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廳內,隻擺著一張方桌。</p>
桌上七八盤菜肴,一探玉壺春,結社率正在大嚼狂飲,臉頰一片緋紅,崔信皺著眉頭勉強坐著,恨不得抽身而去。</p>
鬱射設和李善兩人最是正常,淺酌慢飲,時不時吃上幾口菜……鬱射設用起快子也很是熟練。</p>
“孝政先回去吧。”李善對親自斟酒的苑孝政說:“此次帶回來的兩本詩集,多多誦讀。”</p>
“是。”苑孝政放下酒壇,後退幾步,行了一禮才退下。</p>
鬱射設心裏有些不安,苑君章的兒子居然拜李善為師……還好我昨晚住在城外,不過今日入城是不是有點冒險?</p>
“沒想到懷仁以詩才揚名。”鬱射設眯著眼問:“在下久慕漢學……”</p>
李善正色道:“他日摸末兄可打探一二,若有機緣,關內盡可相詢……世人皆言,皇都之中,無人可出其右。”</p>
鬱射設眨了眨綠豆大小的眼睛,勉強笑道:“懷仁真是文武雙全。”</p>
“摸末兄客氣了。”李善笑道:“不過小弟所學的確駁雜,亦長於醫道。”</p>
“醫道?”</p>
“難道苑君章那廝沒告訴你?”李善詫異道:“平陽公主去歲傷重,拖延至今年二月,積重難返,病入骨髓,便是在下妙手回春……”</p>
“噢噢噢……”鬱射設差不多明白了,之前苑君章說李善被唐皇視為子侄,又與平陽公主姐弟相稱,應該就是這個緣故了。</p>
崔信冷哼了聲,他就是看不慣李善那般模樣……哎,也不知道昨晚誰在營門外苦苦守候,真是傲嬌啊!</p>
李善側頭瞥了眼,“玉壺春頗烈,崔舍人可要歇息片刻?”</p>
這是要趕我走啊……崔信咬咬牙,起身甩袖而去。</p>
“此人乃聖人近臣。”李善端起酒壇斟酒,笑道:“你我三人敘事……”</p>
鬱射設看了眼崔信的背影,“若是唐皇近臣……”</p>
咱們兩人討論結盟事,實際上背後是突利可汗與唐皇結盟,為什麽要將他趕走?</p>
李善長長歎了口氣,“昨夜聽摸末兄盡敘草原諸事,頡利可汗勢大殘暴,時常壓逼,突利可汗隻勉力支撐……”</p>
結社率牢騷道:“咄必繼位之前,麾下部落尚不如鬱射設,也就比某略多……”</p>
聽了片刻,李善不由在心裏盤算,鬱射設是處羅可汗的三子,處羅可汗病逝之後,手中的部落分為了三部分,分別由長子奧射設、次子阿史那社爾、三子鬱射設接手,其中鬱射設身為幼子,按照草原風俗,分的是最多的。</p>
但很快先是奧射設暴斃而亡,部落被頡利可汗吞並,在這種情況下,阿史那社爾選擇了投靠,而鬱射設選擇了依附突利可汗。</p>
之後幾年,鬱射設不停的被派遣到梁師都、劉武周、苑君章處為監軍,留在草原的部落被頡利可汗漸漸侵蝕,直到此次突利可汗回到五原郡。</p>
可以說,鬱射設不管是手中的勢力還是身為處羅可汗幼子的身份,都導致他成為突利可汗的左膀右臂,分量相當不輕。</p>
這方麵的事,鬱射設也不避諱,事實上這些正是突利可汗與唐皇結盟的基礎。</p>
詳細說了一遍,還拿了兩件事舉例,鬱射設才問:“懷仁問此事是……”</p>
“草原內鬥,長安城內也好不到哪兒去!”李善歎息一聲,“想必摸末兄也知秦王……”</p>
鬱射設也歎了口氣,“自然知曉秦王威名。”</p>
去年頡利可汗攻伐河東,鬱射設隨軍出征,李世民出兵河東道,其實那一戰李世民沒有親自上陣。</p>
但與其他突厥將領不同,當年鬱射設監軍劉武周,率兩千騎兵隨其攻下了大半個河東道,結果柏壁一戰,李世民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守若磐石,攻如霹靂。</p>
最讓鬱射設印象深刻的是柏壁一戰,劉武周敗北,李世民乘勝追擊,三日四夜不下馬,終獲全勝,劉武周不得不逃亡草原。</p>
再之後,秦王掃蕩中原,平定河北,諸般戰績也讓遠在朔州、草原的突厥人隱隱忌憚。</p>
鬱射設試探問:“太子……”</p>
“秦王功高蓋世,太子難以自保,京中奪嫡慘烈。”李善苦笑道:“這位崔舍人出身清河崔氏,但在下也不知其底細,有的事還是要避開的好。”</p>
一旁的結社率突然問:“那你是何方?”</p>
“在下科舉入仕。”李善坦然直言,“非是誇口,在下擅醫道、善識人,詩才一時無二,通經史,曉軍事,亦有謀略,太子、秦王數度懷柔。”</p>
“但卷入奪嫡之爭,他日隻怕有不忍言之事……正惶恐之時,恰巧平陽公主重病……”</p>
“噢噢。”鬱射設笑道:“懷仁倒是好運道。”</p>
李善感慨的點頭,“確實如此,得陛下青眼,實是幸事,但秦王、太子……”</p>
“所以,這才外放來了代縣。”</p>
鬱射設嘖嘖兩聲,大起同感,李善是主動的,自己是被動的,但都是因為國中內鬥,被放逐邊境。</p>
</p>
這兩年李唐、突厥之間少有往來,又商路斷絕,鬱射設有意與李唐結盟,對李唐內部的消息自然是有需求的,當即詳細詢問。</p>
李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恨不得全都倒出來……這也是他為什麽將崔信趕走的原因,這位老丈人如果在場,估摸著是看不下去的。</p>
“之前孝政赴長安,在下還特地囑咐,既為我徒,那就不能隨意接受東宮、秦王府相邀。”</p>
“哎,你我兩國,日子都不好過啊!”</p>
“可不是。”李善端起酒盞一飲而盡,“此次回程,諸事當密報陛下,請其定奪。”</p>
頓了頓,李善笑道:“放心便是,在下有密奏之權,再不濟平陽公主最得聖人寵愛。”</p>
鬱射設點點頭,“但諸般事,還需商議。”</p>
“大略定下,有的事還需日後細議。”李善苦笑道:“不過明年,在下可能要遷職……”</p>
“嗯?”</p>
“欲穀設恨我入骨,若知曉某在雁門,必然來犯。”李善搖搖頭,“還是跑遠點的好。”</p>
鬱射設大笑點頭,“若是知你在馬邑,必然即刻領兵而來。”</p>
李善斟酒的手僵了僵,“摸末兄,他不會知曉某在馬邑吧?”</p>
“遣人回五原郡,隻提及唐皇遣派使者招撫苑君章。”鬱射設解釋了句,“懷仁昨晚那句話說的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p>
李善咧嘴一笑,“不僅如此,此番與摸末兄初遇,有一見如故之感。”</p>
“在下亦有此感。”鬱射設腮幫子都一鼓一鼓的,可能覺得有點惡心,立即將話題扯開,“既然如此,那諸般事還需商議,比如如今朔州……”</p>
李善揉了揉眉心,“其實前日在下已經遣人回雁門,輸糧草來馬邑,今日或明日就應該到了……總不能真讓人餓死吧。”</p>
鬱射設大為驚詫,“足下不愧懷仁之名。”</p>
李善一點都不客氣的承受下來……一批糧草真的無所謂,其實現在代州糧草很是充盈,而且苑君章麾下近萬大軍,也不是這一批糧草就能滿足的。</p>
其他的不說,至少姿態是擺出來了……苑君章你睜大了狗眼看看清楚,雖然你無法投唐,但馬邑如此慘狀,軍中糧草不濟,突厥不肯管,也管不了。</p>
肯管,也能管的隻有李唐,隻有我李懷仁。</p>
桌上七八盤菜肴,一探玉壺春,結社率正在大嚼狂飲,臉頰一片緋紅,崔信皺著眉頭勉強坐著,恨不得抽身而去。</p>
鬱射設和李善兩人最是正常,淺酌慢飲,時不時吃上幾口菜……鬱射設用起快子也很是熟練。</p>
“孝政先回去吧。”李善對親自斟酒的苑孝政說:“此次帶回來的兩本詩集,多多誦讀。”</p>
“是。”苑孝政放下酒壇,後退幾步,行了一禮才退下。</p>
鬱射設心裏有些不安,苑君章的兒子居然拜李善為師……還好我昨晚住在城外,不過今日入城是不是有點冒險?</p>
“沒想到懷仁以詩才揚名。”鬱射設眯著眼問:“在下久慕漢學……”</p>
李善正色道:“他日摸末兄可打探一二,若有機緣,關內盡可相詢……世人皆言,皇都之中,無人可出其右。”</p>
鬱射設眨了眨綠豆大小的眼睛,勉強笑道:“懷仁真是文武雙全。”</p>
“摸末兄客氣了。”李善笑道:“不過小弟所學的確駁雜,亦長於醫道。”</p>
“醫道?”</p>
“難道苑君章那廝沒告訴你?”李善詫異道:“平陽公主去歲傷重,拖延至今年二月,積重難返,病入骨髓,便是在下妙手回春……”</p>
“噢噢噢……”鬱射設差不多明白了,之前苑君章說李善被唐皇視為子侄,又與平陽公主姐弟相稱,應該就是這個緣故了。</p>
崔信冷哼了聲,他就是看不慣李善那般模樣……哎,也不知道昨晚誰在營門外苦苦守候,真是傲嬌啊!</p>
李善側頭瞥了眼,“玉壺春頗烈,崔舍人可要歇息片刻?”</p>
這是要趕我走啊……崔信咬咬牙,起身甩袖而去。</p>
“此人乃聖人近臣。”李善端起酒壇斟酒,笑道:“你我三人敘事……”</p>
鬱射設看了眼崔信的背影,“若是唐皇近臣……”</p>
咱們兩人討論結盟事,實際上背後是突利可汗與唐皇結盟,為什麽要將他趕走?</p>
李善長長歎了口氣,“昨夜聽摸末兄盡敘草原諸事,頡利可汗勢大殘暴,時常壓逼,突利可汗隻勉力支撐……”</p>
結社率牢騷道:“咄必繼位之前,麾下部落尚不如鬱射設,也就比某略多……”</p>
聽了片刻,李善不由在心裏盤算,鬱射設是處羅可汗的三子,處羅可汗病逝之後,手中的部落分為了三部分,分別由長子奧射設、次子阿史那社爾、三子鬱射設接手,其中鬱射設身為幼子,按照草原風俗,分的是最多的。</p>
但很快先是奧射設暴斃而亡,部落被頡利可汗吞並,在這種情況下,阿史那社爾選擇了投靠,而鬱射設選擇了依附突利可汗。</p>
之後幾年,鬱射設不停的被派遣到梁師都、劉武周、苑君章處為監軍,留在草原的部落被頡利可汗漸漸侵蝕,直到此次突利可汗回到五原郡。</p>
可以說,鬱射設不管是手中的勢力還是身為處羅可汗幼子的身份,都導致他成為突利可汗的左膀右臂,分量相當不輕。</p>
這方麵的事,鬱射設也不避諱,事實上這些正是突利可汗與唐皇結盟的基礎。</p>
詳細說了一遍,還拿了兩件事舉例,鬱射設才問:“懷仁問此事是……”</p>
“草原內鬥,長安城內也好不到哪兒去!”李善歎息一聲,“想必摸末兄也知秦王……”</p>
鬱射設也歎了口氣,“自然知曉秦王威名。”</p>
去年頡利可汗攻伐河東,鬱射設隨軍出征,李世民出兵河東道,其實那一戰李世民沒有親自上陣。</p>
但與其他突厥將領不同,當年鬱射設監軍劉武周,率兩千騎兵隨其攻下了大半個河東道,結果柏壁一戰,李世民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守若磐石,攻如霹靂。</p>
最讓鬱射設印象深刻的是柏壁一戰,劉武周敗北,李世民乘勝追擊,三日四夜不下馬,終獲全勝,劉武周不得不逃亡草原。</p>
再之後,秦王掃蕩中原,平定河北,諸般戰績也讓遠在朔州、草原的突厥人隱隱忌憚。</p>
鬱射設試探問:“太子……”</p>
“秦王功高蓋世,太子難以自保,京中奪嫡慘烈。”李善苦笑道:“這位崔舍人出身清河崔氏,但在下也不知其底細,有的事還是要避開的好。”</p>
一旁的結社率突然問:“那你是何方?”</p>
“在下科舉入仕。”李善坦然直言,“非是誇口,在下擅醫道、善識人,詩才一時無二,通經史,曉軍事,亦有謀略,太子、秦王數度懷柔。”</p>
“但卷入奪嫡之爭,他日隻怕有不忍言之事……正惶恐之時,恰巧平陽公主重病……”</p>
“噢噢。”鬱射設笑道:“懷仁倒是好運道。”</p>
李善感慨的點頭,“確實如此,得陛下青眼,實是幸事,但秦王、太子……”</p>
“所以,這才外放來了代縣。”</p>
鬱射設嘖嘖兩聲,大起同感,李善是主動的,自己是被動的,但都是因為國中內鬥,被放逐邊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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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李唐、突厥之間少有往來,又商路斷絕,鬱射設有意與李唐結盟,對李唐內部的消息自然是有需求的,當即詳細詢問。</p>
李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恨不得全都倒出來……這也是他為什麽將崔信趕走的原因,這位老丈人如果在場,估摸著是看不下去的。</p>
“之前孝政赴長安,在下還特地囑咐,既為我徒,那就不能隨意接受東宮、秦王府相邀。”</p>
“哎,你我兩國,日子都不好過啊!”</p>
“可不是。”李善端起酒盞一飲而盡,“此次回程,諸事當密報陛下,請其定奪。”</p>
頓了頓,李善笑道:“放心便是,在下有密奏之權,再不濟平陽公主最得聖人寵愛。”</p>
鬱射設點點頭,“但諸般事,還需商議。”</p>
“大略定下,有的事還需日後細議。”李善苦笑道:“不過明年,在下可能要遷職……”</p>
“嗯?”</p>
“欲穀設恨我入骨,若知曉某在雁門,必然來犯。”李善搖搖頭,“還是跑遠點的好。”</p>
鬱射設大笑點頭,“若是知你在馬邑,必然即刻領兵而來。”</p>
李善斟酒的手僵了僵,“摸末兄,他不會知曉某在馬邑吧?”</p>
“遣人回五原郡,隻提及唐皇遣派使者招撫苑君章。”鬱射設解釋了句,“懷仁昨晚那句話說的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p>
李善咧嘴一笑,“不僅如此,此番與摸末兄初遇,有一見如故之感。”</p>
“在下亦有此感。”鬱射設腮幫子都一鼓一鼓的,可能覺得有點惡心,立即將話題扯開,“既然如此,那諸般事還需商議,比如如今朔州……”</p>
李善揉了揉眉心,“其實前日在下已經遣人回雁門,輸糧草來馬邑,今日或明日就應該到了……總不能真讓人餓死吧。”</p>
鬱射設大為驚詫,“足下不愧懷仁之名。”</p>
李善一點都不客氣的承受下來……一批糧草真的無所謂,其實現在代州糧草很是充盈,而且苑君章麾下近萬大軍,也不是這一批糧草就能滿足的。</p>
其他的不說,至少姿態是擺出來了……苑君章你睜大了狗眼看看清楚,雖然你無法投唐,但馬邑如此慘狀,軍中糧草不濟,突厥不肯管,也管不了。</p>
肯管,也能管的隻有李唐,隻有我李懷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