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品櫃台。


    衛疏影百無聊賴站著,脊背挺得筆直。


    白襯衫,黑西褲,低跟鞋,盤起頭發。


    普普通通的員工裝,穿在她身上,亭亭玉立,標致俊俏。


    “哎,我說,衛疏影,你今天接待了幾個客戶?”一個同事走過來,眼裏藏不住嘲弄之意。


    “四個。”


    “你這是消極怠工!我們店缺人手才招員工的,不是讓你化個美美的妝,杵在這裏當塑料模特。”


    衛疏影深深地看了這人一眼。


    好像叫楊秋玲吧。


    挺漂亮的五官,妝容卻充滿廉價感。臉塗得太白,嘴唇太紅,眉毛像兩條蚯蚓,還時不時翻個小白眼,一臉的刻薄相。


    對於她的詰難,衛疏影客氣地解釋:“我的客戶,不都到您那裏去了麽?”


    楊秋玲氣得跺腳:“你什麽意思?我搶了你的客人?你怪到我頭上來?”


    衛疏影莞爾一笑:“您別想太多。我沒這麽說。”


    她背過身去,不再跟楊秋玲交談。


    她是新人,楊秋玲是老員工。她來之前,楊秋玲一直是銷售冠軍。


    但她來才三天,就搶了楊秋玲的風頭。


    客戶都往她身邊跑,攔也攔不住。


    所以楊秋玲嫉恨她!


    她散布謠言,說衛疏影傍過大款。


    衛疏影不反駁。


    她光明正大搶衛疏影的客戶。


    衛疏影也不生氣。


    其他人見此情景,皆明哲保身,衛疏影受到眾人排擠,日子並不好過。


    她卻不計較。


    快下班的時候,店裏的客人寥寥無幾。


    走進來一個豔光四射的美女。她身材高挑,胸大腰細。一頭大波浪卷發搭在肩上,穿著露肩吊帶衫和包臀短裙。


    衛疏影正要上前服務,楊秋玲竟一路小跑,越過她到達美女麵前。


    搶客戶搶瘋了吧。


    衛疏影隻能折返。她實在太無聊,用濕紙巾將玻璃櫃麵擦得光可鑒人。


    幾分鍾後,她聽見一聲幹嘔。


    是剛才那位美女,捂著嘴巴,彎下腰去。


    楊秋玲倉皇地站在一邊,尖細的聲音充滿焦躁:“你別吐啊!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到我們店裏耍酒瘋嗎?”


    那女客堅持不住,哇地一聲,吐了滿地。


    按店裏的規定,員工要對自己的客戶負責。


    楊秋玲要把這片地拖幹淨。


    她看著那灘嘔吐物,甚覺惡心!


    “你故意找事的嗎?你又不買東西,還弄髒我的地板!”


    整間店都充斥著她的高聲責罵。


    突然。


    “吵死了!”


    美女名叫汪水瞳,也是個脾氣爆的,一巴掌扇了過去!


    “老娘買不買東西關你屁事?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像機關槍一樣說個不停,至於嗎!”


    楊秋玲捂著挨打的臉,震驚,氣憤。


    “你居然打我?你個潑婦!我天天站八個小時容易嗎?”


    汪水瞳一臉不屑:“誰掙錢容易?”


    楊秋玲認出了她,換上嫌惡的表情,翻了個白眼:“你不是碧玉妝裏的小姐嗎?怎麽,你掙錢不容易?我們辛辛苦苦賺血汗錢,你這種人兩腿一張往那一躺,不就有大把的票子!”


    碧玉妝,是附近一家比較大型的夜總會,裏麵有些人做皮肉生意。


    這話一出,汪水瞳勃然大怒!


    “我來是讓你指著我鼻子罵的?”她拿起電話,“好,等老娘叫了人來,把你這家店給砸了!”


    所有人都被她們鎮住了。


    店長本該出麵,但她今天生了病,沒來上班。


    店員處在群龍無首的狀態。


    楊秋玲心驚膽戰。


    碧玉妝堂皇地開在市中心,沒被查封過一次,說明它大有來頭。


    汪水瞳是那裏的人,可能真的有背景。


    楊秋玲外強中幹地說:“那我就報警,把你們都給抓進去!”


    這時,響起一聲輕咳:“讓一讓。”


    一根拖把從劍拔弩張的兩人中間穿過,將地麵上的汙穢帶走。


    衛疏影一邊拖地,一邊對楊秋玲說:“秋玲姐,後麵有人找你,這裏我來處理吧。”


    給她使了個眼色。


    楊秋玲沒想到她會過來解圍,愣在原地足足十秒鍾,反應過來後,忙不迭離開。


    “哼。”汪水瞳大咧咧地坐到沙發上,雙臂環胸,冷眼瞧著衛疏影。


    “你們服務業的就這麽狗眼看人低?我倒要討個說法。”


    一杯清茶送到她手上。


    衛疏影真摯地望著她,淺笑道:“我拖了地,洗了兩遍手,才端茶來的。上好的西湖龍井,您嚐嚐?”


    伸手不打笑臉人。


    更何況衛疏影細眉長目,笑眼彎彎,親和力極強。


    汪水瞳接過茶,嘀咕說:“像你這樣,才有點服務業的態度。”


    “這件事的確是我們招待不周。店長也會進行處理。”衛疏影輕聲細語,“要不,您挑兩樣商品,我自掏腰包買下來送您,算是給您陪個不是。”


    汪水瞳微怔:“要是我拿了你家的精華液,那你一兩個月豈不是白幹了。”


    衛疏影坦然道:“吃幾桶泡麵也就熬過去了,讓您滿意是本店宗旨。”


    汪水瞳嘖嘖稱歎:“你倒是巧言令色,八麵玲瓏。”


    “服務業,討生活嘛。”衛疏影垂下了眼,乖巧地說。


    汪水瞳收斂笑容,出神地說:“是啊。”


    她打電話讓過來砸店的人都散了。


    正要走,衛疏影拿了兩隻口紅。


    “一隻偏暖的木玫瑰色,一隻經典款磚紅色,特別適合您。送您了。”


    汪水瞳接過口紅,看她的胸牌,點了點頭:“衛疏影,工號0312。好,我記住了。回頭寫表揚信給你。”


    第二天衛疏影上班,同事紛紛笑臉相迎。


    店長還獎勵了她兩千塊錢。


    不見楊秋玲的人影。


    同事悄悄告訴她,她被發配到更冷清的分店去了。


    那家店即將倒閉,她幹不長久。


    而汪水瞳從此經常來店裏大肆采購,照顧她的生意。


    兩人竟成了朋友。


    汪水瞳是個好相處的人,直爽率真,雖然有時言語粗俗,脾氣暴躁,可實實在在是個熱心腸。


    這天,汪水瞳進店來,衛疏影迎接。


    衛疏影發現她身邊跟著一個小女孩。


    汪水瞳聳了聳肩,無奈道:“她一個人在路邊坐著,我問她‘小孩兒,你爸媽呢?’,她一句話不說。我要走,她就跟著我。”


    “送警察局呀。”衛疏影道。


    汪水瞳羞赧得臉蛋微紅,輕聲說:“疏影,我是做那個的,看到警察我腿軟啊。所以我沒辦法,就把她帶到你這裏來了。”


    她推了推小女孩的肩膀,把她推到衛疏影的麵前。


    “疏影,你有主意,你跟她聊,我真不會哄孩子。”


    衛疏影哭笑不得。


    她一個殺手,也不會哄孩子呀!


    她蹲下來跟小女孩平視。


    小姑娘大約四五歲,粉嫩的小臉如精雕玉琢,大眼睛長睫毛忽閃忽閃,有點怯生生好奇地看著她。


    衛疏影沉吟。


    這孩子一身名牌,雪紡連衣裙,腳上一雙細帶水晶涼鞋,養尊處優,像是一個小公主。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不理她。


    “家住哪裏?你跟誰一起出來的?”


    不理她。


    又問了幾個問題,小女孩仍舊不回答。


    衛疏影隻好先讓她坐在沙發上休息。畢竟外麵天氣熱,店裏開著空調。


    她忙了一會兒,忽然看到那孩子望著玻璃窗外麵,神情專注。


    順著她的視線,是一家冰淇淋店。


    “想吃那個嗎?”她輕聲詢問。


    這次,小女孩小幅度地點了點頭,目光裏透露著渴望。不過,她的表情很快變得失落,又搖了搖頭。


    “沒事,偶爾吃一次,大人不會罵你的。”


    “可以嗎?”小女孩終於開口,奶聲奶氣。


    衛疏影點頭,拉著她的手,買了盒哈根達斯回來。


    她安置好小女孩:“一會兒店裏不太忙了,我就帶你去找警察,你在那裏等家長接你好嗎?”


    黑黝黝的眼睛注視著她,孩子表現出幾分依賴,軟軟地說:“姐姐。我有電話號碼。”


    她報了一串數字。


    衛疏影立刻打給號碼的主人。


    三秒鍾,電話接通。


    那邊響起一道慵懶的男性嗓音,很年輕:“喂?”


    衛疏影嚴肅說:“您孩子在我們店裏。”


    “什麽孩子?”男人不解。


    衛疏影不免恨鐵不成鋼:“您這家長怎麽當的?孩子丟了都不找?有沒有責任心!”


    “不是……”


    衛疏影飛快地告知了地址:“快點來,孩子等急了!”


    狠狠按下結束通話鍵。


    就在她放下手機,二十分鍾後,一輛保時捷停在店門口。


    下來一個男人。


    他穿著寬鬆的黑色短袖,風吹過來,薄薄的衣料貼合著身體,顯出勁瘦的腰肢。


    他淡淡地掃了眼店裏,視線落在某處,微微一頓。


    撩起長腿,閑庭信步地走進來。


    小女孩站起身。


    “寶兒,你自己跑出來的?”


    聲音清冷,淡漠,在這個炎熱的夏季,就像從冰川雪原上盤旋而過的風。


    熟悉的聲音讓衛疏影抬起了頭,待看清來人時,她一臉的愕然,驚恐。


    紀雲程!


    在天鵝酒店強了她的男人!


    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衛疏影後背生出細細的冷汗。


    她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假裝掉了東西,彎下腰讓櫃台擋住自己的身軀。


    盡力減少存在感。


    不要看過來,不要發現她。


    然而。


    她煎熬地蹲著,櫃台響起兩聲敲擊。


    男人修長漂亮的手指搭在玻璃麵上,映出清晰的倒影。


    “好久不見。”紀雲程說。


    衛疏影眼前一黑。


    天要亡她!


    紀雲程見她滿臉都是冷汗,搖搖欲墜,忍不住含著點取笑的意味,明知故問:“就是你給我打的電話麽?”


    衛疏影默念,不是。


    但小女孩出賣了她!


    她天真地、甚至有幾分獻寶地說:“就是這個姐姐!她人可好啦,還給我買冰淇淋吃!”


    衛疏影恨不得回到二十分鍾前,掐死那個義正言辭的自己!她為什麽要打那個電話,這分明是作繭自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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