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中秋,江南是在戰火中度過的,倒是帝都,頗有幾樁喜事。


    第一樁便是太孫要賜婚了,皇室第三代漸漸長大,其實依太孫的年歲,早兩年便該議親了,隻是這幾年社稷動蕩,再者太孫先時受傷,也很是將養了一段時間。如今江南雖戰事不絕,但靖江再無北上之力,穆元帝就開始考慮起孫輩的婚姻大事了。


    如太子家的太孫,三皇子家的嫡長子,四皇子家的嫡長子,以及大皇子家的嫡長子,都到了說親的年歲。


    論身份,自然是以太孫為先,隻是,太孫不良於行,再加上如今東宮勢微,大家便有些觀望的意思。當然,也有不少人打大郎的主意,大郎今年十四,雖是庶出,奈何閩王府未有嫡子,子以父貴,一時也成了熱門人選。


    謝太太就是來與謝莫如說此事的,道,“外頭傳言頗多,我出去吃酒,還有人同我打聽,我哪裏知道,不過搪塞罷了。倒是娘娘,心下可得有個主意方好,長子不同其他。”眼下謝莫如無子,更兼謝莫如總是一派光風霽月的模樣,待庶子們很是不錯。這種不錯,非指衣食周全,說句實在話,隻要腦子不缺的正室,就不會在衣食上克扣庶子。謝太太的“不錯”,指的是教育上的盡心。給衣食,這是明白人。給盡心教導的,可是寥寥。謝莫如卻是將幾個庶子女教導的都很不錯,謝太太就擔心謝莫如真就做了活聖人,可焉知,你是聖人,別人卻都有私心呢。閩王府的幾個庶子眼下看著都好,可人家都有生身母親,謝太太真不是為自己愁,她已是近七十歲的人了,榮華富貴都有了,她也不是為謝莫如眼下擔心,她擔心的是謝莫如的將來,亦是謝家的將來。


    謝莫如道,“大郎年歲尚小,我暫無為他擇妻之意。男孩子,總要過了十六歲方好娶親的。”


    謝太太道,“這也好,五殿下在外頭,小殿下的親事,總要問一問五殿下的意思。”擱平民百姓之家,親事自要父母做主,縱有祖父母,也是隔了一層了。到皇室就不一樣了,不論哪個皇孫成親,必要經穆元帝之意的。外頭有人打聽大郎,謝太太就得給謝莫如提個醒。


    見謝莫如並不急著為大郎定下親事,謝太太倒也安心,反正謝家長房沒有合適的女孩子,謝家二房倒是有適齡閨秀,可謝莫如從未露意,謝太太自不多言。因眼下還有一樁更要緊的事,謝太太輕聲道,“據說太子有意為太孫求娶薛帝師的孫女。”


    “薛帝師還有孫女?”


    謝太太好懸沒給謝莫如噎著,她道,“薛帝師有妻有子,自然有孫輩。”


    謝莫如對蜀地之事並不清楚,道,“聽聞陛下親政之年,薛帝師都未娶妻,我以為他一直未娶呢。”


    “薛帝師是回老家後娶的妻室,據說隻有一子,卻是早喪,留下這麽一個女孩兒罷了。”謝太太見謝莫如不大知曉,便與謝莫如多說了幾句。


    謝莫如道,“薛帝師既是陛下之師,他的孫女,與諸皇子同輩,如何能配太孫,輩份就不對。倘陛下想照顧恩師,宮裏七皇子也到了大婚的年紀,豈不是更加般配麽?”


    謝太太沉默半晌,道,“你祖父的意思,倘陛下真有此旨意,內閣那裏也會攔上一攔,隻是不知太子此舉,是真的與薛帝師有了淵源,還是太子的一廂情願呢。”


    謝太太這話的意思,無非是懷疑太子在蜀地那些時日,是不是與薛帝師勾勾搭搭?謝莫如想了想,“不似薛帝師之意。”


    “隻盼如娘娘所言。”東宮什麽的,尊貴是尊貴,但眼下,閩王府崛起,東宮勢微,隻是,倘薛帝師傾向東宮,實為大敵。謝尚書聞此消息,故而趕緊叫老妻過來同謝莫如說一聲。


    謝莫如道,“這事,倘陛下有旨,內閣秦大人是禮部尚書,必會說話的。倘陛下執意如此,也不必多言阻止。”聖旨都要經內閣才會明發天下,不經內閣,則不合法度。所以,甭以為聖旨是皇帝隨口一句話的事,事實上,聖旨都要由內閣審核的。同時,內閣還有對聖旨封駁權,就是說,如果皇帝腦袋發暈發了不合規矩的旨意,內閣有權將聖旨駁回。當然,這封駁權也不是好用的,尤其穆元帝這多少年的老皇帝了,你敢封駁他的聖旨,估計他得搞死你全家。所以,除非臣子要與君上撕破臉皮,不然,最好還是彼此留一線。至於穆元帝,除了讓太子去江南一昏招外,謝莫如還沒見他發過第二次昏。


    謝莫如既有主意,謝太太聽得明白,回去便轉告了自家老頭子。


    謝尚書心下便有數了。


    謝太太歎,“不知五殿下何時得勝回帝都。”


    “戰事哪裏急得來。”謝尚書對五皇子是極為滿意的,六月直接奪得浙地大半地盤兒,蘇浙二地,都是靖江經營日久之地,五皇子能攻入浙地,振奮人心哪。


    謝太太對政事知之不多,她就是婦人心腸,道,“我是擔心江南那地界兒不太平,聽說江南鬼魅之物頗多,不是說靖江的一位大將就是被魚神給吃了麽?”


    謝尚書饒是自忖智計過人,對於老妻的這句話,卻是不知該說什麽好了。魚神什麽的,還真有人信哪。


    謝尚書這裏腹誹著,謝太太已經尋思著什麽時候帶著孫媳婦們再去燒香的事了。


    謝莫如對於太子想給太孫娶個什麽樣的正室其實不大關注,這事兒,叫謝莫如說,太子做不得主,還是得聽穆元帝的。倒是謝太太送來的消息……謝尚書還真是消息靈通,此事,謝莫如都未聽得半點兒風聲,看來,最擅騎牆頭的老狐狸也終於肯下注了。


    謝莫如得空進宮還特意同蘇妃說了回大郎幾個的親事,謝莫如道,“幾家年長的皇孫都到了娶親的年紀,現下出門兒就是聽人談婚論嫁了,我想著大郎二郎三郎才十四,當年我與殿下是十八成親,大郎他們還小,倒不若專心學業,再讀兩年書,待過十六,再議親不遲。母妃的意思呢?”


    蘇妃其實倒願意大郎早些成親,一個男人,得成親才算真正的頂門立戶,眼下兒子不在,孫子成親就好幫襯兒媳婦一把,外頭大事小情的,不至於讓謝莫如太辛苦。因是婆媳倆私房話,室內也無他人,蘇妃輕聲道,“大郎成親便可領一份差使了。”


    謝莫如道,“此事我也想過,一則大郎還小,便是領差使,想也是邊邊角角的事兒;二則,太孫且不說,堂兄弟間,他年歲最長,就是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家的長子,也都較大郎年長,孩子們都要賜婚成親,挨這會兒賜婚,大郎是最小的……等上兩年,待殿下回來,大郎的親事,說不得能更好些。”


    蘇妃見謝莫如都是為大郎考慮,她便不再說什麽,拍拍謝莫如的手,歎道,“大郎是個好的,就是蘇側妃,未免糊塗,你多留心她些,別叫她影響了孩子。”大郎是長子,蘇妃自然也是重視的。孫子是親孫子,但蘇妃待謝莫如向來不同於尋常的婆媳,凡事,她總會多為謝莫如考量一些。


    蘇妃的話皆是好意,謝莫如都應了。


    有蘇妃在宮裏,大郎的年歲本就在兩可之間,既是謝莫如願意孩子們再等兩年,蘇妃自有法子同穆元帝說的。蘇妃最掛心的還是兒子,她本不是個話多的人,因著中秋節令,不禁絮叨兩句,“不知老五在江南有沒有過中秋?”


    謝莫如笑,“中秋必是要過的,月餅也要吃的,隻是秋季多戰事,怕是不得消停。”


    蘇妃道,“這場仗,不知要打到什麽時候?”


    “初時朝廷隻據有閩地一地,如今打下了贛地,打到浙地,可見情勢是有利於朝廷的,母妃隻管寬心,靖江王較陛下年長十幾歲,算一算他的年紀,不知什麽時候就可能歸了西呢。”謝莫如道,“天道不在靖江。”


    兒子這幾年不在帝都,蘇妃牽掛之餘就添了癖好,就愛聽謝莫如寬慰她的話,哪怕知道謝莫如是有意來寬她的心,蘇妃也是極願意聽的。


    謝莫如在宮裏陪蘇妃用過午膳方告辭回府,待得晚間,倒出了件讓謝莫如哭笑不得的事。謝莫如的規矩,午膳孩子們在宮裏念書,故而都是在宮裏用的,但早膳晚膳,都是要到主院一道用的。尋常一道用過晚膳,謝莫如都是讓孩子們自己安排時間,很不必在她跟前立規矩。


    閩王府一向如此,今日亦不例外。


    用過晚飯打發了孩子們,謝莫如正在與紫藤說些府中事,就見三郎去而複返,在門外探頭探腦的,謝莫如笑,“這是什麽樣子?”


    三郎是有意沒叫侍女通傳的,見母親發現他了,他搔搔頭,捧著一碟子大紅石榴進來了。這石榴個頭極大,一隻白玉碟也隻堪堪放下三個罷了。見三郎還帶了東西,謝莫如笑,“看來是有大事與我商議啊。”幾個孩子裏,三郎最是會獻殷勤。


    三郎先把石榴放下,一幅笑模樣作個揖,道,“母親,我有正經秘密大事同母親說,你先叫姐姐們下去吧。”還不想叫侍女們聽。


    謝莫如心下已猜得八\九,看紫藤一眼,紫藤微一福身,忍笑的帶著小侍女們下去了,謝莫如道,“說吧。”還什麽“正經秘密大事”。


    三郎挨挨緊緊的同嫡母坐在榻上,又搔了下頭,方道,“是這樣,外頭總有人說,大哥要娶親了,不知是不是真的?我看大哥怕羞,就替他來問問。”


    謝莫如含笑道,“你們兄弟三人同齡,說來隻是月份上略差些,要是給你大哥說親,也少不了你。”


    難得三郎厚臉皮,到底年歲還小,聽到母親說也少不了他,便覺著小臉兒上熱乎乎的,三郎連忙強調,“母親,我,我不急!先說大哥二哥吧,我不急!”


    謝莫如未再逗三郎,與他道,“你們還小,我與你們父王成親是在十八歲,你們如今才十四,的確是不必急的,我與你們祖母商量了,總要等你們十六才好議親,那會兒你們父王也應該能回來了。”


    三郎對於成親什麽的,還有些模糊,他對父親的歸期更為關心,忙問,“母親,我們十六歲,那就是再過兩年,再過兩年父王就能回來麽?”


    “差不多吧。”


    三郎得此消息,高高興興的同兄弟們分享去了,家裏孩子們想著父王的歸期,又是一番熱鬧。三郎還不忘同他大哥說一句,“母親說了,等咱們十六再議親。”


    大郎白眼他,“真是話多。有空多念兩本書吧。”真是的,三弟一點兒不穩重~


    “切,我就不信你不想知道。”因為好幾位堂兄都要議親了,三郎也挺關心自己終身大事的,然後,三郎自認為很有兄弟愛,於是,他就把兄弟們的終身大事一並給關心了。


    此時,三郎尚覺著自家兄弟幾個也是婚姻市場的熱門人選,不想中秋剛過,重陽未至,浙地一場大敗,他爹帶著軍隊被靖江新任大將趙斌率眾打的丟盔卸甲,退守閩地。雖然他爹給朝中上了一本屢敗屢戰,堅強不息的奏章,他皇祖父也表示,勝敗乃兵家常事,可三郎突然發現,原本在婚姻市場上處於熱門人選的兄弟三人,一夕之間變了冷灶。


    你說把三郎氣的:這人也忒勢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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