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葵定睛瞧著爭搶魚食的群魚,低聲道:“此事瞞不住,也不必瞞,讓他們知道蘇淩泉仍活著,仍能想殺誰就殺誰,從此不敢對嗜血道肆意妄為,如此甚好。”


    川穹應聲稱是,輕聲續道:“主子,萬毒宗梁州分壇的所在,屬下已經查清楚了。”他抬手輕輕一揮,一副巨大的地圖頓時懸在了半空中,其間亭台樓閣林立,道路街巷縱橫交錯,端的是一座繁華大城。他指尖在圖上一點,印下猩紅的印記,輕聲道:“主子請看,就在此處,正是歸雲樓的後頭。”


    歸雲樓是梁州城中最繁華的酒肆,落葵來過梁州兩次,每次都在歸雲樓用過飯,此樓裏的鹽水桂花鴨和胭脂燒羊是一絕,從酉時起到亥時末,樓裏都是人來人往的,菜香酒香肆意,引得人不駐足。


    “去叫江蘺過來一同商量商量,畢竟是他的事。”落葵凝神良久,掙紮良久,終於定下心思輕聲道。


    川穹對正陽道與嗜血道之間的仇怨知之甚多,心知那些無法化解的仇恨,並不是一次兩次的扶危濟困便能抵消的,他不遲疑道:“主子,真的要幫他麽,他與,他與蘇將軍,可是不死不休的。”


    落葵垂眸,眉宇幽幽,難掩眸光哀戚,輕輕搖頭:“若我此番幫了他,他,他他們二人相見,或許,或許就不必生死相拚。”


    川穹心底沉了一沉,他亦希望如此,但他心知肚明,世事若如此簡單,又何來兵刀相見,以命相博,隻幽幽籲了口氣,請了江蘺前來。


    江蘺是被川穹從上薅起來的,尚有些神萎靡,隻是披一襲紅裳,頭戴玉冠,萎靡中自有一番翩翩公子的風姿,乍見落葵,他揉了揉惺忪睡眼,瞪著她那一襲素淨的衣裙,頗為不滿道:“小妖女,你怎麽不穿紅衣裳了。”


    落葵微怔,偏著頭嗤笑一聲:“怎麽,我穿甚麽衣裳你管得著麽。”


    江蘺搖了搖頭,歎道:“你這衣裳不吉利,我這還沒死呢,你這是擺明了在咒我。”


    落葵撇嘴一笑:“我若知道你一心求死,就不必費心費力的叫人去查萬毒宗分壇的所在了,早早的去買好棺木得了。”


    聽得此言,江蘺喜出望外,趕緊湊到近前,眯著一雙丹鳳眼瞧著地圖半響,皺著鼻尖而道:“如此鬧的地兒,咱們怎麽去,打著去傷了人可怎麽好。”


    落葵一歎,自己都自難保了,還惦記著會不會傷到旁人,她繃著臉做出淡然平靜,沉聲道:“我想好了,由川穹帶人入分壇取藥,而你我帶人在歸雲樓接應,拿到藥後,你我便不再回此處,直接離開梁州城,去偏僻村鎮,我給你解毒。”


    “主子,這是何意,你們為何不能回來。”川穹蹙眉不解。


    落葵凝眸,平靜道


    :“萬毒宗知道江蘺中毒,定然會盯著拿藥之人,而我們回這裏,無異於自露份,還會將這十數年的辛苦經營毀於一旦。”


    川穹瞧了瞧落葵,又瞧了瞧江蘺,任由落葵跟著江蘺走,他還是放不下心來,苦著一張臉,道:“主子,讓你跟著這麽個人一起走,屬下,屬下可不放心。”


    “喂,”江蘺惱羞成怒,一下子跳起八丈高,大聲嚷嚷起來:“喂,我可不像小妖女,我是知恩圖報的。”


    川穹抬手,做出動手打人的架勢來,見他縮縮了脖頸,著實有些畏懼,才冷嗤一聲:“知恩圖報,我看你們正陽道都是祖傳的恩將仇報。”


    江蘺正跳起來繼續罵,卻被落葵一把拉開。


    她冷著一張臉,笑道:“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中氣也足得很,就不用找甚麽解藥了罷。”


    江蘺抿了抿幹幹的薄唇,頓時偃旗息鼓,不再出言爭辯甚麽。


    難得能bi)得堂堂天一宗少主吃個啞巴虧,落葵哈哈大笑,笑了良久,直到笑得腮幫子生疼,才忍笑繼續道:“川穹,如今分堂還有多少人手。”


    川穹凝神一算,輕聲道:“還有十五人。”


    落葵在心底盤算了下,點了點頭:“好,酉時以後,是歸雲樓最鬧的時候,川穹,你酉正時宴請李捕快,並以這個名義先行去歸雲樓定個雅間兒,酉初你帶著十人進入萬毒宗分壇找藥,酉正之前撤到歸雲樓,與李捕快見麵。而我與江蘺帶兩人先行在歸雲樓等候,至於剩餘三人,便在分堂駐守。”


    川穹想了想,隻好點頭道:“喏,屬下這就去安排。”


    落葵繼續道:“現在正是午時,你遣個形快的去分壇一趟,探清楚裏頭的布局方位,回來再詳說一遍。”


    川穹忙躬告退,安排去了。


    而落葵卻在他後大聲追了一句:“川穹,吩咐人布飯罷,我餓了。”


    川穹一笑,朗聲說了個好字。


    不多時,荷花池邊上擺了一張如意圓桌並兩把如意紋方凳,桌上擱了四隻白底兒青花玉瓷碟子,一個白底兒青花闊口湯碗。


    落葵挑了一筷子山蘑醬悶裏脊,略嚐了嚐,微微點頭。


    而江蘺頗為文氣的塞了滿嘴的水晶肘子,還不忘擦幹淨唇邊的油漬,點頭讚歎道:“小妖女,你這裏的廚子著實不錯。”


    落葵失笑,川穹的手藝自是不錯,隻是從不輕易示人。


    江蘺邊吃邊環顧四圍,眯著一雙丹鳳眼,難以掩飾臉上濃濃的打探神色:“這裏,是你們,你們茯血的分堂麽。”


    落葵挑了挑唇角,冷笑道:“你中毒中傻了麽。”


    江蘺驀然閉嘴,安安靜靜的將一整隻水晶肘子啃得隻剩骨頭,旋即無比感念歎道:“小妖女,此番是我欠你的,我


    記得,他若你有難,我赴湯蹈火也定然相救。”


    落葵眸光閃動,原是想提一提蘇淩泉之事的,但幾度張口,卻終是未能說出甚麽,隻撇了撇嘴不屑道:“別,我還是平平安安的好,你的赴湯蹈火還是給別人的好。”


    那當歸鴿湯燉的軟爛鮮香,風餐露宿了這麽些子,終於可以安安穩穩的吃頓合胃口的飽飯,落葵自然甩開腮幫子,撩起後槽牙,吃了個盡興,覺得一張嘴就能看到嗓子眼裏的飯菜,才撂下筷子,輕輕撫了撫心口。


    頭緩緩挪動,照的池水波光粼粼,各色錦鯉在水中遊弋,水麵時時泛起淡淡的漣漪。


    未時方至,川穹便帶著個頭戴圓帽,唇邊生著兩撮長須的男子進來,躬道:“主子,小六子探路回來了。”


    小六子聽得此話,忙單膝跪地,恭恭敬敬道:“主子。”


    落葵輕輕點頭道:“起來罷,起來回話。”


    “喏。”小六子在虛空中揮了揮手,一枚圓珠脫手而出,浮在了虛空中,滴溜溜打轉,圓珠頭赫然包裹著一座庭院。他指尖輕點,那圓珠登時化為一片水霧,迎風飄散,而包裹在其中的庭院迎風見長,轟的一聲重重砸到地上,揚起輕塵,占據了大半個空dàng)dàng)的院落。


    小六子手上多了一根細長的竹竿,在庭院上指指點點,一邊指一邊詳說,將其間的曲徑通幽,房舍林立都說的詳實無比,竹竿最後落於一處廂房,他輕聲道:“屬下在此地聞到了藥香,但此地設有極厲害的陣法,屬下未敢擅動。”


    落葵微微點頭:“好,今晚行事,便由你來引路。此事若成,升你做二等弟子。”


    小六子登時大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謝主子大恩,弟子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烏金西墜,夜色慢慢將血紅的斜陽吞噬殆盡,各處皆亮起燈燭,梁州城中鬧的夜,從歸雲樓四散飄開的菜香開始了。


    從川記當鋪的後門,駛出一輛不起眼的灰棚馬車,車裏四人,三男一女,卻皆是男裝仆從打扮,端的神凝重,依靠在車內不言不語。


    車轍咕嚕嚕碾過鬧的街巷,梁州城中像這樣的馬車多不勝數,實在引不起誰的注意,灰棚停在了熙熙攘攘的歸雲樓門前,小夥計一眼就瞧見了馬車上懸著的燈籠,上頭寫著個大大的川字,旋即堆了滿臉笑意上前迎接,將四人引到樓上雅間裏。


    此處雅間兒位於二樓最內側,臨街開了一扇窗,望見歸雲樓鬧喧囂,人來人往的大門。水色的帳幔懸在窗下,又恰好遮住雅間內的人影幢幢。


    落座之後,其中一名弟子朗聲道:“小二哥,我家掌櫃的請了李捕頭在此處用飯,你先上一壺上好的普洱,沒有召喚不要前來打擾。”


    言罷,扔了一貫錢過去。


    小夥計自然無有不從,忙拿著抹布殷勤的將桌椅擦了又擦,上了一壺氣騰騰的茶水,隨後關閉房門,離開了。


    這四人正是落葵與江蘺並兩個弟子。酉初剛過,川穹便領了十人喬裝改扮為近四處流竄的盜匪,往萬毒宗分壇而來,而落葵四人便乘了馬車,在歸雲樓靜候佳音。


    江蘺斟了盞茶,遞給落葵,頗有些憂心忡忡:“那咱們天一宗分舵遇到的高手,修為深不可測,不知川穹是不是他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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