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疏影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要完,他根本不相信她。


    她骨子裏也有點倔強,當即沉了臉色:“我又沒有必要騙你。你不信就算了。”


    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眸子越發深邃:“丟在哪裏了?”


    “你想幹什麽?”衛疏影怔忪地抬眸,遲疑道,“你不會想去撈出來吧?”


    紀雲程不置可否,就那麽靜靜地望著她。


    ……他真的想撈出來。


    衛疏影的眉毛立刻皺成一團:“那個人工湖很大,你就算抽水上來也要用很久的時間,而且已經過去了好幾天,說不定項鏈早就被魚吃掉了,或者因為湖底換水被卷走了……”


    她放軟了語氣:“那條項鏈價值八十萬,我拿八十萬還給你,或者再買一條一樣的,你看這樣行嗎?”


    紀雲程並不理她,隻淡淡地說:“帶我去。”


    衛疏影啞然。


    她險些忘記,紀雲程根本就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他甚至有些偏執。


    “知道了。”衛疏影垂下頭,把剩下的飯塞進嘴裏,飯菜已經有些涼了,味同嚼蠟。


    午飯後,兩人一同去了那個公園。


    “那天晚上就是在這附近丟的。”


    衛疏影攀著護欄往湖中心望去,湛藍的湖水中搭建了一個小亭子,上麵還有些賞景的遊客。


    她歎了口氣,轉過臉,對紀雲程說:“你真的要撈啊?”


    紀雲程用行動做了回答。


    他打電話叫來一個施工隊,他們開著裝滿專業設備的卡車進來,停在湖邊。


    他們中一個領頭的人走過來:“已經跟公園方麵聯係好了,先人工打撈,如果沒結果的話,就把湖水抽幹。”


    衛疏影吸了一口氣。


    至於嗎?


    一條項鏈,就算再貴重,也隻值八十萬,居然要把整個湖抽幹!


    紀雲程點了點頭:“去吧。”


    衛疏影眼睜睜看著施工方的人穿上潛水服,一個個全都跳進去。


    撈了大概兩個鍾頭,一無所獲。


    那些人紛紛上岸,搖著頭無可奈何,看上去已經精疲力盡。


    紀雲程下令疏散人群,開始抽幹湖水。


    衛疏影看不下去了:“這麽大片的湖水,就算十幾台抽水機一起工作,沒有十個小時恐怕也抽不完!就算抽完了,還要翻遍每一寸淤泥尋找,投入這麽大的人工,這麽久的時間,僅僅是為了一條項鏈,值得麽?”


    紀雲程的目光注視著波光粼粼的湖水,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衛疏影站在他麵前,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你有在聽我說什麽嗎?”


    紀雲程低下頭看她,麵容冷峻,眼神有幾分嘲弄:“那你為什麽要丟了它?”


    衛疏影覺得匪夷所思。


    “難道你要在這裏等上十個小時,等他們把水抽幹,再等上若幹小時,等他們找到那條項鏈,而且還有可能找不到!你訂了明天早上的飛機,這樣會誤機的,工作上的事情就不管了嗎?”


    紀雲程平靜地注視著她:“找到了,我再走。”


    “你真是瘋了!那隻是一條項鏈!”衛疏影目瞪口呆。


    紀雲程糾正她:“是我送你的項鏈。”


    “所以,它很特殊嗎?”衛疏影攤開了雙手,聳肩,“拜托,我都不覺得它有什麽重要的。”


    紀雲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淡色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生硬的直線,眼神陰鷙。


    片刻之後,他才按捺住怒意,刻薄而冰冷道:“你在乎不在乎是你的事情,你隻需要知道我在乎就可以了。”


    衛疏影還想再說什麽。


    紀雲程陰沉著臉:“不要再試圖激怒我,衛疏影。”


    這人真是偏執的可怕。


    那條項鏈到底對他有什麽重要的意義?


    如果有重要的意義,他為什麽要輕易地送給她?


    呆在他身邊實在無法喘息,衛疏影沉默了一會兒,便自己轉身離開,順著湖畔慢慢散步。


    耳朵裏充斥著抽水泵轟隆隆發動的聲響,衛疏影回過頭,隻看到公園被他們搞得一片狼藉。


    太陽逐漸西沉,一抹彤雲爬上天空,夕陽如血,映照著半池湖水。


    她的心情很糟糕。


    項鏈丟了,其實不是她的錯,但是這鍋,紀雲程必然要扣到她的腦袋上來。


    她為什麽要被迫承受這些?


    下定決心,衛疏影轉頭走回去。


    彼時,紀雲程正在保時捷裏坐著,降下一邊的車窗,手肘搭在上麵,指尖輕點窗框,臉上顯出沉思的表情。


    他突然看到衛疏影。


    她並沒有往車的方向走來,而是去施工方那邊,跟領頭的人說了什麽。


    領頭的人搖了搖頭。


    她便折身而返,沿著湖邊的欄杆,像是在觀察周圍的環境,接著,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來回走了兩圈。


    最終,她站在原地,脫掉了單鞋。


    紀雲程瞳孔驟然縮緊。


    她想要幹什麽?


    衛疏影穿著襯衫和七分牛仔褲,赤著腳,抬腿瀟灑地邁過了護欄。


    “衛疏影!”紀雲程立刻推開車門衝了出去,“你給我回來!”


    那抹嬌小清瘦的人影,已經從視網膜上消失。


    就像一隻飛翔的鴿子,忽然收住了自己的翅膀,於是,猛然下墜。


    “撲通!”


    她居然跳了下去!


    湖水漾開一圈一圈的波紋。


    紀雲程追至護欄處,她跳下去的地方,往下望去,隻見攪動翻湧的水波,其他的,什麽都看不到。


    “衛疏影!”


    紀雲程怎麽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他的雙手緊緊握著欄杆,不可自控地顫抖著,手背上凸顯青筋。


    他忽然想起她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難道我沒有死的權利嗎?


    自殺?


    好端端的,她為什麽要自殺?


    就因為他剛才對她說了重話嗎?


    紀雲程怔怔地看著那一池湛藍的水,太陽穴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記憶深處的恐怖畫麵不期而至。


    ……


    潮濕陰暗的房屋,蟑螂和老鼠如入無人之境。


    被揪著頭發摁在水盆中的女孩,拚命掙紮,不斷哭叫:“哥哥!媽媽!救我!”


    最終,世界的聲音消失了,安靜得如同天使攏起了翅膀。


    少年狼狽地、小心翼翼地爬過去,推了推女孩的肩膀:“妹妹……”


    咕咚一聲,女孩倒在地上,臉上一片濕淋淋的慘白。


    ……


    “紀先生!”施工方的人跑了過來。


    紀雲程額上已經是冷汗淋漓。


    他低下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聲音嘶啞:“……救她。”


    那人的臉上出現茫然之色。


    紀雲程瞬間暴怒,吼道:“你他媽愣著幹什麽,下去救人!”


    “是!”一個人立刻跳入水中。


    跟他一起來的人,卻沒有一起跳,臉上有一絲古怪:“……她不是下去找項鏈的麽?”


    紀雲程愣在原地。


    “她剛才問我們要潛水服,但是按規定不能外借,我們就沒有給她,她就自己跳下去了。”


    “紀先生,你看,她就在那。”那人手一指。


    水麵上,突然冒出了一個腦袋,靈活得就像一條遊魚,撥開水浪,輕巧地往岸邊遊來。


    衛疏影渾身濕淋淋地爬上岸,就感到兩道熾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抬起頭,紀雲程站在護欄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她揚起手臂,指間掛著一條閃亮的項鏈,在陽光下反射的璀璨的光芒。


    “叫你的人停下!我找到了!”


    她喘著粗氣翻過護欄,背倚欄杆,項鏈就卷在她的食指上。


    她衝紀雲程挑起一邊的眉梢:“我記得它大概在哪個位置掉下水的,那個小賊臂力也不強,應該扔不遠。我跳下去找了找,就在岸堤的最底部,卡在石頭縫和淤泥裏,你們都找錯了地方,才找不到的。”


    紀雲程注視著她。


    那目光就像滾燙的太陽炙烤大地一般,含著某種戰栗而癲狂的情緒。


    衛疏影不自然地偏了偏頭,避開他的視線。


    “反正我找到了,這事就了結了吧。”


    紀雲程突然抱住了她。


    衛疏影的鼻梁猛地撞上他的胸膛,差點把她的眼淚給撞出來。


    “哎?”她一臉狀況外的莫名其妙。


    紀雲程用力地摟緊了她,摟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整個人都濕透了,如同落湯雞一般,赤裸的足下一灘水色。


    但紀雲程並不在乎,緊緊地抱著她。


    他的頭擱在她的肩窩上。


    衛疏影隻覺得他身體上的熱度,順著濕透的衣服,傳遞到她的身上!


    她不太舒服地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他的擁抱:“紀雲程,你先放開我。”


    紀雲程沒有鬆手的跡象。


    衛疏影剛才潛到水底,用去了大量的力氣,掙紮了一會兒便氣喘籲籲,隻好任憑他這樣抱著。


    過了好幾分鍾,紀雲程才鬆開了手。


    黑曜石般溫潤的眸子盯著她,他開口,語氣竟然暗藏了一絲艱澀:“你為什麽要下去?”


    “撈項鏈啊。”她說。


    “你不是不在意的嗎?”


    衛疏影聳了聳肩:“可是你這樣撈,很沒有效率啊。而且,既然你覺得項鏈是我弄丟的,我就給你找回來唄。”


    她隻是不想欠他什麽。


    “你知道下水有多危險嗎!”紀雲程在她耳邊嗬斥,聲音卻壓得極輕。


    “我危不危險,在你眼中很重要麽?應該沒有項鏈重要吧。”衛疏影推開他,挑釁地一笑,眼底卻是冷的。


    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假惺惺地關懷她。


    紀雲程一怔,下意識地說:“我不是……”


    “你總是這樣,有時候表現出對我還不錯的樣子,但另外的時候,突然就變得不可理喻。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麽。”


    紀雲程輕聲道:“你會明白的。”


    “可我不想明白。”衛疏影眼神疏淡,實際上,她隻想離開他而已。


    她將那條項鏈展開,踮起腳尖,把它扣在紀雲程的脖頸上。


    紀雲程怔了下:“……做什麽?”


    “你不是說它很重要嗎,我還給你。”衛疏影低聲道。


    紀雲程沉默地望著她。


    “不要再給我送東西了,掉進水裏的我還能撿回來,哪天掉進火山口,我該怎麽還你呢?”


    衛疏影揚起唇角,刺骨的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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