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合歡還是無法忘卻那一年冬天的事情,不論以後再經曆多少的時光,好像那一段有些模糊的記憶,在她的心中某個角落,卻微微地咯得疼自己生疼。


    三天,合歡清楚的記得就是三天的時間,自己告訴席多多的秘密三天後,聶小年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上早讀課時,合歡於半醒半睡中背著英語課文,忽然聽見身後一陣騷動,夾雜著聶小年急切的聲音。她轉過頭,聶小年周圍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起哄,聶小年好像被逼急了,紅著臉說了一句雖然不能震驚世界的話,但是足夠讓正在讀書的全班人安靜下來了,足夠讓合歡一個字一個字聽清楚了。


    合歡慢慢地轉過頭,聶小年那麽好看的側臉,此刻那樣堅定的表情刺傷了她的眼睛。教室裏的白熾燈為什麽這麽亮呢,書上的字為什麽這麽小,周圍的世界為什麽這麽大這麽嘈雜……合歡慢慢地把書蓋在臉上,有些東西轟然倒塌,忽然淚如雨下。


    聶小年的聲音在她的腦袋裏回響,“我就是喜歡席多多怎麽了!”


    我的王子近在咫尺,為什麽此刻也像地球到火星一樣遙遠?為什麽要如此地殘忍。


    阿翩擔心地搖著合歡的肩膀,說:“合歡,原來聶小年喜歡的是席多多呢。我早就看……”剩下的話就咽進了嘴裏,因為她看見合歡的大腿上的牛仔褲被濡濕了一大片。


    那兩天,合歡盡量避免和聶小年席多多接觸,聶小年不是個高調的人,因為少有的高調在班上又懊悔又興奮,沒有多少時間關注合歡這個昔日的小夥伴。和多多遇見了,多多如以往一樣微笑,合歡卻覺得那巧笑倩兮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但是,多多,今天很抱歉,自己連那樣的僵硬的笑容也沒有辦法展現出來,合歡迷茫地轉過自己的視線,拉著阿翩走開。


    那天晚上,合歡翻來覆去怎麽睡也睡不著,寢室裏的同學有人磨牙,有人打呼,有人說夢話,輪番上陣,好不熱鬧。


    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合歡便拿出筆記本,打著手電筒,窩在被窩裏寫了起來。寫著寫著,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她記得好多的時光,記得和聶小年一起看《火影忍者》,他喜歡宇智波鼬,自己喜歡日向寧次和我愛羅;記得他告訴自己銀杏葉最適合做葉脈書簽,自己采了一大把銀杏葉到學校去卻和祝凱打了一架;還記得他在某個下午像太空降臨的王子一樣從祝凱那裏奪回了自己的書,滿臉傷卻還是衝著自己嗬嗬直樂;還記得自己等他等到了天黑,卻發生了讓她這輩子她都不想再記起的事情;還記得他騎車自己坐在後座上,好像棉花糖一樣地要飄起來;還記得自己坐在教室裏看到他時的欣喜,記得和他一起看過的滿天璀璨的星空,記得聽著電話那頭他淺淺的呼吸聲和淺笑聲……聶小年,可是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麽所有的人中,偏偏你看上的是我引以為豪的朋友,偏偏在我自己說出了這個秘密後的第三天。


    月牙兒和阿翩這幾天對合歡很好,比以往更加地貼心,隻是他們忽然小心翼翼無微不至的,讓合歡覺得很不自在。那天,合歡剛回到寢室,正在一起嘀咕的月牙兒和阿翩忽然閉口,繞開了話題。


    同為吃貨的阿翩問:“合歡,想不想吃好吃的?”


    合歡搖搖頭,月牙兒又說:“那你想不想去哪裏玩?要不我們去溜冰場溜冰?”


    這兩個人真奇怪,合歡忽然覺得這樣下去好累,默默喜歡的男生在自己告訴好朋友這個秘密後向全班宣告了對好朋友愛的宣言,月牙兒和阿翩這幾天舉止又有些奇怪,對自己要麽躲躲閃閃,要麽熱情過頭。合歡冷笑著說:“其實,你們不用這樣的,我很好。”說完就覺得臉有些僵硬。


    阿翩看見合歡強顏歡笑的樣子也不好受,說:“合歡,我們也隻是擔心你。”


    沒想到月牙兒拉開阿翩,站在合歡麵前,用從沒有對合歡用過的大聲音和堅定的語氣:“合歡,你這個樣子是要死了還是怎樣!不就是個男的嘛!不就是個席多多嘛!你說你喜歡別人又沒有勇氣讓人家知道,現在被人搶了難道不是活該。”


    合歡臉色一點一點地變得鐵青,月牙兒的話好像鹽一樣地灑在了自己小心翼翼避開的傷口上。


    阿翩被月牙兒的激動嚇了一跳,著急地拉著月牙兒的手臂說:“別這樣,她心裏也難過。”


    月牙兒推開阿翩的手,滿臉氣憤和哀怨地說:“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可是你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你給我們說過為什麽嗎?你都不讓我們知道,你想讓我們怎麽辦!我們都在堅強樂觀地互相幫助,可是你呢?你知道我們看到那麽驕傲優秀的你變成這個樣子心裏有多難過嗎?”說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眼淚啪啪地就掉了一地,阿翩也在旁邊捂著臉哭了起來。


    合歡站在那兒,眼淚默默地流在臉上,這幾天哭得有點多,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疼。


    晚上下了晚自習,月牙兒和阿翩默默地站在籃球場中線的小圓裏,情緒都有些低落,月牙兒尤其失落,阿翩安慰了許久都沒有什麽效果。這時,阿翩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拍拍扭過月牙兒低垂的頭。合歡懷抱裏抱著三罐啤酒走近,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本來都沒怎麽喝過酒的三個女生豪氣幹雲地扯開了拉環,阿翩舉起易拉罐像個爺們一樣猛喝一口,不小心嗆到了,咳了好一會兒。月牙兒和合歡一邊幫忙拍背一邊笑了起來。哪有不會喝酒的人第一口就不要命地灌?而且明明是個女孩子,這仰天長灌的動作也太豪爽了點。笑完了之後,月牙兒說:“你還記得這是我們的北極圈嗎?”


    合歡笑起來:“當然啦。怎麽會忘。”大一的時候自己就常常和月牙兒一起在籃球場中線的圓圈裏麵玩,還給它起了名字“北極圈”,因為那時候流行張棟梁的“北極星的眼淚”。後來和阿翩也熟了起來,三個人經常相約一起來這裏玩。


    深秋的操場有些冷,三個人摸到教學樓的樓道裏,找了個背風的角落坐了下來。合歡左邊擁著阿翩,右邊抱著月牙兒,享盡齊人之福,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啤酒,將這些天的事情像倒豆子一樣說了出來,隻隱去了席多多的秘密不談。三人以前都是從沒有喝過酒的人,啜了幾口啤酒就隱約有些醉意。合歡那時候是很嫌棄啤酒的,覺得啤酒真是又苦又衝鼻,她從沒有想過若幹年後居然成了個千杯不倒。


    坐在寒風裏,又沒有什麽取暖的時候,就會覺得體溫格外的珍貴;但如果有人願意為你坐在寒風裏,互相依偎著用彼此的溫度溫暖凍僵的手,便再沒有比這更加珍貴的了。


    第二天醒來,看見月牙兒的黑臉和阿翩快樂的胖臉就覺得格外的親切。回想昨天晚上,記憶便停在了三個人坐在樓梯間,好像迷迷糊糊間說了許多的話,從沒怎麽喝過酒,沒想到一點啤酒喝下去就有些頭暈。


    心情輕鬆了不少,但是好像隱隱約約又有些失落,一醉解千愁隻是能止一時的愁悶,解決不了問題的根本。當看著聶小年和席多多一前一後說笑地走進教室,合歡就明白了這點。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李太白真是詩中謫仙,人中龍鳳,用語文老師的話來說,就是直指人心,撕開了包裹著真實的層層表皮,讓人無地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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