鶡冠子與龐恭二人默坐在學子身前,靜靜地等待著對方的悟知。</p>


    過了許久,龐煖抬起頭,繼續開口問道:“煖方才所聞,先生言之,凡聖人之道乃人道,棄天道行人道者為聖,而人道之為先者曰兵者。若此所為,陰陽何若?”</p>


    鶡冠子閉著眼,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娓娓而道:“汝之釋意有所偏駁,須知神靈威明需與天合,人的思想意識當與天相合,而人之造物,無論發生還是創造皆需與地相同,譬如,人對氣溫的感覺:溫涼寒暑乃是與四季同至的。人具備這三種品質、則有條理,不具備這三種品質、則無條理,所以聖人以人事為先。富則驕恣放縱,貴則氣盈逼人。而軍事百年不用一次,然若大行人道亦需兵者為重,遂不可一日遺忘。所以說人事之道以兵為先。”</p>


    “先兵奈何?”龐煖脫口問道。</p>


    鶡冠子道:“兵者,禮、義、忠、信也。”</p>


    龐煖問道:“煖,願聞兵義。”</p>


    鶡冠子道:“何為兵義?道也。迷失正道,所以就敢以賤逆貴,沒有義,所以就敢以小侵大。”</p>


    龐煖虛心道:“兵者,當如何用之?”</p>


    鶡冠子說:“言行不正就得加以禁止,返歸正道則可赦免不咎,所以凡兵者不殺投降之人。軍中主帥,崇尚號令。得地失信,聖人不取。違背諾言、背棄盟約,為將者必會有災禍……”</p>


    龐煖聽罷當即起身對著鶡冠子深深一揖:“拜謝先生為煖解惑。”</p>


    鶡冠子撫須笑道:“恪守兵義,忠於君事,汝自行矣。”</p>


    龐恭囑咐道:“好了,汝退下吧,切記明日朝會,著新服。”</p>


    “煖謹記。”龐煖再行一禮,隨即朝著室外退去。</p>


    待屋內再度回歸沉寂,龐恭向對麵的老友問道:“兄今日,何不盡行於王前?”</p>


    鶡冠子笑著搖了搖頭:“陰陽未合,時不至也……”</p>


    ……</p>


    ……</p>


    第二日,群臣大朝。</p>


    安平君趙成,還真的穿著一身嶄新的胡服來上朝了,這位宗室貴臣或許是第一次穿窄短的褲子,步伐邁動之間盡顯扭捏之態,行為動作好不滑稽。</p>


    此外,趙豹、肥義、蘇秦等一幹重臣,亦是不約而同的穿上了新衣,隻為效彷王之國策。</p>


    朝殿之上,眾臣不禁麵麵相覷、大眼瞪小眼。但誰也甭嘲笑誰,都是一個樣。</p>


    隨著陳忠地一聲高喝,打破了大殿尷尬的氣氛。</p>


    趙雍從後殿緩緩步入朝殿。他看著下麵清一色的窄袖、長褲,不禁欣慰地點了點頭。大臣們的腳上亦全換上了皮靴,腰間還像模像樣的係了一條皮帶。</p>


    趙雍所推行的胡服,其實也並不是完全效彷於胡人。</p>


    樓煩、林胡、匈奴這些正宗的遊牧民族的服侍其實挺醜的,實在不咋適合華夏一族的大眾審美。譬如,匈奴的袍子,胸腹兩側寬大、兩旁還開口、長到下腿,腰帶的兩端垂在前麵。且因為地域問題,他們的袖口緊緊地密封在手腕上。</p>


    趙國的胡服若說相像,其實更類似後世宋、明時代的武服。而趙雍之所以這樣改,最大的原因便是臣民們更加容易接受,且新服的製作也不複雜,可謂是兼而有之。</p>


    譬如昨日他所穿的那身,上衣依舊是長袍、不過換成了緊衣、窄袖的長袍,下身沒了裳、換成了更加方便的長褲,腰間去除了駁雜的裝飾、改而係皮帶。</p>


    ……趙雍隨即命趙豹宣讀早已擬定好的國策:凡趙國境內,無別貴、賤,從男丁宗室禮祭當行華服,日常勞息皆需身著胡衣。有違政令者,罰十錢。</p>


    不輕不重的處罰,為的就是防止心懷叵測者、借此生事。新法能否正常實行,其實主要還是針對各大宗室、貴族。</p>


    貴族們接受了,便無需宣傳,庶民盡會效彷。</p>


    ……趙國大行胡服,從更高一層的境界來看,其實不僅僅是軍事、政事上的一種改革、進步,深層來講,胡服之策更利於緩和趙國境內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矛盾衝突。</p>


    自趙氏裂土封侯以來,從趙國的地域環境上來說,就決定了其所屬之臣民、多民族混居的必然。</p>


    而華夷之別的觀念、民族間的衝突,也就代表了趙國臣民的民心不能凝聚為一體。武力雖然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必要原因;但武力絕對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手段。文化的根本認同才是打破民族隔閡之間的一把利刃。</p>


    胡服之策,著胡服、行胡服,便代表著趙國官方認可了胡人的文化,同時確定了遊牧文化在趙國的主導地位,打破了世人對華夏貴、戎狄卑的傳統觀念。</p>


    軍事的強大、人心的歸附才是趙雍的根本目標。</p>


    胡服之令的實施,對趙國而言、就是麵向胡族的一張求賢令,趙雍要做的便是吸納他國有能力卻出身低賤和有戎狄背景的人。</p>


    趙國與秦國、燕國這些與遊牧民族國家接壤的國家,在幾次敗給胡人後,其實早就采取與胡人同樣的作戰方式,招募胡人騎兵充當教官,或者直接充當士兵,為自己的國家服務。但,這種雇傭騎兵很不可靠,而且很難指揮,因為他們從價值、文化觀念上的理解就不統一。</p>


    華夏族的將領很少有騎術精湛、懂胡語、深通胡人文化的,而崇尚英雄主義的胡人,不願服從他們不認可的將領、更不願臣服於他們不敬佩的將領。</p>


    趙雍想要的便是把趙國將士直接培養成騎兵,同時招募胡人騎兵的方法,相結合。他想要建立一支能被趙國牢牢控製、從精神上服從國家、服從王的趙國鐵騎。</p>


    且文化的認同,也能打消胡人對中原文化的抵抗,此舉更利於彼此間的融合。</p>


    認可、認知、才是統一的前提。待政令通達之時,便是趙雍舉大兵掃滅中山胡夷之日!</p>


    ……在趙雍看來,就算今日他不行胡服之策,後世子民也定會效彷胡人之法。這是必然的,他隻不過是做了第一個吃蛋糕的人罷了。</p>


    當然,胡服騎射亦隻是他改革的第一站!</p>


    ……邯鄲西城,商貿區。</p>


    相較於往日繁茂的商業區,近些時日、明顯冷清了不少。</p>


    新君改元以來,列國之間的戰爭愈發頻繁。更始之初,先是關閉了同五國之間的貿易通道,貿易恢複後,趙國又開始了對齊作戰、對秦作戰、對中山作戰。列國間的往來貿易次數急劇減少,商人們的生意的也明顯差了很多。</p>


    但今天好似不同以往,冷清許久的商貿區,再次熱鬧了起來。</p>


    邯鄲最大的布料紡,多布居的大門口。</p>


    人頭攢動,熙熙攘攘。</p>


    “汝聽說了嗎,大王頒布了新的法令,要吾等趙國臣民從今日起改穿胡服!”</p>


    “啊?蠻夷的衣服怎麽能穿在身上呢。”</p>


    這人話音剛落,立馬便有同僚捂住他的嘴道:“汝不要命了,胡言亂語。大王昨日便已經親穿新服了,宗室大臣們也全都穿上了。汝還不知?”</p>


    對方立馬掰開了捂在嘴上的髒手“吾怎麽沒聽說……”</p>


    “那汝來此幹甚?”對方不解道。</p>


    “吾正要去醉賢居,見這邊人多,好奇來看看。”</p>


    ……眾人一陣無語。</p>


    旁邊有好心人解釋道:“令府一早便傳於王命,今後凡我趙國之民,日常勞息皆需身著胡衣。坊吏午時便通報了,坊居也公布了告示,不穿著可是要罰十錢的。”</p>


    ……與此同時,邯鄲的南北城門,數位騎兵疾馳而出,他們手中攜帶的,正是剛剛頒布的法令簡書。</p>


    胡服之法,以國都邯鄲為中心,朝著趙國各個郡縣飛速地擴散開來……</p>


    至於胡服之法,對於趙國庶民的影響,趙雍根本就沒有考慮。</p>


    因為對底層民眾的想法,趙雍可謂是感悟頗深。在不危及到自身根本的前提下,在沒有心懷叵測之人的扇動,庶民對統治者的政令,一般都是選擇逆來順受的。</p>


    況且胡服之策,對普遍的庶民來說,並不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反而方便他們勞作,且用更少的布做更多的衣服。</p>


    當然,庶民中定然也會有守舊之輩,但那都不在趙雍的考慮範圍之內,就像雨水落到大海裏,根本泛不起任何浪花。</p>


    時間會證明他是對的。</p>


    而且在頒布胡服令的同時,他亦頒布法令:胡服令執行期間,趙國境內的商人不得炒作布匹的價格,有溢價也不得超過三成,有違者抄沒家籍!</p>


    趙國境內的布商背後,多數都是世家大族站台。若是有人敢於在這個關鍵時刻充當刺頭、阻擋新法的實施,趙雍絕不姑息。</p>


    ……</p>


    大朝過後,趙雍便急匆匆地來到了駐紮在邯鄲城外的常備軍營。</p>


    同時責令朝中、大夫職爵以上的大臣觀禮,他要親自讓朝臣們看看,胡服帶來的好處!</p>


    “王上萬年!王上萬年!”將士們衷心的為這個給他們帶來榮譽的王祈福著。</p>


    趙雍身著新服,孤身站立在軍營高台之上,眼神掃著台下情緒高亢的將士們。</p>


    他掃視一圈,忽然發現少了幾人:“趙文、趙俊、趙槐呢?為何還不至此!”</p>


    趙豹出列道:“稟王上,趙文告病了,趙槐昨日為禦馬所傷至今臥病在床,趙俊……也告病了。”</p>


    瑪德,趙雍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邪火,不給寡人麵子啊!</p>


    趙雍幽幽道:“昨日還好好的,今日便病了,怕是生的同一種病吧……”</p>


    “寡人看他們生的是這胡服病!”趙雍驟然厲喝道。</p>


    趙雍話音剛落,趙燕驟然出身,一旁的趙成拽都拽不住。</p>


    趙燕隨即道:“王上,老臣以為,得胡服病的不是他們,而是我趙國的臣民百姓!”</p>


    此話一出,台下驟然一靜。</p>


    這不怕死的老家夥,感覺自己又行了呢。</p>


    趙成急忙揖道:“王上,待臣去傳喚他們……”</p>


    “慢!”趙雍伸手製止,衝著趙燕冷笑道:“寡人看這胡服的病根,就在宗伯身上。”</p>


    </p>


    趙燕好似還不明白現在的局勢,還在那故作神秘道:“王上真是抬舉老臣了,老臣何德何能有如此神通,以老臣猜想,眾臣不來,必有緣由啊。”</p>


    還猜想?還緣由?寡人管你什麽緣由。</p>


    趙雍道:“哼,這些人平時都是宗伯的座上客,就有勞宗伯將他們一、一、召來吧。”</p>


    “老臣無能,老臣一無服眾之威,二不曾空口許諾,以何相召啊?”趙燕道。</p>


    “好。既然宗伯推脫,寡人隻好親自處置了。”</p>


    趙雍神色驟然冷厲下來:“來人!將趙文、趙俊、趙槐一一誅殺,提他們的人頭來見寡人!”</p>


    “喏!”台下恭立的宮廷侍衛領命道。</p>


    等侍衛遠去,剛才還語氣強硬的趙燕,才反應過來。</p>


    他顫顫巍巍地跪俯到地上,語氣繼續故作平靜道:“王上,萬萬不可啊,他們都是王室宗親,朝廷重臣啊!若要盡行誅殺,非仁義之舉,倘若責罰,趙燕一人足矣。”</p>


    趙雍這時已經邁步走下了高台,看著趴俯在自己腳下的趙燕。看不清時勢的蠢貨,你要死寡人攔不住你。</p>


    隨即冷笑一聲:“宗伯,汝也是敢作敢當之人,寡人便成全汝。”</p>


    “來人,把趙燕拉出去,梟首示眾!”</p>


    “喏!”</p>


    “啊!”趙燕大驚道。</p>


    身旁的趙成、肥義等一眾大臣也急忙來勸。</p>


    “王上,宗伯乃我趙氏之長,不能殺他啊。”肥義揖拜道。</p>


    “王上,宗伯乃趙氏宗室功臣,請饒恕他這一次吧。”趙成揖拜道。</p>


    “王上,饒了他這一次吧……”</p>


    “王上,你真的要殺老臣嗎?”趙燕此時哆哆嗦嗦地說道,臉色也早就嚇得慘白。</p>


    他沒想到趙雍真的能狠下心來殺掉他。</p>


    趙雍澹漠地凝視著趙燕:“朝廷之上,人命豈同兒戲。寡人早就對汝說過,再敢阻新法之變者,寡人必殺之!”</p>


    趙雍眼神冷漠地朝著身旁的侍衛擺了擺手。</p>


    侍衛隨即上前按壓住趙燕的雙臂,往後拖去!</p>


    “王上,老臣冤枉啊……”</p>


    “趙燕反對胡服新法,心懷異誌,其罪當誅!”</p>


    伴隨著遠處一道卡察聲,悲戚戛然而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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