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這個搬到東麵去。來盛,這個別扔在這裏,拿到西麵院子。”


    一轉眼,已是蘇瀾母親的壽辰,蘇家向來簡樸,再加上不是逢整,因此沒有邀請什麽親朋大張旗鼓,隻是在府邸中擺下一桌酒席,一家人簡單地慶賀一下。不過即便隻是如此,因為蘇嚴讓兒子獨力主持,蘇瀾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這壇酒還不快送去後廚,誰擺在這裏的?”


    蘇嚴負手和妻子越承秀站在房門處看著兒子,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瀾兒已經能獨當一麵了。”


    越承秀心裏高興,嘴上卻說:“你何必非要逼著瀾兒這麽早學這些,這些年瀾兒真是沒少吃苦。”越承秀相貌生得本就慈藹和善,雖然說著略帶責備的話,眉梢眼角依然全是暖意。


    聽到這話,不知為什麽,蘇嚴的神色暗了一下。


    “爹,娘,蒼柏廳已經準備好了。”就在這時,蘇瀾走了過來,少年拭了拭額角的汗絲,笑著道。明媚的陽光落在少年清朗的麵龐上,流露出青春獨有的色彩。


    “漣兒呢?”越承秀微笑著點頭,問道。


    “漣兒說她備下了一份驚喜,要在開席時送到。”


    “可不許她再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蘇嚴微微皺了皺眉。


    “爹,您放心,漣兒她已經知道分寸了。”


    越承秀似是想起了什麽,笑了,對蘇嚴道:“你呀,平日裏把孩子們看得夠嚴了,怎麽今天還要操心這個。”


    蘇嚴望著眼前已經與自己一般高的少年,餘光裏瞥見庭裏的一株批把樹。翠綠的葉子亭亭如蓋,晚春的陽光落在梭形的葉子上,懶懶散散地滑落幾許,在地麵的影子裏映出點點微光。這是五年前自己和蘇瀾一起種下的一株,不經意間原來已經這樣繁盛了,再過一兩年,結出的果子應該就層層疊疊了吧。蘇嚴感慨地笑:“也是,小輩們都長大了,隨他們辦就是。”


    三人說笑著進了蒼柏廳,廳中早已布置停當,陳設煥然一新,桌上山珍海味,杯盤羅列。蘇嚴、越承秀剛剛坐定,就聽院外少女的聲音遙遙傳了進來:“爹,娘,道長來了!道長來了!”緊接著,碧綠的人影風一樣跑進了廳,蘇漣璧玉無瑕的小臉上還泛著淡淡的紅暈。少女也顧不上喘口氣,就興高采烈地叫道:“娘,前幾日城裏來了一位月濛山的道長,漣兒費了好大力氣,終於把他請來了,今天請道長給娘清元。”


    當世,靈修大盛,無數門派崛起,但佛道兩脈諸多修行法門傳承千萬年,其獨特之處仍是大多數功法所不能及的。對清元之術的描述在民間流傳極廣,這道法以三清道術點化靈台,延年益壽有之,更重要的是有可能開人之六覺而明來者,若是機緣獨到,甚至可以在受術時預見自己未來之事。隻是此術要求的道行不低,南雲城位置偏僻,而且也不是靈力豐沛的所在,少有道家弟子前來,清元這種機會更是難得一遇。


    過了不大一會,一個青年道士走了進來,這道士行止從容,麵容溫潤如玉,掛著淡淡的微笑。他一身玄青道袍,手中一柄白玉拂塵,拂塵初看似與普通法器無異,但仔細看去,白玉上若隱若現,銘著細密繁複的咒紋。


    “爹,娘,這位是月濛山的元聽道長。”蘇漣清脆的聲音泠然響起,道士微笑著便要行禮,動作卻忽然一頓,臉上的表情也滯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屋中的幾人,一語不發,竟然連寒暄的禮數都未盡。


    蘇嚴自蘇漣跑進來以後就一直微微沉著臉,見到此人如此無禮,更是慍怒,將手中的茶杯頓在桌上,道:“道長,不知這蒼柏廳有什麽特別之處不成?”


    和蘇嚴的眼神對上的一瞬間,道士微微眯了眯眼,但臉上仍是微笑的。他一擺拂塵,行了一禮:“不敢,恕小道眼拙,看不破這其中利害。”


    聽到這話,蘇嚴臉色一變,冷聲道:“道長方外之人,還是履方外之地為好。”


    蘇漣雖然心思不夠敏銳,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大氣也不敢出,不知所措地望向蘇瀾。


    蘇瀾急忙笑了笑:“道長,漣兒一片孝心,還請道長為家母略施道法。”


    這道人聞言,竟仰首而笑:“我本方外,著實不必履這朽爛之地。閻羅既過,何苦清元,去矣,去矣——”說罷,拂塵一揚,轉身便向外走。


    “啪!”


    重重的一掌連桌上的杯碟都被震得晃了幾晃,蘇嚴臉色鐵青,霍然而起:“站住!無禮小廝,竟然敢到我蘇家口出狂言。”


    道士停了下來,沒有轉身,隻是淡淡笑道:“家主何必動怒,今日若是刀兵相對,恐怕也不吉利吧。”


    越承秀急忙勸蘇嚴:“道長性子清散,隨心所欲一些,請他離開就是了。”蘇瀾見事情不對,也急忙勸父親消氣,蘇嚴額上的青筋跳了幾跳,終於冷聲道:“也虧得碰在今日,從此南雲全城還請道長不要履及。”


    道士從容向外而去,也不答蘇嚴,隻是長笑一聲:“青塚寒鴉啼未了,淒絕此情難浣。鏡花水月,都成空幻。何苦,何苦。惑矣,惑矣。”


    屋裏鴉雀無聲,蘇嚴站在桌前,額頭青筋暴起,扶在桌上的手掌幾乎要按進這楠絲玄木裏。蘇漣本想給爹娘一個驚喜,沒想到請來的道長竟然和爹爹一語不合,鬧到這種地步。她小臉煞白,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嘴角癟著,眼淚在眼眶轉了幾轉,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幾乎哭了出來。


    半晌,越承秀見蘇嚴呼吸平緩了一些,憂心忡忡地瞥了一眼女兒,對蘇嚴道:“好了好了,這——”


    “都是漣兒胡鬧,已經這麽大了,一點也沒有長進,請這種妖道來攪事,簡直荒唐!”


    蘇漣身子一顫,抬頭望見爹爹的眼神,張了張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爹爹一開始為什麽要那麽對他,漣兒隻是想著給娘的壽辰助助興,誰知道會這樣。”


    “什麽?你到現在還不知錯?清元這種東西不過是民間以訛傳訛,是你該拿到這種日子裏來的嗎?”


    “爹,漣兒其實——”雖說在娘的壽辰上煞了風景,但本來蘇嚴對那道長的態度就有些奇怪,況且這種事難以預料。蘇嚴平日對人風度甚佳,蘇瀾也不能理解父親剛才的反應,剛想求情,蘇嚴的怒氣卻更盛了。


    “住口!都是我平時寵壞了,從今日起,禁足三月,每日抄家規二十!”


    蘇嚴平日雖然嚴格,但其實對兒女並不苛刻,尤其是蘇漣,偶爾的胡鬧也就稍稍訓誡一下而已,從未下過如此重責。一聽這話,蘇漣再也忍耐不住:“想要祝壽也是錯,漣兒就是不明白。”說罷,哭著跑了出去。


    見蘇漣跑出去,蘇瀾心中焦急,想要去追,卻見母親暗中對著自己微微搖頭,隻好滿心焦慮地立在原地。蘇嚴在廳中站了許久,怒氣始終未息,終於拂袖而去。越承秀這才露出憂色,對蘇瀾低聲道:“快去看看漣兒,我去找你爹說情。”


    蘇瀾早已心如火燒,急忙跑出了屋。他在家中轉了一圈都沒有見到蘇漣,急忙抓來一個仆人詢問,這才知道蘇漣去了後山。


    已經是正午,斷龍山的初夏溫暖而不炎熱,金色的日輪在空中灑下煦暖的輝光。蘇漣抱著腿坐在練功場的一塊石頭上,靜靜地望著懸崖下綿延的田壟,還有那化為一個巴掌大小方形的蘇邸。


    聽到腳步聲,蘇漣猛地轉回頭,看到是蘇瀾,黯淡著眼神輕輕叫了一聲:“哥。”少女的眼角還帶著淚痕,平日神采飛動的樣子不見了,抽噎了一下,低下頭轉了回去。


    蘇瀾心裏很是憐惜,在妹妹身邊做了下來,和她一同望著遠方。在這個位置,南雲城看上去隻是不大的一方土地。遼闊的田野在陽光下染著明豔的綠,一直延伸到湛藍的天空盡頭。


    “爹這幾日心情一直不定,不是你的錯,放輕鬆點就好。”


    蘇漣又抽泣了幾下,把頭埋到了手臂裏:“本來想讓娘高興一下,爹爹竟然發這麽大的脾氣。”


    蘇瀾也不怎麽擅長言辭,隻是望著妹妹:“沒事的,等爹消了氣肯定就不會罰你了。”


    兩個人沉默地坐著,忽然,不遠處響起一聲清脆婉轉的鳥啼,隻見一隻通體湛藍、巴掌大的鳥兒立在一株桐樹上,小巧的喙不斷顫動,奇妙的音符從淡藍的小嘴中接連吐出。


    “咦,穹微雀。”蘇瀾聞聲望去,非常驚奇。


    穹微雀非常少見,隻在斷龍山一帶有所繁衍,但即便是常年居住的人也難得一遇。這種鳥兒的羽毛一年變色七次,啼鳴聲婉轉動聽。隻可惜穹微雀繁殖困難,且性子驕傲,幾乎不可能馴服,因而隻能在野外一賞其麗色。


    蘇漣也望了過去,微微發紅的眼睛裏滿是驚奇:“真的是啊,這麽巧,上次見還是前年的祈倉節呢。”


    蘇瀾笑了:“要不是爹爹,你還看不到呢。”


    畢竟性子開朗,蘇漣完全被這隻小巧的鳥兒吸引了,白了哥哥一眼,揉了揉眼角,哼了一聲,又向鳥兒望了過去。那隻穹微雀也發現了兩人,靈活地擺了擺小小的頭,眼睛飛快地轉了幾下,撲棱了幾下翅膀,向遠處飛了去。


    “呀,飛走了,快,哥哥!”


    “沒用的,穹微雀不喜歡人,能見到一次已經很稀罕了。‘絕彩澤寶玉,翠微九霄節’,這種鳥兒不能養起來的。”


    可蘇漣還是不甘心,追著鳥兒便跑,蘇瀾無奈,隻得跟了上去。


    穹微雀身體雖小,速度卻飛快,兄妹兩人運起靈力盡力騰挪也隻是堪堪沒被甩下。溝壑林木在身側飛速倒退,兩人不知不覺已追出了很遠。


    湛藍的鳥兒在空中盤旋了幾圈,落在了一棵樹頂,眨著眼覷了一下兩個可疑的尾行者,似是失去了興趣,清啼著向一邊的懸崖飛去。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融入了天空的蔚藍,再看不到蹤跡了。


    這一陣的疾行雖然時間算不上太長,但兄妹兩人修為並不深厚,已經累得氣喘籲籲。見好不容易追上的鳥兒就這樣朝著崖外飛去了,蘇漣一邊拭著額角的汗水一邊惱得直跺腳。


    蘇瀾有些失落地望著那遠去的玲瓏雀影,恍惚了一下。


    蘇漣哼了一聲,噘著嘴坐到了地上。蘇瀾看著少女悶悶不樂的樣子,忽然笑出了聲,這一笑,蘇漣立刻老大不樂意:“哥你就會幸災樂禍。”


    “好,好,我的不對。”


    山勢到了低處,一條寬闊的道路向山下延伸,而另一端通向了不遠處的一個山洞。沿著道路,四周高大的林木上係著紅黃兩色的綢條,靜寂裏顯得莊重肅穆。


    蘇瀾怔了怔:“竟然來了祖洞。”


    祖洞並非祭祖的地方,而是供著北辰玄女和蘇家的傳承族器七方鼎。傳說上古時南雲是一片貧瘠的荒蕪,北辰玄女降下法器七方鼎鎮撫災厄、澤潤四方,方才有了後來的南雲。於是以蘇家為首,三年一小祭,五年一大祭,南雲方圓八百裏借七方鼎溝通神明,祈求北辰玄女護蘇家興盛,庇佑當地平安,稱為禳神之儀。


    少女愣了一下,表情認真了起來:“哥,我們去拜一下吧。”


    天近黃昏,燦金色的夕陽灑在洞內高大的神像上,讓披著麵紗的神女顯得愈發神聖。兩個人恭恭敬敬地拜畢,蘇漣仰望著麵紗下隱隱帶著悲憫的北辰玄女,道:“多虧了神女大人,我們才能在這裏安穩地生活呢。”


    “嗯,每年禳神之儀我都會祈禱,願神女永保南雲安泰。”兩人的神色都是虔誠的,這是蘇家代代傳承的信仰,也是南雲最古老的傳說。


    就在這時,一種強烈的暈眩感驟然湧上,蘇瀾直覺得胸口撕裂般地痛,呼吸驀地扼住,視線裏的神像變成一片血紅。


    “啊——”


    恍惚裏,腦海中有一聲痛苦的悲鳴,那聲音本該是陌生的,卻讓靈魂都悸動,他溺水般地大張著嘴,卻吸不進一點兒空氣。


    “哥?”


    蘇瀾怔了一下,洞中的燭火莫名向外歪斜了一下,蘇漣有些奇怪地看向自己,前一刻的一切仿若幻夢。


    可是那一聲不知主人的悲鳴那樣痛苦,深深地刻在了記憶裏,讓他隱隱揪心。


    “哦,沒事,我們出去吧。”蘇瀾又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神像和兩側通向族器供奉之地的漆黑洞口,忽然覺得哪裏有些讓人不舒服,拉著蘇漣退了出去。


    長明燈昏沉的燭光裏,夕陽下的神女神色恍若悲憫,又恍若譏嘲,望著洞外將暗未暗的天地。


    出了祖洞,蘇瀾覺得有些乏力,蘇漣追穹微雀也有些疲憊,兩人就在一處崖邊坐了下來。


    “啊,累死啦,早知道不追它了。”蘇漣嘟著嘴,頭一歪,靠到了哥哥的肩膀上。


    “你都這麽大了,別總是這樣。”


    “才不。對了,哥,今年祈倉節別忘了陪我去雲波池看祭典。”少女忽地抬頭,烏溜溜的眼睛眨了眨,滿是期待。


    祈倉節是南土獨有的節日,人們以靈術滋養給豐神慶禹的貢品靈草,在這一天向神靈祭祀,祈禱一年的收獲。而南雲城北有一處池水,傳說是上古神靈以法力幻化,與天之雨脈相接,掌管著南雲一帶的旱澇之衡。每年五月既望,南雲城的人們將靈草灑入池中,進行盛大的表演以請神靈受貢,第二日,池中的靈草越少,預示神靈納受越多,則來年的收成也會越豐。年複一年,祈倉節已經演變成了一場盛大的集會,方圓數百裏的居民都會趕來參加,而今年正趕在了禳神之儀後一天,恐怕會更加熱鬧。


    “看了這麽多年,還沒看夠麽。”蘇瀾笑道。他還記得去年的祈倉節上少女戴著稻神的麵具在人叢裏鑽來鑽去,引得仆人提心吊膽,生怕丟了小姐的樣子。


    “不夠呀,一年才一次,那麽多漂亮的花燈,真是太美了。”


    風微微拂過,卷起溫暖的空氣,融融地攏著兩人,少女身體的溫度在皮膚上帶來分明的觸感,蘇瀾想著那一天的流光溢彩、燈輝燭影,也不禁笑了。


    “漣兒,你說,南雲外麵是什麽樣子?”蘇瀾忽然輕聲道。初夏的田壟還是碧綠的顏色,綿延不絕地伸展向遠方的遠方。浩瀚無垠的天地倒映在少年的眼底,泛著熠熠的光輝。


    “漣兒?”沒有回應,蘇瀾一轉頭,卻見少女倚在肩上,已經沉沉睡了過去,女孩烏黑的長發垂在半空,隨著微風輕輕搖蕩。


    少年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轉回頭,望著崖下那一方小小的蘇邸,微微笑了。


    方當流年漫,天地做一隅。


    一眨眼便到了晚上,蘇漣顯然是被白天的事搞得精疲力盡,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也不管靠了一下午的哥哥,嘴裏隻是嘟囔著還要睡,下了山就往自己房間走去,蘇瀾隻好命人做了飯菜單獨送去,自己去見父親。


    蘇嚴負著手站在窗邊,眼神飄忽,不知在想什麽。桌上的沉光燭燭心已有半寸長,昏沉地溢著黯淡的光,整個房間都是昏暗的。


    “爹。”蘇瀾在房門處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蘇嚴才緩緩道:“瀾兒麽,進來吧。”


    蘇嚴沒有再開口,蘇瀾走進房間靜靜地等待。沉沉的光影在中年男人的臉上有節律地明滅,這一刻的蘇嚴有些蒼老,不見了平日方正嚴肅的氣質。蘇瀾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那雙瞳眸深邃而蕭索,閃爍著繁複的思緒。


    “漣兒怎麽樣了?”風從窗口吹入,含著夏日濡濕的暑氣,微微涼爽。


    “漣兒已經回房休息去了。”


    蘇嚴輕輕歎了一聲:“白天是我火氣太盛了,那些罰的就免了吧。”男人頓了頓,語氣裏含著深深的疲憊:“這麽大了還是受不得一點委屈,以後又該如何······”


    蘇瀾本來就是想替妹妹求情,沒想到這麽順利。心裏微微高興,但是又有些疑惑,躊躇著道:“爹是不是有什麽煩心的事?”


    “瀾兒,我記得你說過想要去看看南雲外麵?”短暫的沉默,蘇嚴忽然問道。


    蘇瀾撓了撓頭:“是有想過,書上寫的很多事在這裏都見不到。”


    少年猶豫了一下,臉微微紅了:“可是......如果出去的話,又要離開這。”


    蘇嚴聽了,微微笑了,笑意中含著莫名的苦澀。


    南雲的夜空是明淨的,深藍的夜幕裏嵌著璀璨的星辰,漫天銀光澄澈而燦爛,他沉默地望著星空,無數辰星倒映入眸,勾勒著奇異的軌跡。蘇嚴繼承家學,身上本就有著一種文士獨有的沉凝氣質,此時此刻看在蘇瀾眼裏,那種沉思的樣子更平添了幾分神秘。


    “瀾兒,我蘇家家訓是什麽?”


    蘇瀾有些奇怪,不假思索地道:“謙仁知信,亦博亦淵。”


    “你性子很好,記住這八個字。”


    蘇家子弟自小便要熟背深明這八字,蘇嚴的話讓蘇瀾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蘇嚴歎了一聲:“仁者,重節尊善,先祖是有大智慧。記住,縱然風狂雨驟,切不可迷了心智。”


    蘇瀾似懂非懂,覺得父親的表情出奇地嚴肅,心裏也有些莫名的緊張,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頓了頓,蘇瀾想起了什麽,他在衣袋裏翻了翻,拿出了之前撿到的靈佩:“爹,前幾天我和漣兒在後山練劍的時候撿到了一塊靈佩,這符陣好像從沒見過。”


    蘇嚴接過來看了看,臉色微變,沉聲道:“在哪裏撿到的?”


    蘇瀾沒想到父親會有這麽大的反應,無措地道:“就在練武場的山崖上,一個石縫。”


    蘇嚴沉默了下來仿佛陷入沉思。


    蘇瀾滿心疑惑:“爹,出了什麽事嗎?”


    蘇嚴的眼神晦暗了一下,有一瞬,少年仿佛在父親的臉上看到了一種極度痛苦的扭曲,但又像是錯覺,下一刻就不見了蹤影。男人望著西北的天穹,夜空仍是七顆半明的星辰在萬千明珠間靜靜地閃爍。許久,他緩緩道:“不,希望不會吧。”


    陰影裏,蘇嚴掌中的靈佩無聲地化作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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