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得意地端起茶杯,聞了聞,問采蓮:“這什麽茶葉?味道這麽好,和我宮裏的不一樣,可又好像喝過。”</p>


    采蓮沒有細想,說:“是內務府的例常分發,那些有眼力見的,應該是知道皇後娘娘與主子合得來,做事也上心了,就把好東西都送過來孝敬。”</p>


    穆晏清定睛瞧了瞧茶葉的眼色,采蓮這麽一說,她就想起來是在哪裏嚐過了,“采蓮,把這些茶都還回去,就說是發錯了,告訴他們就按我的位分給就好。”</p>


    采蓮看她神情都嚴肅起來,接過茶水也聞了聞,“這茶葉怎麽了主子?挺好的呀,為什麽不要?”</p>


    “這茶葉,我在景仁宮喝過。皇後宮裏有的東西,我這裏也有,可就不妥了。”</p>


    “主子不用擔心這些,那是他們忙著巴結您呢,才把好東西挑過來了。”采蓮倒仍是樂觀得很。</p>


    顧甯川明白穆晏清想到了什麽,說:“采蓮姑娘,這還不一定是巴結呢。若是哪一天被人挑了毛病,這就是主子的僭越和狂妄了。你就聽主子的,還回去吧,就說他們拿錯了就好。”</p>


    采蓮這才如臨大敵,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腳步匆匆地跑出去了。</p>


    穆晏清眸色一亮,看向顧甯川,“你也覺得這並非無心之失,對不對?”</p>


    “他們是不是給錯了不要緊,若有一天被追究起來,主子就肯定不是無心之失。”</p>


    能讓內務府的“做錯”事情,還能有誰?穆晏清也習以為常了,“看來,有的人還沒登上貴妃的位子,就迫不及待要把爪子伸過來了。”</p>


    抬一抬姚既雲的位子,還真是及時,可姚既雲也隻能到妃位了,說到底沒有個一男半女在身邊,麵對易桂華還是差了一大截了。皇帝既然對她也有情,若姚既雲能順利生下個孩子,就能再跨一個位分,和易桂華平起平坐了。</p>


    接下來的劇本就可以定好了:如何幫助深情寵妃上位!</p>


    “走吧小川,咱們邀功去。”穆晏清興致勃勃地起身,“禦花園的芙蓉池最近正是最美的時候,姚妃每日這個時候都會在那裏練舞。”</p>


    </p>


    穆晏清早就聽說姚既雲的舞如驚鴻之姿,今天就有機會去欣賞一番——前提是姚既雲沒有把她生吞活剝了。照近幾次交手看來,應該不會出現這樣情況。</p>


    才走近了芙蓉池,兩人就聽到了動聽的絲竹之聲,伴著一絲長袖舞動的聲音。</p>


    穆晏清聽著這樣古色古香的樂聲,心裏暗自讚歎,不愧是才女,連配樂都這麽古色古香,極具韻味。她走近水邊望去,隻見池中央的水榭上,姚既雲正伴著樂聲輕盈起舞,水袖環著窈窕身姿紛飛。周圍環著滿池綻放的蓮花與綠荷,更顯得姚既雲猶如立於花間的仙子,飄逸出塵,隻能在盛夏的午後驚鴻一瞥。</p>


    穆晏清讓顧甯川不必跟上來,獨自走向水榭,邊走邊佩服,姚既雲如此形神具備的風姿,得啃多少菜葉子才行?</p>


    弦凝在一旁小聲提醒了一句,姚既雲一開始還將信將疑地停下來,回身一看,剛才沉浸在舞曲中的一絲愁容登時煙消雲散。</p>


    穆晏清迎著那股熟悉的冷傲走上前,“嬪妾給姚妃娘娘請安。”</p>


    姚既雲卻沒有如往常一樣一見了就為難她,低頭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水袖,說:“起來吧。”</p>


    穆晏清還驚奇了一瞬,本還預備著保持一下行禮的姿態。她調整好情緒,真誠地誇道:“一直聽聞娘娘的舞姿如天人下凡,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是嬪妾有眼福了。”</p>


    姚既雲顯然很受用這一套誇獎,唇邊揚著一絲得意,說:“本宮知道你口齒伶俐,不必說這些好話來奉承本宮。你大可以去找皇後娘娘說去,不必來到本宮麵前顯擺這些功夫,擾了本宮的興致。”</p>


    她沒有三兩句就把人攆走,可見今天心情還是不錯的。穆晏清心裏鬆了鬆,又屈膝行了禮,目光真摯,說:“嬪妾所言句句屬實,豈敢在娘娘麵前賣弄。不過,待娘娘晉封之後,隻怕真如娘娘所言,急著奉承之人就真的多了。”</p>


    姚既雲疑惑了一瞬,滿不在意地冷笑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麽?晉封的人是易妃,你怕是奉承錯了。”</p>


    “娘娘,嬪妾並非奉承,也沒有找錯人。皇上和皇後娘娘體恤您盡心伺候,正要賜予娘娘一個封號,以示嘉獎呢。”</p>


    “別以為你昨日在景仁宮幫本宮說了幾句,就可以跑來這裏信口胡謅。穆答應向來聰明,怎麽如此有恃無恐的話也敢胡亂說出口?本宮告訴你,即使昨日在景仁宮沒有人出聲,本宮也絕不會在易妃麵前示弱。貴妃之位還沒封,她憑什麽如此高人一等?”</p>


    顯然,姚既雲仍是不覺得昨日的頂撞有什麽問題。穆晏清理解她的傲氣從何而來,卻也惋惜這樣的心性真的沒法做易桂華的對手。她神色自若地起身靠近了些,一副真心實意投誠的姿態,低聲道:“娘娘,在嬪妾心裏您自然從不輸易妃半分,所以嬪妾就鬥膽,仗著能和皇後娘娘說幾句,讓皇後娘娘記著,宮裏還有您這樣盡心盡力又不求封賞的妃子。嬪妾這麽做不是為了自己,全是為了娘娘著想。以娘娘如此才華,來日若能誕下一兒半女,和易妃平起平坐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p>


    姚既雲似乎在認真思索穆晏清的話,遲疑了一會兒,說:“本宮憑什麽相信你突如其來的好意?”</p>


    她的不信任來於李煜玄那個渣男的計謀,穆晏清知道,她若想讓姚既雲放下介懷,跳過那件事是最不可取的做法。有的檻越想直接邁過去,越容易把自己絆倒。就好比被爆了黑料,越想混淆視線,網友越咬著不放,還不如直接麵對,把檻的周圍也填高了就能走過去。</p>


    “可自娘娘複寵以來,嬪妾何時不是真心實意希望彌補一二?”穆晏清忽而有些激動,眼淚也醞釀得差不多了,“娘娘,嬪妾可有再做過任何於娘娘不利的事情?”</p>


    “若不是你,我何必要有‘複寵’這件事?失而複得的心酸,我本就不必麵對。”姚既雲眼眶一紅,過往種種又浮上眼前,“你當日落水還想栽贓給我,若不是皇後明察,大事化小,我可不知又被你陷害到各種境地。”</p>


    穆晏清合上眼睛,做出痛定思痛才下定決心的模樣,垂眸無可奈何地開始胡謅:“娘娘不知道,落水一事,是我事後驚覺真相,才求皇後娘娘不再追究。我也是被奸人要挾,才會做出這樣的湖塗事。當我發現原來自己的命都是被人算計好了,才頓悟過來。”</p>


    這都算是穆晏清的原身所欠下的債,如今的穆晏清,當真是沒有一字一句對姚既雲不利,這麽一番悲慘的坦白,穆晏清是有勝算的。</p>


    姚既雲蹙著眉定睛問:“奸人要挾?是誰?誰敢在宮裏利用你去陷害我?”</p>


    穆晏清有口難言,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說了,也是於事無補了。娘娘要相信,我一個奴婢出身的,既知無能爭寵,無意和娘娘爭什麽,也很多事情因為地位卑賤做不得主,身不由己。”她劇目望去,眼裏閃著淚光,“能在宮裏活下來,已經很難了。我有什麽理由再去和任何人抗衡呢?”</p>


    姚既雲可管不得什麽於事無補,迅速在心裏數了一遍,很快就反應過來,“是易妃……是不是易妃?”</p>


    穆晏清隻委屈地看著姚既雲,便是默認了這個罪魁禍首。</p>


    姚既雲一開始還難以置信,思索了片刻便覺得合情合理,悲怒交加,說:“果然是她。她兒女雙全,地位穩固,還有什麽不滿足的?要如此陷害我?”</p>


    “娘娘深得皇上的寵愛,又有娘家撐腰,自然不知道後宮的爾虞我詐,並非是娘娘問心無愧,別人就不會害你。”</p>


    姚既雲卻輕笑了笑,說:“我並非問心無愧。”</p>


    穆晏清心裏冒了一串省略號和問號。好家夥,原來姚既雲也向易桂華伸過什麽黑手,還大大方方認了。</p>


    “你不必這麽驚訝,”姚既雲平靜下來,坦蕩地說:“我今日才知道,論狠毒,我是遠遠輸於易妃。我當年是讓皇上不予以封號,她才會一直與我平起平坐。她一直記恨我,也是情理之中。可我萬萬沒想到她如此蛇蠍之心,要用無辜的性命去栽贓我。”</p>


    穆晏清輕輕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什麽呢。那對比起易桂華的騷操作,姚既雲這麽挑撥幾句,的確是連撓癢都算不上。</p>


    “娘娘,如今再提翻舊賬也於事無補。皇上和皇後既然有意讓您也有封號,可見還是看重您的。來日方長,娘娘定有機會一雪前恥。”</p>


    姚既雲靜思了片刻,低頭轉開了視線,觀賞似的看向一池的青綠與蓮花,漫不經心道:“本宮能不能一雪前恥,不勞你記掛了。易妃害我是真,可你穆晏清也未必真心實意。”</p>


    穆晏清對於姚既雲仍有懷疑倒是無所謂,其實也合理,從前的穆晏清可是她最信任的婢女,卻是一出手就將她送進了冷宮,如今要她一下子相信眼前這個穆晏清是真心,的確也難,“娘娘,我今日前來,一則是為提前恭賀娘娘,二則也希望能消解娘娘的一些誤解。娘娘心存疑慮也是應當的。晏清所言有幾分真假,娘娘隻需等待旨意便可知一二。”</p>


    聲色並茂地把大段的台詞背完,穆晏清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姚既雲也沒有留客的意思,她便屈膝道:“娘娘多年如一日地用功,晏清深感佩服,願娘娘早日得償所願。嬪妾告退。”</p>


    走出芙蓉池的時候,穆晏清看見顧甯川背著手獨自站在茂密的樹蔭花影中,眉目如畫,玉樹臨風,那澹澹的嚴肅反添了一絲憂鬱和成熟,全然沒有其他公公那股傲嬌與怯懦。</p>


    好一幅封麵雜誌大片。</p>


    穆晏清突然在想,這人平日出去打探消息的時候,隻怕就是這樣仗著風流美貌去套話的吧?</p>


    顧甯川這才留意到穆晏清走近,見她正出神地盯著自己,幹脆邁開步伐迎著她走過去,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主子,這是怎麽了?”</p>


    “就你這張臉,”穆晏清歪著頭,“想打探什麽沒有啊?”</p>


    “啊?”顧甯川睜大了眼睛疑惑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急忙挪開了目光,尷尬地咳了一聲,低聲說:“你又這樣不正經了。”</p>


    穆晏清抿著嘴偷笑,隻怪自己突然犯了花癡,一副犯錯不知錯的無畏模樣,說:“我隻是突然覺得你和其他的小公公很不一樣,一時出神了。”</p>


    顧甯川頓時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看主子這樣的神情,方才應該很順利,是嗎?”</p>


    穆晏清沒有再惦記剛剛那個問題,悠哉又伸手撥了撥剛才被顧甯川盯著的花兒,說:“說順利吧也不算,可好歹讓她聽進去了。一時半會兒她還不會這麽輕易就相信我,不過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等封賞的旨意下來了,她對我恨意應該能消解很多。”</p>


    “主子將功勞給了皇後,又提前將事情透漏給姚妃,就默默收獲了自己想要的,想得真是縝密。”顧甯川跟在身後,就這麽看著她恢複了往常的自信和得意。</p>


    穆晏清說:“豈止是收獲了自己想要的,我連矛頭都轉給了皇後了,但易妃現在不能拿皇後怎麽樣,皇上也不會知道是我出的主意而注意到我,咱們也就放心些了。”她回頭朝顧甯川挑了挑眉。</p>


    顧甯川發現,穆晏清的處事開始有了懼怕,又沒有在這種懼怕麵前退縮了,而是巧妙地繞開後繼續前行,“主子,你若害怕皇上會介意你這樣,為什麽還要執意幫姚妃一把?”</p>


    “可能是我共情能力比較強吧,”穆晏清蹦蹦跳跳的步伐突然靜下來些許,“當我知道皇上這樣去辜負一個對他一往情深的女子時,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因為他是皇上就認為理所當然,而是姚妃的一番深情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不僅被心愛之人蓄意打壓,被曾經引以為傲的娘家人害慘了還一無所知,如今還要向一個反派低頭行禮!”</p>


    穆晏清覺得,像姚既雲這樣優秀又努力,就應該穩穩占著後宮流量的寶座。</p>


    “主子,我常有錯覺,你和從前我遇到的那個穆答應,是兩個人。”顧甯川像是不經意地說道。</p>


    穆晏清心裏忽地攥緊了,她一本正經地回頭道:“是啊,我和從前那個,的確是兩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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