,竹槍正中遊魚。這一手功夫,簡直豔驚四座。謝靜都看傻了,回過神連連拍手鼓掌,跑過去給江行雲叫好。


    江行雲俐落的逮了幾條魚,瞧著太陽也高了,怪曬的,便道,“咱們回去吃吧。”吩咐家下人,這魚一半收拾出來炭烤,另一半洗幹淨做湯。


    謝靜聽說園子裏還有竹筍,她年歲小,興致高,跟兩位姐姐說一聲,就帶著丫環去挖竹筍了。江行雲吩咐兩個老成的嬤嬤陪著,江行雲正與謝莫如說話,“帝都有一宗好處是邊州沒有的,這裏春來的早,這會兒在邊州,不過剛剛回暖,也沒這些新鮮菜色吃。我以前隻吃過筍幹和酸筍,是我爹的朋友送的,新鮮的筍是來帝都後才吃到的。”


    “各有各的好……”謝莫如正要再說,就見江行雲身邊的大丫環香草過來回稟,“一位姓李的先生打發人送了一簍桑椹來,說是給姑娘們嚐嚐。”


    江行雲望向謝莫如,她可不認識姓李的先生。謝莫如笑,“原來李先生回了郊外小住,我竟不知。”吩咐紫藤,“你與香草一道去,把剛剛我們從池塘裏釣上來的魚挑六尾交給送東西的人,讓他帶話給李先生,這魚是自池塘剛釣上來的,要是吃的話,要先在清水裏養個三五日,去了泥腥味兒,就好吃了。”


    紫藤與香草領命而去。


    謝莫如轉而與江行雲略說了說李樵,李樵亦是城中名人,謝莫如一提,江行雲便知,“是那位追隨北嶺先生修書的,永安侯府的庶長子,李九江李先生吧?”


    謝莫如點頭,江行雲八卦的很,“我先前出去,在街上見過一回,他年歲不大,相貌生得真正好。在邊州,身高八尺,腰帶十圍的男子容易見,李先生這樣麵若冠玉的可是稀罕,我隻恨不能相識。莫如,你介紹給我認識,如何?”


    謝莫如笑,“這倒不難,隻是你先收起這色魔嘴臉來,不然還不得嚇著人家。”


    江行雲大笑,“你還打趣我呢,我就不信,你不喜歡美人。”江行雲接著對美做出總結,道,“不要說是美人,就是路邊一朵漂亮的花兒,咱們也會多看幾眼。譬如這屋裏一杯一盞一桌一幾,富貴人家圖個講究,什麽是講究,難不成貴才是講究?這便大錯特錯!講究二字,說到最後就是一個字——美!”


    “這是由物,及人也是一個道理,人看人,都是先看相貌,有哪個人,直接能一眼看透別人內心的?所以說,以貌取人,天下至理,聖人都不能免俗。”江行雲演講了一番,又叮囑謝莫如,“你記著啊,什麽時候有機會,讓我認識認識這位李先生。”


    “今天咱們都是女眷,不好見他一個外男,等我尋個恰當時機……”謝莫如望向江行雲,“如何?”


    感覺謝莫如這話沒說完,江行雲皺眉,“話說一半?”


    “我是在想,時機不好尋,可惜二叔去了西寧州,不然叫二叔出麵,就便宜多了。”謝莫如道,“我知你不是那等隨便的人,邊州的風氣較之帝都是不同的,但你既然到帝都來了,就得按著這裏的規則生活。所以,別心急。”


    江行雲莞爾,眨眨眼。


    謝莫如歎氣,美貌就有這等威力,隨時撒嬌且不惹人厭。


    江行雲笑著湊過去,倚著謝莫如的肩,親親熱熱的問她,“有沒有想好?”


    “可以去築書樓。”


    “那裏一時半會兒的還修不好吧?”


    “要是等著築書樓修好得多長時間,大鳳王朝武皇帝時,曆時十數載才算大功告成。築書樓是給平民學子借書的地方,可以修一部分,開放一部分,讓平民學子感受到便宜與實惠,也能讓人明白這一年來北嶺先生等人所用心力不是?”謝莫如顯然已成竹在胸。


    江行雲對這個主意相當讚同,拍謝莫如馬屁,“莫如,咱倆在一起,就美貌與智慧的現身說法啊。”


    饒是謝莫如向來淡定,聽這話也不禁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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