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視線在空中撞了撞,李世民眼神坦蕩,而李善微微垂下眼簾,移開視線。</p>
有的事情是不需要說出口的。</p>
前年長樂坡初見,李善就給李世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後房玄齡、杜如晦陸續在李世民麵前舉薦,而李善在山東戰事中為秦王一脈立下大功。</p>
但是,李善始終沒有正式、公開的投入秦王麾下,甚至不惜以科舉入仕來模糊政治立場。而李世民也沒有刻意懷柔籠絡。</p>
究其原因,就在於一門雙相的河東裴氏。</p>
在自身分量不夠的前提下,李善很難確定,李世民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而李世民也有同樣的遲疑。</p>
所以,李世民在會麵之初,就在等李善提起河東裴氏,提起依附東宮的裴寂,提起兼任太子詹事的裴世矩,提起一個多月前投入天策府的裴懷節。</p>
但李善始終閉口不提。</p>
長篇大論的送上重禮之後,李世民終於下定決心,選擇麵前的少年郎,而不是垂垂老矣的裴世矩。</p>
麵前的少年郎決心依附,又腹藏良謀,頗有手段,李世民自然是要施恩……就算屬下忠心,寡恩終會眾叛親離。</p>
所以,“任爾擇之”是一個許諾。</p>
他日登基, 許你李懷仁有處置李德武、裴世矩甚至河東裴氏西眷房的權力。</p>
一個被父親拋棄的兒子,一個搶走了父親的世家……還有比這更有效果的施恩手段嗎?</p>
屋內安靜了片刻, 李世民主動換了個話題, “代州即前隋雁門郡, 乃河東門戶,雖如今馬邑來投, 但雁門仍是重鎮,懷仁此去,肩負重擔。”</p>
“突厥或會卷土重來。”李善淡然道:“但在下任代縣令, 上有代州總管,又有禦邊名將劉世讓,更有左武衛大將軍李高遷……”</p>
李世民眉頭一皺,打斷道:“懷仁此次赴任, 當攜文吏隨行。”</p>
看李善有點懵懂,李世民搖頭道:“前隋文皇年間設代州總管府,大業年間撤總管府,改為雁門郡。”</p>
“本朝初立, 劉武周據馬邑攻雁門, 直到武德四年,孤領軍滅之,方設代州總管府, 下轄五縣,兼管代州、蔚州、忻州。”</p>
李善倒吸一口涼氣,如此說來, 管轄三州, 代州總管是個非常重要的位置。</p>
“去歲突厥破雁門, 侵擾河東道,朝議撤代州總管府。”李世民解釋道:“但如今馬邑來投, 代州當穩, 父親有意重建代州總管府。”</p>
頓了頓, 李世民補充道:“劉世讓或有希翼。”</p>
在確定赴任代縣令之後,淩敬打探相關消息和人物, 其中李善最關注的就是劉使然。</p>
雖然此人曾任並州總管, 但實際上最著名的幾戰都是在代州境內打的……如今起複, 雖隻是崞縣令,但兼代州司馬, 劍指代州總管, 倒也合適。</p>
遲疑了下, 李世民又道:“高滿政其人雖是劉武周舊部,但舉城而降,理應不會複叛。”</p>
李善點頭道:“聽淩伯提過,高滿政盡殺馬邑突厥兵,斬苑君璋一子。”</p>
“不錯。”李世民輕聲道:“左武衛大將軍李高遷乃父親晉陽老臣,常伴左右。”</p>
“武德二年,太子平祝山海之亂,武德四年,太子出鎮蒲州以備突厥,李高遷均在其麾下聽命。”</p>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武德二年,李世民滅劉武周,武德四年,李世民掃蕩中原……這兩戰李高遷都沒有參加,而在太子麾下,說明這位左武衛大將軍乃是東宮嫡係。</p>
</p>
李善有點頭痛,要知道李高遷如今率軍鎮守雁門,就在代縣境內。</p>
琢磨了下,李善試探問:“劉世讓其人?”</p>
李世民搖了搖頭,示意劉世讓並非秦王一脈。</p>
“劉世讓此人性情飛揚,與襄邑王叔頗有冤仇,乃至削爵。”李世民歎道:“懷仁此去,需謹慎應對。”</p>
李善真是要撓頭了,襄邑郡王李神符如今任並州總管,這也是個管轄數州的職位,隱隱比可能複設的代州總管更高一層。</p>
而襄邑郡王李神符是淮安郡王李神通的弟弟,後者一向和李世民親近……但與李神符有仇的劉世讓卻很有可能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p>
“若突厥大舉來犯,馬邑恐難持久。”李世民一邊想一邊說:“若事不可為, 懷仁可南撤至太原府,孤會去信襄邑王叔。”</p>
“而且突厥南下,父親當使孤、太子、三胡率軍以備……當然了, 孤必往河東。”</p>
說到這, 李世民的笑容有點苦澀,因為突厥南侵,河東一向是最主要的戰場,關內道隻會以偏師侵擾。</p>
去年大戰,李世民就被趕去河東麵對突厥十數萬主力,而太子率大軍對陣竄入關內道的數千偏師……後者得勝歸朝,得李淵盛讚。</p>
李善歎了口氣,臉上也帶上幾絲苦澀,“若突厥大舉來犯,棄城逃竄,他日有何麵目歸京?”</p>
“保有用之身,以待來日。”李世民握住李善的手,加重了語氣,“孤等你回來!”</p>
雖然也知道這個時代握手禮隻是代表親近,並沒有其他意思,但李善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露出個極為勉強的笑容。</p>
看著李善離去的背影,李世民陷入了長久的深思,今日一見,讓他大有收獲,也終將這個名聲鵲起的英才徹底的攬入麾下,但他也察覺到了李善的謹慎。</p>
這個少年郎平日溫文儒雅,關鍵時刻言辭鋒銳,但並不冒失,很有分寸,甚至謹慎……因為今日從頭到尾,李世民刻意沒有提起平陽公主,而李善也沒有提起。</p>
太子力勸平陽回朝,繼陳國公掌北衙禁軍,看似是順理成章,但實則針對天策府……父親未必有這個心思,但太子顯然是防著兵變,因為平陽隻會忠於父親。</p>
李世民在心裏揣測,李善今日避談平陽,會不會心中有所猜疑?</p>
就在程咬金、張士貴被羅藝揮鞭當日,長孫無忌私下進言,殿下應當機立斷……這是隱晦的勸說李世民兵變。</p>
而李世民不置可否,隻囑咐妻兄禁言。</p>
李世民的思緒越飄越遠,如今天策府內群情洶洶,多有義憤填膺,但如今父親打壓,東宮步步進逼……</p>
雖李世民軍功蓋世,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及,但在長安卻無領兵之權,天策府在京兵力是以其與將領親衛名義召入長安,不過數百人而已。</p>
雖然隻不過數百人,但之前並不把多達兩千的長林軍放在眼中……但如今不同了,因為羅藝攜親衛入京。</p>
想到這兒,李世民嘴角掛起一絲冷笑。</p>
羅藝,你給孤等著!</p>
來而不往非禮也!</p>
第三百三十五章 密會(終)</p>
有的事情是不需要說出口的。</p>
前年長樂坡初見,李善就給李世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後房玄齡、杜如晦陸續在李世民麵前舉薦,而李善在山東戰事中為秦王一脈立下大功。</p>
但是,李善始終沒有正式、公開的投入秦王麾下,甚至不惜以科舉入仕來模糊政治立場。而李世民也沒有刻意懷柔籠絡。</p>
究其原因,就在於一門雙相的河東裴氏。</p>
在自身分量不夠的前提下,李善很難確定,李世民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而李世民也有同樣的遲疑。</p>
所以,李世民在會麵之初,就在等李善提起河東裴氏,提起依附東宮的裴寂,提起兼任太子詹事的裴世矩,提起一個多月前投入天策府的裴懷節。</p>
但李善始終閉口不提。</p>
長篇大論的送上重禮之後,李世民終於下定決心,選擇麵前的少年郎,而不是垂垂老矣的裴世矩。</p>
麵前的少年郎決心依附,又腹藏良謀,頗有手段,李世民自然是要施恩……就算屬下忠心,寡恩終會眾叛親離。</p>
所以,“任爾擇之”是一個許諾。</p>
他日登基, 許你李懷仁有處置李德武、裴世矩甚至河東裴氏西眷房的權力。</p>
一個被父親拋棄的兒子,一個搶走了父親的世家……還有比這更有效果的施恩手段嗎?</p>
屋內安靜了片刻, 李世民主動換了個話題, “代州即前隋雁門郡, 乃河東門戶,雖如今馬邑來投, 但雁門仍是重鎮,懷仁此去,肩負重擔。”</p>
“突厥或會卷土重來。”李善淡然道:“但在下任代縣令, 上有代州總管,又有禦邊名將劉世讓,更有左武衛大將軍李高遷……”</p>
李世民眉頭一皺,打斷道:“懷仁此次赴任, 當攜文吏隨行。”</p>
看李善有點懵懂,李世民搖頭道:“前隋文皇年間設代州總管府,大業年間撤總管府,改為雁門郡。”</p>
“本朝初立, 劉武周據馬邑攻雁門, 直到武德四年,孤領軍滅之,方設代州總管府, 下轄五縣,兼管代州、蔚州、忻州。”</p>
李善倒吸一口涼氣,如此說來, 管轄三州, 代州總管是個非常重要的位置。</p>
“去歲突厥破雁門, 侵擾河東道,朝議撤代州總管府。”李世民解釋道:“但如今馬邑來投, 代州當穩, 父親有意重建代州總管府。”</p>
頓了頓, 李世民補充道:“劉世讓或有希翼。”</p>
在確定赴任代縣令之後,淩敬打探相關消息和人物, 其中李善最關注的就是劉使然。</p>
雖然此人曾任並州總管, 但實際上最著名的幾戰都是在代州境內打的……如今起複, 雖隻是崞縣令,但兼代州司馬, 劍指代州總管, 倒也合適。</p>
遲疑了下, 李世民又道:“高滿政其人雖是劉武周舊部,但舉城而降,理應不會複叛。”</p>
李善點頭道:“聽淩伯提過,高滿政盡殺馬邑突厥兵,斬苑君璋一子。”</p>
“不錯。”李世民輕聲道:“左武衛大將軍李高遷乃父親晉陽老臣,常伴左右。”</p>
“武德二年,太子平祝山海之亂,武德四年,太子出鎮蒲州以備突厥,李高遷均在其麾下聽命。”</p>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武德二年,李世民滅劉武周,武德四年,李世民掃蕩中原……這兩戰李高遷都沒有參加,而在太子麾下,說明這位左武衛大將軍乃是東宮嫡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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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有點頭痛,要知道李高遷如今率軍鎮守雁門,就在代縣境內。</p>
琢磨了下,李善試探問:“劉世讓其人?”</p>
李世民搖了搖頭,示意劉世讓並非秦王一脈。</p>
“劉世讓此人性情飛揚,與襄邑王叔頗有冤仇,乃至削爵。”李世民歎道:“懷仁此去,需謹慎應對。”</p>
李善真是要撓頭了,襄邑郡王李神符如今任並州總管,這也是個管轄數州的職位,隱隱比可能複設的代州總管更高一層。</p>
而襄邑郡王李神符是淮安郡王李神通的弟弟,後者一向和李世民親近……但與李神符有仇的劉世讓卻很有可能成為自己的頂頭上司。</p>
“若突厥大舉來犯,馬邑恐難持久。”李世民一邊想一邊說:“若事不可為, 懷仁可南撤至太原府,孤會去信襄邑王叔。”</p>
“而且突厥南下,父親當使孤、太子、三胡率軍以備……當然了, 孤必往河東。”</p>
說到這, 李世民的笑容有點苦澀,因為突厥南侵,河東一向是最主要的戰場,關內道隻會以偏師侵擾。</p>
去年大戰,李世民就被趕去河東麵對突厥十數萬主力,而太子率大軍對陣竄入關內道的數千偏師……後者得勝歸朝,得李淵盛讚。</p>
李善歎了口氣,臉上也帶上幾絲苦澀,“若突厥大舉來犯,棄城逃竄,他日有何麵目歸京?”</p>
“保有用之身,以待來日。”李世民握住李善的手,加重了語氣,“孤等你回來!”</p>
雖然也知道這個時代握手禮隻是代表親近,並沒有其他意思,但李善還是覺得有點不自在,露出個極為勉強的笑容。</p>
看著李善離去的背影,李世民陷入了長久的深思,今日一見,讓他大有收獲,也終將這個名聲鵲起的英才徹底的攬入麾下,但他也察覺到了李善的謹慎。</p>
這個少年郎平日溫文儒雅,關鍵時刻言辭鋒銳,但並不冒失,很有分寸,甚至謹慎……因為今日從頭到尾,李世民刻意沒有提起平陽公主,而李善也沒有提起。</p>
太子力勸平陽回朝,繼陳國公掌北衙禁軍,看似是順理成章,但實則針對天策府……父親未必有這個心思,但太子顯然是防著兵變,因為平陽隻會忠於父親。</p>
李世民在心裏揣測,李善今日避談平陽,會不會心中有所猜疑?</p>
就在程咬金、張士貴被羅藝揮鞭當日,長孫無忌私下進言,殿下應當機立斷……這是隱晦的勸說李世民兵變。</p>
而李世民不置可否,隻囑咐妻兄禁言。</p>
李世民的思緒越飄越遠,如今天策府內群情洶洶,多有義憤填膺,但如今父親打壓,東宮步步進逼……</p>
雖李世民軍功蓋世,在軍中的威望無人能及,但在長安卻無領兵之權,天策府在京兵力是以其與將領親衛名義召入長安,不過數百人而已。</p>
雖然隻不過數百人,但之前並不把多達兩千的長林軍放在眼中……但如今不同了,因為羅藝攜親衛入京。</p>
想到這兒,李世民嘴角掛起一絲冷笑。</p>
羅藝,你給孤等著!</p>
來而不往非禮也!</p>
第三百三十五章 密會(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