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疏影醒過來的時候已至深夜。


    她被綁在床上,無法動彈。


    她掙紮了一會兒,氣喘籲籲,旁邊忽然響起一句輕飄飄的話:“沒用的,省點力氣吧。”


    衛疏影憤怒地望過去,男人正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走過來,纖長的眼睫垂下,在眼瞼下方遮出一片扇形的陰影。


    她冷靜下來:“你到底要幹什麽?”


    如果要上交國家,就不會把她綁在這裏了。


    男人放下茶杯,屈膝跪在她身邊的床上,像是打量一塊肥肉,從她的頭發絲看到腳趾。


    衛疏影惡寒。


    男人掏出一把槍:“填了子彈的。”


    衛疏影一臉震驚。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你的身份,隸屬的組織,組織成員,活動情報。”男人說,“誠實回答,我就留你一條命,怎麽樣?”


    衛疏影神色一凜。


    她咽了咽幹燥的喉腔,慢慢說:“我不會告訴你的。”


    哪怕是嚴刑逼供,她都不會出賣組織,雖然組織背叛了她,但忠誠刻印於骨血。


    見她不答,男人用槍抵著她的唇,槍口幾乎塞進她的嘴裏:“我再給你一分鍾時間考慮,吃子彈,還是喝茶?”


    衛疏影和他對視。


    一分鍾過去,靜默無言。


    “很好。”男人冷笑一下,收回槍,手指觸碰到她的衣領,往下一扯,刺耳的裂帛聲!


    衛疏影驚懼悚然:“混蛋!”


    他想幹什麽?


    男人露出了一個殘忍的微笑。


    “你知道為了摧毀女俘虜的自尊心,會對她做什麽嗎?”


    他的聲音仿佛從地獄傳來。


    她當然知道。


    衛疏影絕望地閉上了眼,一顆淚珠滾落,她偏過頭,臉藏在烏黑的頭發裏。


    她的臉被扳過去。


    “睜眼,我要你看著。”


    昏黃的燈光下,衛疏影死死地注視著男人的臉,眼眶因為憤怒染得通紅。


    眼睛裏充斥著深刻的憤怒,像是一團灼灼燃燒的火焰。


    她啐道:“無恥之徒。”


    她寧願酷刑加身,也不願意被男人如此羞辱。


    “如你所願。”男人冷冷地挑起嘴角。


    潔白的床單上,落下一兩點鮮紅。


    男人幽深的眼眸暗了暗。


    對衛疏影而言,這是一個恐怖的夜晚。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折騰了多久。她昏過去,又醒來,又昏過去。


    她做了一個噩夢。是在訓練營,那年她16歲,有幾個男孩子堵著她,試圖扒光她的衣服。


    她第一次殺人,一下子就殺了三個,開了十幾槍。她跪在血泊中,耳朵被槍聲震得又麻又痛。


    她嚎啕大哭,委屈至極,不知過了多久,安裏斯將她摟入懷中,對她說:“小影,別怕,有我在。”


    那懷抱很溫暖,讓她平靜下來。


    她沉溺於這樣的溫暖,但是,這不過是裹著毒的糖果。


    安裏斯隻想讓她成為他的工具。


    可她心甘情願服下,落入更深的深淵。


    她的命運從此改變,身不由己。


    衛疏影猛然驚醒,冷汗淋漓。


    身體內部沉悶的痛楚提醒她,噩夢成真。


    男人占有了她。


    她躺在男人的懷中,枕著他一條手臂。他另一條手臂搭在她的腰間。


    這樣親昵的姿勢,真是諷刺。


    男人在她昏迷期間,不僅幫她清洗了身體,包紮了傷口,而且還準備了新的衣服,床頭櫃上還有一盒避孕藥。


    衛疏影心裏堵得慌,無聲地流眼淚。


    她不是一個看重貞潔的人,但在這場被強迫的活動中,她的尊嚴仿佛被徹底摧毀了。


    她的身體上遍布青紫的淤痕,看上去十分淒慘。


    她轉過臉,男人的睡顏安詳,呼吸聲平穩。臉頰上有三條血痕,是她掙紮時用指甲撓的。不僅如此,他寬闊的肩膀被她咬得鮮血淋漓,後背的抓痕更多。


    她怎麽沒把他撓死呢?衛疏影恨恨地想。祝他得破傷風。


    衛疏影挪動著疼痛的身體,吃了避孕藥,換上衣服。


    床頭櫃上放著一個黑色的錢包,裏麵是他的身份證,一些銀行卡、會員卡和現金。


    身份證上的男人,麵容清俊,眉目如畫,眼神卻是一貫的冷然,什麽都不能撩動他的心弦。


    “紀雲程。”


    她現在知道他叫什麽了。


    她可以趁這個機會殺掉他嗎?


    念頭一轉,衛疏影的脊背爬上一股寒意。


    不,不行。


    這男人不是好惹的,她就算殺了他,他背後的勢力也能讓她生不如死。


    她回國另有打算,而不是跟一個權勢潑天的男人糾纏不休。


    他是她的天敵。這是衛疏影作為殺手那麽多年的直覺。


    必須逃,藏起來,不要被發現。


    惹上他,一定非常麻煩。


    走之前,衛疏影看到錢包旁還放著一塊手表,是江詩丹頓經典款機械表,價格昂貴。


    她身無分文。


    本來這麽多年她存了一筆巨款,但那枚炸彈讓她明白,她太天真了。


    背負了如此多的秘密,組織不允許她活著離開。


    事先準備的身份證無法使用,卡裏的錢她也不敢取出來,她現在處於十分尷尬的境地。


    如果組織知道她還活著,等待她的將是什麽?衛疏影打了個冷戰。


    她猶豫片刻,下定決心,帶上了那塊表,推開房門走出去。


    一室寂靜。


    幾分鍾後,床上的男人掀開了眼簾,他披衣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將窗簾拉開。


    漆黑的眸子裏倒映著點點星光,那雙眼睛,淡漠如山間的霧靄嵐煙。


    他看著那抹高挑纖瘦的人影融入還未散去的黑夜,而遠方的天際,第一縷晨曦搖動著密雲。


    紀雲程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點燃,猩紅的光在指尖跳躍。


    這時,紀然打電話來。


    “已經派人跟著她了。”


    男人嗯了一聲。


    紀然安靜了片刻,問:“老大,您為什麽要放走她?”


    直接把她領回去不是更方便。


    “一張一弛才是馴獸之道。”


    煙霧繚繞,半明半昧,看不清男人臉上的表情。


    馴獸如此,馭人也是同樣。


    反正,她逃不掉的。


    ……


    衛疏影低價賣了紀雲程的手表,拿了二十萬,辦了假證,租了一個老舊小區的居民房。


    她在家裏宅了一個星期,吃泡麵吃到吐,沒人找上門,緊張的心情暫時放鬆下來。


    組織其他成員沒來抓她,看樣子是認為她已經死了。


    紀雲程也沒來。說不定他沒那麽大的本事,衛疏影樂觀地估計。


    無論如何,她現在還算安全,可以外出活動。


    衛疏影在電腦上投了幾份簡曆,其中一份有了回音,是一家化妝品專營店招聘導購,約她麵試。


    衛疏影買了一套化妝品,對著鏡子塗塗抹抹半晌。


    半小時後,斑駁老舊的樓梯間,一個漂亮且充滿親和力的美女,穿著大方得體的白襯衫和闊腿褲走下來。


    跟那日在天鵝酒店的殺手判若兩人。


    這就是妝容的魔力,衛疏影已經練就得爐火純青。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偽裝,妝容變化隻是最簡單的一步,還有神情的修飾、口音的改變、乃至肢體動作細微之處的不同。


    再加上仿生麵具和各種高科技材料。


    cat可以是年輕女人、男人、老年人,隨便什麽,她在你麵前殺了人,再次相遇,你還是認不出她。


    所以,她不必殺掉目擊者。犯罪側寫師畫了無數張臉,沒有一張跟她相關。


    麵試很順利,衛疏影獲得了這份工作,底薪3500,有提成,輪班製。


    “給你做了入職表,周三你就可以來上班了。”


    衛疏影被打發走,時間還早,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忽然叫了一輛計程車。


    “火車站。”


    她想回家看看。


    雖然那地方,已經不能稱之為家了。


    兩個小時的火車,把她載到一個小鎮。衛疏影憑著導航找到她家原先的地址。


    十八年前,父母帶著她和哥哥搬到這裏,住進一幢帶院子的二層小白樓,媽媽在草坪裏種了花草,她和哥哥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好景不長,幾個月後,一場大火燒毀了他們的家,因為哥哥跟她正巧偷溜出去玩,幸免於難,但父母皆葬身火海了。


    哥哥要帶她去國外的親戚家,在渡輪碼頭,兄妹倆卻被擁擠的人群衝散了。


    她遇到了一個叫做安裏斯的男人,他帶她去了美麗的意大利。


    在那裏,她被培養成殺手。


    她再也沒有見過哥哥。


    而今。


    她家的房子早就成為廢墟,在這之上,建了一所幼兒園,一切都物是人非。


    隻有一個落魄的小公園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衛疏影坐在秋千上。


    她這一次回來,還有一個不切實際的願望,想找到哥哥。


    茫茫人海,找一個十八年前的少年,談何容易?


    他或許早已不在國內。


    哥哥叫衛若星,比她大五歲,生日是2月14日,爸媽說他是情人節的禮物。


    衛疏影從背包裏掏出一個相框,裏麵是年代久遠泛黃的全家福。


    男人高大斯文,戴一副眼鏡,文質彬彬,臂彎中抱著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嫻靜的妻子靠著他,牽一個清秀的小男生,滿臉幸福。


    不複存在了。


    這麽多年,尋親深深地根植在她心中,竟成了一種執念。


    衛疏影枯坐著,沒有發現,有一道視線落在她孤獨的身影上。


    陪她從落日餘暉消失到月亮高高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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