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計笑道:“客官實在是太客氣了,客官請說。”


    今日一入鎮子,江蘺就察覺到了異樣,這鎮子中人多車多,客棧幾乎皆是客滿,他生怕是萬毒宗之人追了過來,有意為之,便輕聲道:“這鎮子裏長年累月都是這麽多人麽,我瞧著家家客棧都掛出了客滿的牌子來。”


    小夥計神情一滯,忙笑道:“客官想來是頭一次來丹霞花林罷,竟不知今夜是十年一遇的鬼集。”


    江蘺微微一頓,與落葵對視一眼,旋即笑道:“甚麽鬼集,聽來十分有趣,我們是初來乍到,還真的不知呢。”


    小夥計更加詫異了幾分,望了望二人,陪著笑臉道:“那小人就跟二位客官說道說道罷,這鬼集與平常的集市不同,售賣的多是修仙者所需之物,其中有一樣最為貴重,乃是聖手黃芩點名所需之物,凡是拿著此物去見他的,他都可以答應那人一件事情。殺一個人,或是救一個人,都行。”


    江蘺頓時大喜過望,忙追問道:“那麽,聖手黃芩今年要甚麽。”


    小夥計笑道:“是,東海神珠。”


    “撲哧”一聲,江蘺頓時一口湯噴在了地上,嗆得連連咳嗽,磕磕巴巴道:“東海,東海神珠,此等仙家秘寶,怎麽會出現在此地。”


    小夥計嘿嘿一笑:“客官說的是,此等秘寶可遇不可求,全憑運氣了。二位客官慢用,小人下樓去招呼旁的客人了。”


    見小夥計離開,江蘺頓時來了精神,湊到落葵跟前,神秘低聲:“快吃快吃,吃完咱們去鬼集,若真能找到東海神珠,那黃芩就不能拒絕治你的傷了。”


    落葵微微頷首,扒拉了口飯,有些泄氣的低聲道:“盡人事,聽天命罷。”


    花林山脈是極富盛名的上古戰場,傳言說那處幅員遼闊的盆地,便是上古大戰時留下的痕跡,而數千年來,有不少膽大心細之人踏足此地,得到了許多外邊見不到的稀罕之物,而丹霞花林這鎮子,是進入花林山脈前唯一的一處補給之地,故而許多人在出了花林山脈之後,便會將一些自身用不到的物件在此處售賣,這處鎮子便天然形成了一處集市,生意做的極為熱鬧。這集市與青州的鬼市有幾分相像,隻是沒有鬼市的森森陰氣,且皆是以物換物,絕不用銀子買賣。


    落葵與江蘺一路走一路看,猛然在一個攤前蹲下身來,小心翼翼的撚起一枚微黃的珠子,在眼前晃了晃,微微蹙眉:“這珠子,瞧著眼熟。”


    江蘺在她身側笑道:“找到甚麽寶貝了。”


    落葵將珠子放在掌心中搓了一搓,捧了過去,抿嘴笑道:“你瞧瞧。”


    “這是,”江蘺微微一怔,瞬間狂喜了起來:“這是,東海神珠。”


    落葵嗤的一笑,譏諷道:“你想甚麽呢,你再仔細看看。”


    江蘺定睛相望,不禁長長泄了口氣,道:“我當時什麽稀罕玩意兒呢,就是一顆隨珠麽。”


    落葵抿唇微笑,微黃的珠子在她的掌心中悠悠晃動,在暗夜中散發出如月華般溫潤的光芒,她凝神端詳良久,那隨珠中隱隱有水痕流淌,置於耳畔,隱約可聽到波濤之聲,隨即笑吟吟道:“這可不是個尋常的隨珠,此乃清水珠,有晝視之如星,夜望之如月的沒有,世間罕見。且這珠子雕成了蓮花狀,還這樣小,定是鑲嵌在甚麽首飾上的,常年帶著,能夠增加對水係法術的領悟之力。”


    江蘺一笑:“你若喜歡,便留下,回去後鑲在釵上,定然是光照一室,十分好看。”


    落葵微微沉凝,抬起頭,笑望著年輕攤主問道:“這個,你想換甚麽。”


    那年輕男子摸了摸後腦,含羞一笑:“我想換一個姑娘能用的物件兒。”


    落葵默默良久,身上姑娘所用的物件並不多,她伸手在袖中一摸,摸到了個冰冷的物件兒,她臉色一沉,淡淡道:“我有一件姑娘用的,你要看看麽。”


    見那年輕男子點頭,落葵從袖中取出那枚羊脂白玉梅花簪,凝望了良久,那簪子上似乎還有當初京墨的氣息,她心中驀然一痛,伸手遞了過去。


    那年輕男子仔細端詳了良久,見那玉質雕工皆是上乘,雖於修煉無有益處,但卻著實是追姑娘的利器。他頓時喜色盈眉道:“姑娘可願將此物換給在下麽。”


    落葵略一頷首,平靜道:“我這支簪子遠不及你的珠子值錢,你確定要換麽。”


    那年輕男子篤定的點點頭,已取出一塊藍色絨布,小心翼翼的將簪子包好,放在一隻狹長的螺鈿雕花錦盒中。


    落葵鼻頭一酸,忙轉過頭去,反手將珠子塞到江蘺手中,勉強笑道:“這麽寶貝的東西,放在我這可不安穩,況且我也用不著,還是你收著罷。”


    江籬有些不解其意,不明白方才還興致勃勃的落葵,怎麽突然就意興闌珊了,仔細瞧下來,閃爍的眸光中,尤有幾分淚意轉瞬即逝。


    他轉念想到了那枚簪子,又想到了城隍廟中的那對兒男女,轉瞬靈台清明,忙追上已經走遠的落葵,隻按了按她的肩頭,卻並未多問甚麽。


    剛走了幾步,遠遠便望見街角處有一個小攤,攤前圍了幾個孩童,笑嘻嘻的指著攤上一個圓盤,爭先恐後道:“我來轉,我先轉。”


    落葵登時眸光一亮,疾步上去,望著那攤上的物件挪不開步子。


    江蘺跟過去一瞧,登時笑了起來:“原來你喜歡這個。”


    那木色圓盤上畫了飛禽走獸、吉祥花果和戲文裏的人物,圓盤中心有一支長長的指針,用手一轉,那指針便飛快的轉動起來,隻片刻功夫,轉速減緩,最後停在一個圖案之上。


    而圓盤邊上放了一塊白色石板,那頭發花白的老人用小湯勺舀起溶化了的糖汁,在石板上飛快的來回澆鑄,頃刻之間,便畫出了指針所指的那個圖案來。


    落葵一邊看一邊咂舌,甚至不由自主的吞了點口水,嬌俏一笑:“是啊,我幼時最喜歡吃糖餅兒,可惜父親總說這東西不幹淨,不許我吃,每回蘇,”她微微一頓,聲音戛然而止。


    聽到這個蘇字,江籬頓時變了臉色,口氣不善道:“蘇甚麽,蘇淩泉呢,小妖女,你為何心心念念的總是他,為何拚了命也要保住他。”


    落葵抿了抿幹幹的唇,退了幾步,坐在暗影中的台階上,那青石冰涼,像是有水滲入衣衫。


    月影落在江籬臉上,神情晦暗難明,他怔了良久,解下了身上的鬥篷,一手拉起落葵,一手將鬥篷鋪在台階上,才有拉她坐在自己身旁,側目而視,咬牙歎道:“你說罷,我聽著。”


    落葵將頭埋在膝頭,思量了良久,才仰起頭,平靜道:“我與蘇淩泉名為同門,實為兄妹,這十數年來,是他一手撫育我長大,是他傳我法術修為,是他時時刻刻保護我,照顧我,不容旁人欺辱我。”她偏過頭定睛望住江籬,益發的靜如死水:“江籬,他是你們口中的魔頭,但他也是我唯一的兄長,我是你們口中的妖女,但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江籬心潮起伏的厲害,這麽些年來,他幾乎不能聽到蘇淩泉這個名字,聽到便恨意叢生,可如今,他卻從落葵口中聽到了個完全不一樣的人,他摩挲著衣角,聲音輕顫道:“你接著說。”


    落葵凝望住遠處,像是望住悠悠流逝,用不可追的舊事,露出一絲絲神往,那是她為數不多的美好日子,無憂無慮,她平靜道:“當年,蘇淩泉領著我出府,都會偷偷給我買上一個,我舍不得吃,總是拿著看,一直到府門前時,才舍得吃完,後來蘇淩泉看我實在饞得慌,竟然自己去學了這門手藝,在家給我做糖餅兒。”她神色黯然下來,幽幽一歎:“後來,父親走了,我和蘇淩泉也越發的忙了,誰也想不起做這個,吃這個了。”


    江蘺望著她臉上浮現出的一絲嬌俏笑意,一時間失神,竟忘了該去恨蘇淩泉,抬手輕拂過她的頭發,低低笑道:“蘇,蘇淩泉待你真好。”


    “是啊,”落葵悵惘一笑,自父親去世後,說是她與蘇淩泉相依為命,其實是他撫養她長大,護佑她平安,他學會的何止做糖餅兒這一門手藝,他賺錢的手藝,拳腳功夫和逃命的本事,大抵都是那時學會的。他原本可以一心修行,做個不染紅塵的雅仙,可在這數十年間,卻在兜兜轉轉中,擔起了個嗜血道大魔頭的惡名。落葵微微低垂了眼簾,掩飾住眼底的水霧。


    江籬一時間難以接受這樣一個蘇淩泉,默默無言,隻怔怔望著人來人往。


    眼看那幾個孩童一人拿著一隻糖餅兒,喜笑顏開的散去,而江籬也並未再提蘇淩泉之事,落葵鬆了一口氣,疾步走到攤前,正欲抬手去轉那指針,手卻被江蘺按住,不由的一怔,移眸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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