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內,魏征鐵青著臉坐在那,此事若是處置不善,說不定會惹出什麽風波……畢竟河北初定。</p>
張玄素是出了名的愛民如子,當年竇建德欲殺,上千人願代其受刑而死,今日見此慘事,火冒三丈,怒斥崔昊……後者不得不舉起袖子遮擋,但即使如此,臉上也是濕漉漉一片。</p>
“玄成兄,玄素兄。”崔信慚愧的長長一揖,“後事某一力承當……”</p>
“一力承當?”張玄素須發盡張,“是賠幾貫錢?還是送一副棺木?!”</p>
崔昊退後幾步,才開口道:“其夫附賊,方才投身以存,如今方四郎回鄉,慚愧自盡……非人力可挽回。”</p>
張玄素簡直要攥起拳頭揍人了,這說的是人話嗎?</p>
清河令崔虔上前勸道:“玄素公,昨日某黃昏入莊,十六弟許諾今日送其回城,今日晨間才發現……”</p>
說到一半,崔虔住了嘴,視線落在從後堂緩步而出的李善身上。</p>
這位少年郎麵色清冷,眉間帶煞,雙目眯成一條縫,視線在堂間掃來掃去,突然冷笑道:“崔兄身為清河令,須知保境安民,非清河崔氏一族。”</p>
“如此慘案,尚未升堂判案也就罷了,居然連案犯也不搜捕!”</p>
崔虔身子一震,“慘案?”</p>
李善簡單的回複,“絕非懸梁自盡,乃被人用繩索勒死後懸梁。”</p>
“胡說八道!”</p>
“確有其事?”</p>
短暫的沉默後,各種問題如雨點一般撲麵而來,李善從容不迫的向崔信行了一禮,才轉身道:“但凡懸梁自盡者,顏麵青紫,舌骨骨折,舌尖外露,後脖頸處無勒痕。”</p>
“被勒死的,手掌帶傷,背部或有淤血,後頸部有明顯勒痕,而且……”</p>
雖然李善不是法醫,但也能看得出明顯的漏洞,脖頸上明晃晃的手指印啊,是被人活活掐死的!</p>
</p>
而且顯然是裸身被掐死的,因為女衣、女裙穿戴都出錯了,不是自己穿的……前幾日李善每日早晨親眼見周氏穿衣穿裙,相當的麻煩,一般男子是不懂的。</p>
崔昊搖頭嗤笑,“這等事,空口無憑。”</p>
“尋個仵作,一看便知。”</p>
這個時代已經有了仵作這個職業,專門搞殯葬業的,但已經開始參與衙門案件審理中屍檢工作。</p>
崔信遲疑片刻後,揮手向崔虔示意,後者麵色嚴峻的疾步出門。</p>
李善瞥了眼一直在做背景板的魏征,“之後諸事,就拜托玄成兄了。”</p>
魏征聽出了這句話的冷淡,怔了下才反應過來,臉色微變想說些什麽,但李善已經轉身出了門。</p>
對於魏征來說,這個局麵可能不是什麽壞事。</p>
人都死了,方四郎還能如何?</p>
除非方四郎是個天下獨一份的癡情種子,否則也隻能黯然接受那些補償……為了平息輿論,崔家或許會補償田地,補償莊園,甚至給一筆不菲的錢財。</p>
方四郎會不接受嗎?</p>
不接受那就一根毛都撈不到,本就是家破人亡,日後怎麽辦?穀</p>
更何況,如果不接受,那很可能會繼續遭到崔氏的迫害……無論什麽樣的組織,成長為一郡之中遍地皆在,人數以千萬計,附之眾多達數萬……總會有些陰私手段的。</p>
如此一來,隻要方四郎接受補償,這件事就算是被含糊過去了,魏征這位巡視山東的使者,一方麵能安撫世家,崔氏是虧了理的一方,給些補償是理所應當,一方麵也能安撫百姓,畢竟是給出了個交代。</p>
李善不知道魏征心裏是不是有這樣的謀劃,但他覺得八九不離十。</p>
“按律?”淩敬聽完李善的分析,嗤笑道:“按律當死,但如今世間,何人膽敢在貝洲觸怒清河崔氏?”</p>
“罷了,罷了。”李善皮笑肉不笑的哼哼,“魏玄成,魏玄成……”</p>
史書中,多少後世文人用羨慕追憶的口吻提起那段貞觀之治,多少書籍孜孜不倦的提起貞觀名臣魏征……但事實上,不管魏征是一個政治家還是一個官僚,或者一位名士,都必須遵循一定的準則。</p>
什麽準則?</p>
無非利弊得失。</p>
魏征隻可能在世家和百姓之間和稀泥……還不是最底層的百姓呢,方家擁良田兩百餘畝,算是個小地主了。</p>
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一年多了,李善先後結識隴西李、滎陽鄭、太原王、清河崔的子弟,或有李楷、李昭德、王仁表這等為友的,或有王仁祐、崔昊這等結仇的。</p>
李善曾經在心裏做過點評,總的來說,資質中上,但算不得英傑之士。</p>
但這一次,在貝洲,在清河,李善親眼見識了這個時代的門閥有著什麽樣的影響力。</p>
占人田莊,擄人妻女,這也罷了,殺人滅口這等事……縣衙都不願意立案。</p>
奉聖人詔令巡視山東的使者,都隻能在期間和和稀泥,兩頭安撫,隻求能含糊過去。</p>
李善心底泛起涼意,不禁喃喃道:“葫蘆僧錯判葫蘆案……”</p>
之所以有錯判,很大程度上在於那位葫蘆僧拿出的那張護官符。</p>
而五姓七家,難道不就是一張護官符嗎?</p>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p>
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p>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p>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p>
後世如何去看待五姓七家門閥?</p>
千年傳承,經義傳家?</p>
事實是,每一家都有曾經手掌兵權的將領……換句話說,和紅樓夢中的四大家族是一脈相承的。</p>
門閥,門閥,在這個時代,不僅僅是參與到朝政中,影響力不僅僅在於上層,在社會中下層的影響力更為恐怖。</p>
皇權不下鄉,這部分的權力真空……被五姓七家為首的世家門閥所占據。</p>
難怪從隋文帝楊堅開始,曆任皇帝隻要是想有所作為的,一直致力於削權門閥,但可惜一直效果不佳,就算是武則天辣手為之也效果平平……中唐晚唐時期,清河崔、博陵崔、聞喜裴、趙郡李幾乎是宰相輪流排排坐。</p>
這種門閥製度……除了肉體死亡,由下而上遍及天下的瘋狂戰事之外,幾乎不可能用政治手腕來削弱乃至消亡。</p>
張玄素是出了名的愛民如子,當年竇建德欲殺,上千人願代其受刑而死,今日見此慘事,火冒三丈,怒斥崔昊……後者不得不舉起袖子遮擋,但即使如此,臉上也是濕漉漉一片。</p>
“玄成兄,玄素兄。”崔信慚愧的長長一揖,“後事某一力承當……”</p>
“一力承當?”張玄素須發盡張,“是賠幾貫錢?還是送一副棺木?!”</p>
崔昊退後幾步,才開口道:“其夫附賊,方才投身以存,如今方四郎回鄉,慚愧自盡……非人力可挽回。”</p>
張玄素簡直要攥起拳頭揍人了,這說的是人話嗎?</p>
清河令崔虔上前勸道:“玄素公,昨日某黃昏入莊,十六弟許諾今日送其回城,今日晨間才發現……”</p>
說到一半,崔虔住了嘴,視線落在從後堂緩步而出的李善身上。</p>
這位少年郎麵色清冷,眉間帶煞,雙目眯成一條縫,視線在堂間掃來掃去,突然冷笑道:“崔兄身為清河令,須知保境安民,非清河崔氏一族。”</p>
“如此慘案,尚未升堂判案也就罷了,居然連案犯也不搜捕!”</p>
崔虔身子一震,“慘案?”</p>
李善簡單的回複,“絕非懸梁自盡,乃被人用繩索勒死後懸梁。”</p>
“胡說八道!”</p>
“確有其事?”</p>
短暫的沉默後,各種問題如雨點一般撲麵而來,李善從容不迫的向崔信行了一禮,才轉身道:“但凡懸梁自盡者,顏麵青紫,舌骨骨折,舌尖外露,後脖頸處無勒痕。”</p>
“被勒死的,手掌帶傷,背部或有淤血,後頸部有明顯勒痕,而且……”</p>
雖然李善不是法醫,但也能看得出明顯的漏洞,脖頸上明晃晃的手指印啊,是被人活活掐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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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顯然是裸身被掐死的,因為女衣、女裙穿戴都出錯了,不是自己穿的……前幾日李善每日早晨親眼見周氏穿衣穿裙,相當的麻煩,一般男子是不懂的。</p>
崔昊搖頭嗤笑,“這等事,空口無憑。”</p>
“尋個仵作,一看便知。”</p>
這個時代已經有了仵作這個職業,專門搞殯葬業的,但已經開始參與衙門案件審理中屍檢工作。</p>
崔信遲疑片刻後,揮手向崔虔示意,後者麵色嚴峻的疾步出門。</p>
李善瞥了眼一直在做背景板的魏征,“之後諸事,就拜托玄成兄了。”</p>
魏征聽出了這句話的冷淡,怔了下才反應過來,臉色微變想說些什麽,但李善已經轉身出了門。</p>
對於魏征來說,這個局麵可能不是什麽壞事。</p>
人都死了,方四郎還能如何?</p>
除非方四郎是個天下獨一份的癡情種子,否則也隻能黯然接受那些補償……為了平息輿論,崔家或許會補償田地,補償莊園,甚至給一筆不菲的錢財。</p>
方四郎會不接受嗎?</p>
不接受那就一根毛都撈不到,本就是家破人亡,日後怎麽辦?穀</p>
更何況,如果不接受,那很可能會繼續遭到崔氏的迫害……無論什麽樣的組織,成長為一郡之中遍地皆在,人數以千萬計,附之眾多達數萬……總會有些陰私手段的。</p>
如此一來,隻要方四郎接受補償,這件事就算是被含糊過去了,魏征這位巡視山東的使者,一方麵能安撫世家,崔氏是虧了理的一方,給些補償是理所應當,一方麵也能安撫百姓,畢竟是給出了個交代。</p>
李善不知道魏征心裏是不是有這樣的謀劃,但他覺得八九不離十。</p>
“按律?”淩敬聽完李善的分析,嗤笑道:“按律當死,但如今世間,何人膽敢在貝洲觸怒清河崔氏?”</p>
“罷了,罷了。”李善皮笑肉不笑的哼哼,“魏玄成,魏玄成……”</p>
史書中,多少後世文人用羨慕追憶的口吻提起那段貞觀之治,多少書籍孜孜不倦的提起貞觀名臣魏征……但事實上,不管魏征是一個政治家還是一個官僚,或者一位名士,都必須遵循一定的準則。</p>
什麽準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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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隻可能在世家和百姓之間和稀泥……還不是最底層的百姓呢,方家擁良田兩百餘畝,算是個小地主了。</p>
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一年多了,李善先後結識隴西李、滎陽鄭、太原王、清河崔的子弟,或有李楷、李昭德、王仁表這等為友的,或有王仁祐、崔昊這等結仇的。</p>
李善曾經在心裏做過點評,總的來說,資質中上,但算不得英傑之士。</p>
但這一次,在貝洲,在清河,李善親眼見識了這個時代的門閥有著什麽樣的影響力。</p>
占人田莊,擄人妻女,這也罷了,殺人滅口這等事……縣衙都不願意立案。</p>
奉聖人詔令巡視山東的使者,都隻能在期間和和稀泥,兩頭安撫,隻求能含糊過去。</p>
李善心底泛起涼意,不禁喃喃道:“葫蘆僧錯判葫蘆案……”</p>
之所以有錯判,很大程度上在於那位葫蘆僧拿出的那張護官符。</p>
而五姓七家,難道不就是一張護官符嗎?</p>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p>
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p>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p>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p>
後世如何去看待五姓七家門閥?</p>
千年傳承,經義傳家?</p>
事實是,每一家都有曾經手掌兵權的將領……換句話說,和紅樓夢中的四大家族是一脈相承的。</p>
門閥,門閥,在這個時代,不僅僅是參與到朝政中,影響力不僅僅在於上層,在社會中下層的影響力更為恐怖。</p>
皇權不下鄉,這部分的權力真空……被五姓七家為首的世家門閥所占據。</p>
難怪從隋文帝楊堅開始,曆任皇帝隻要是想有所作為的,一直致力於削權門閥,但可惜一直效果不佳,就算是武則天辣手為之也效果平平……中唐晚唐時期,清河崔、博陵崔、聞喜裴、趙郡李幾乎是宰相輪流排排坐。</p>
這種門閥製度……除了肉體死亡,由下而上遍及天下的瘋狂戰事之外,幾乎不可能用政治手腕來削弱乃至消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